第 3 章

    社畜搜肠刮肚正要说话,却冷不丁又让一阵电子音给打断,搞得她一下子就泄了气:

    “唉……稍等一下。”

    艾吉奥本就心有戒备,这奇怪声音叫他立即脊背绷紧,虽然没对她再次拖延不肯正面回答问题直接提出异议,但眼睛始终如猎鹰般锐利紧盯她走开的背影,看着她打开两个四四方方的、摞在一起有整个人那么高的金属箱子其中一个——也是声音的来源,里面露出熟悉的质地和颜色让他认出那些是自己的衣服,社畜伸手进去把它们掏出来,然后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即瞳孔地震,脸色苍白惊恐地回头看着他。

    艾吉奥:?

    社畜:“……”

    她用身体拼命挡住缩成儿童尺寸的羊毛裤,还有缝线四处崩开、几乎支离破碎的衬衫,耳朵里几乎在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她自己也不是没有羊毛和亚麻面料的衣服,从来都是丢进去随便滚的啊,这、这这怎么就……

    而且,社畜还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古金币是文物,那这些正宗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衣服,那不一样也是文物吗?!卧槽,完犊子了!

    “Cosaèsuccesso?”(发生什么事了?)

    社畜内心在尖叫,脸几乎变成步惊云表情包: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可实际上,她根本阻止不了艾吉奥带着探究的神情眉头微皱一步步走近,平庸的体能和反应速度也在当一个优秀的刺客想要做什么时毫无招架之力,她都没看清他到底怎么动作的,就被从刁钻的角度一把夺过团成一团的湿衣。

    他翻了翻那坨东西,然后自己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捏起那条新鲜出炉儿童羊毛裤,眉毛快要飞到天上哭笑不得地吐出一个反问词:“……Questo?”(……这?)

    “Mi dispiace”“Mi dispiace”“Mi dispiace”(对不起xN)

    社畜疯狂打字,然后无地自容地低缩着脑袋,只能一遍遍戳着那个按键让冷漠的女声朗读,想了想又觉得那古井无波的动静不够诚恳,于是放下手机,一手放平另一手食指中指立在掌心,待艾吉奥正仔细看这是个什么古怪手势时,忽然两指往前一弯,让两个指关节砸在手掌。

    她又拿起手机,气若游丝地补充翻译:“对不起……给……您……跪了……”

    艾吉奥:“……”

    “…………噗。”

    社畜听见这声笑猛一个抬头,看到艾吉奥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最终变成一种混合着无奈、好笑还有巨大荒谬感的古怪表情。

    他不是不在乎衣服,那件亚麻衬衫已经陪了他很久,这种面料的特性是新制成时硬挺扎人,要越穿着使用才会越柔软,他好不容易才把它盘得像自己的第二层皮肤一样舒适,陡然毁了当然心疼;裤子就更别说了,在佛罗伦萨这么一条优质的羊毛裤可称得上相当昂贵,只有权贵才会拥有。

    都这样了……只能万幸的是,至少父亲留下的刺客长袍因对方的顾虑慎重逃过一劫,要是连那件也……他可能就真维持不了眼下的风度了。

    看着女人那一脸天塌了似的绝望模样,艾吉奥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责难的话,反而还得放软了语气去宽慰她:

    “Va bene, va bene…”(好了好了,没事…)

    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觉得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自己这可能就是命运——她不要他的金币,于是财富就换了一种方式从他身边流向了她,“Come si puòconstatare, lei non ha agito di proposito e io non la biasimo.”(显而易见,你并非有意为之,我不会责怪你。)

    听完翻译的社畜大松一口气,赶紧感激地又给他“跪”了一个。艾吉奥本想借着对方这股歉意赶紧问话,结果正要开口,忽然又是一阵“嘀嘀”的怪声在房子里响起。

    闻声,社畜的脑袋“嗖”就跟着转了过去。

    艾吉奥:“……”

    嘿,不是,又来?没完没了了是吧?

    “啊,水烧开了。”

    俗话说拿人嘴短,那么把人衣服搞坏了……也挺嘴短的,要说之前的社畜对他摆出虽然竭力掩饰过、但明显还是流露出嫌麻烦的消极态度,而在此后则客气恭敬了许多:

    “呃……奥迪托雷先生,您要吃点东西吗?”

    ……

    几分钟之后,仿佛看了一场“魔药调制现场”的艾吉奥还维持着那个恍惚发呆的表情,云里雾里被引到餐桌旁坐下,眼前正是那一碗“炼金术产物”:他亲眼看着由几种谜之粉末、还有干巴巴的疑似植物碎块的东西调制的浑浊汤水,卷曲坚硬的奇怪面饼在水中如不可名状的触手逐渐软化伸展,浮在上面猩红刺目的油脂、以及刺鼻到诡异的气味……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他大脑传达“这不能吃”的讯号。

    而社畜坐在他对面,这会儿忽然也不困了,眼睛眨巴眨巴不停用一种期待会发生什么的表情看着他——来了,反穿越题材必备的古人被现代食物震惊现场!

    她几乎要苍蝇搓手,可艾吉奥就是迟迟不动叉子,光顾着跟她两厢对视无语凝噎,社畜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起身去拿了一只干净果叉,回来在碗里捞上来两根泡面卷起,当着他的面送到嘴里嚼嚼咽下,点头示意。

    艾吉奥:“……”

    ……他倒不是这个意思。

    据他现有观察和推测,此人只是脑回路略显异于常人,本心应该不坏,更不至于给他下毒的程度,可既然人家都“贴心”到这个份上,他再犹豫不领情,好像就不礼貌了……

    艾吉奥咬牙一狠心,拿起叉子也卷起一坨面条,几乎是怀着壮烈的心情放进嘴里。

    然后,他瞳孔放大愣了一下,接着不受控制连连咳嗽起来,呛得脸都红了,吓得社畜赶紧递上纸巾,吃惊异常——不应该啊,她都很善良了根本没上什么强度,换她自己可就要吃三x牌火鸡面了,给他的就最普普通通康x傅红烧牛肉面,这也不辣啊?

    殊不知她自己这张从小就在科技与狠活中磨砺出的嘴,跟艾吉奥那张长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只尝过天然食材和佐料的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两人舌头坚强程度的差距,简直就像他俩□□强度的差距一样离谱……

    艾吉奥匆匆抄起摆在他手边的水杯灌下几大口,才勉强平息了那股强烈的、陌生的刺激感在口腔肆虐的异样,社畜在此期间急得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忽然端碗朝厨房走去,没看到艾吉奥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伸出尔康手:

    ——不是,等一下,她该不会是要倒掉吧,不至于,真不至于啊!虽然刚入口那一瞬堪比灵魂冲击,可一旦渐渐习惯……呃,好像,似乎……又有点想念了?

    另外他这具经历剧烈消耗的身体,也正对充足的盐分和能量有着生存本能的极度渴求,浅尝辄止反而更快唤醒了之前被艾吉奥刻意压抑的疲惫和饥饿,他竟不由开始渴望那种浓郁到蛮横的感觉再次席卷味蕾,好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感,望着那碗渐渐离他远去的食物眼神不由带上一丝幽怨。

    好在社畜去而复返时那碗面也给原封不动端了回来——细看并非原封不动,只是汤的颜色比刚才淡了一些,像是把原有的汤汁给倒出去部分,又加了等量的清水。

    ……

    唔,的确,这样就好多了。

    这次艾吉奥没半点犹豫就开始积极进食,嘴巴一边吸溜着泡面,眼睛则从碗的上方仍不忘记观察对方,逐渐累积的饱腹感给了他一点安心踏实的感觉,也缓和了一部分紧绷的神经,因为胃部的满足而短暂地放松了警惕,甚至意犹未尽端起碗来喝了几口汤汁。

    而社畜看着他快速朝光盘迈进如释重负,露出了点尴尬的假笑坐回椅子上,本意是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只是受限于情商不足,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适合在人家吃饭的时候讲:

    “不好意思哈……考虑不周见笑了,看来跨越五百年的人类品种果然还是稍有不同,我们的舌头构造似乎不太一样呢,啊哈哈……”

    “……”

    艾吉奥差点把面条呛进鼻子里,见了鬼一样抬头瞪着她。

    什、什么五百年啊?!

    他多希望是那个方块故障,或者干脆自己听错了,可偏心里有个角落迅速呼应,拼命大叫着这就是正确答案,像他的袖剑那样锋利划破重重迷雾,一切都豁然开朗——

    古怪的房屋、神奇的翻译器、诡异的食物……甚至两人分明素未谋面,她却对他所知甚多这件事,都能解释通了——合着他成历史人物了!他是不是还得谢谢她遍览群书博古通今,至少能把他这个古人给认出来!

    呃,话说他这么有名吗,连身上穿的袍子是继承自父亲这种事都被详细记载了,这岂不是意味着他艾吉奥·奥迪托雷终究得以手刃罗德里戈·波吉亚,或许还成就一番事业,后来成为了名留青史的传奇人物?起码这点还挺令人高兴的……

    可惜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那一丝短暂的、近乎滑稽的虚荣还没来得及飘飘然充盈胸腔,就被冰冷的现实残酷浇灭——如果他被困在这个见鬼的未来,回不去了呢?

    那个“传奇”的将来,那些他尚未经历的、波澜壮阔的人生……岂不是就要戛然而止,凭空消失了?

    艾吉奥脑中混乱不堪浮现着一个又一个杂乱无章的念头,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Cinquecento anni... Allora, adessoèil 19...”(五百年……那么,这里是19……)

    后面的数字他选择交给眼前这个未来之人填上,社畜深沉地回答了他:“错啦,现在是20开头的。”

    好嘛,连千位数都变了。艾吉奥更心情沉重了,难以承受地把脸埋进自己的两个掌心,久久没动。

    ……才哪到哪呢,小老弟,这就受不了了,后面可怎么办?

    社畜对他投以复杂又怜悯的目光: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出最“温和”的方式——把真相拆解,加上一点自己的编造重构,一步一步地灌输过去,先是“历史人物”,然后她会找机会向他科普“其他时空”的概念,最后才是“你是其他时空的历史人物”……真的尽力了,再怎么也比吼一句“嘿哥们儿你是个游戏里的纸片人!”要来得强吧……

    所以为什么她要为这种事操心啊,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上班铁定脑壳痛得要死掉,然而明显眼下这个情况,依旧不容她短时间内能钻进幸福的被窝……

    一段长久的,窒息的沉默之后,艾吉奥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Allora la mia famiglia, mia madre e Claudia, poi... no, niente, non c'èbisogno di rispondere.”(那我的家人,母亲和克劳迪娅,她们后来……不,没什么,没有必要回答了。)

    就算向这个知晓历史的后世之人提问,所得到的答案也是建立在“有艾吉奥始终守护她们”的前提上才成立,他不敢多想自己迷失在别的时代,在原来的15世纪他“失踪”后事情又会怎么发展,母亲和妹妹得知他人间蒸发在威尼斯再无下落后,会如何恐慌绝望;马里奥叔叔自己没有子嗣,先失去了兄长,而今又失去唯一的侄子兼继承人,他该如何是好;失去核心的奥迪托雷家族和蒙特里久尼,会变成什么样……

    “non……”(不……)

    艾吉奥感到一阵无力的天旋地转,眼前景象一阵晃动,叫他下意识攥住了眼前的桌沿。

    起初,他还以为是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心理错觉,但很快,艾吉奥发现了不对劲:那阵眩晕并没有随着他深呼吸和闭上眼减轻分毫,反而有愈演愈烈之趋势;明明室温宜人,他却觉得阵阵寒意像针刺一样扎着他后脊梁的皮肤,躯干正面则完全相反感到燥热,桌子对面那个人的脸在他视野里开始模糊重影,耳朵里嗡鸣作响……

    “——喂!艾吉奥!艾吉奥·奥迪托雷!”

    直到这声不需要翻译器也能听懂的呼声唤回了艾吉奥的意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跌下椅子摔在地上,有只冰凉的手迟疑摸上他的额头,然后触电般一缩,发出了读音似乎是“woc”的惊呼。

    “Sto... non mi sento bene...”(我……感觉不太对……)

    艾吉奥勉力维持睁眼吐出这么一句,又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彻底脱力,往地上软绵绵倒去。

    “哎哎哎,不是,你别——”

    摸到他发烫的前额,社畜瞬间脑炸一个头两个大,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能用自己这幅缺乏锻炼的气虚身板去尽力拽他,开始是根本挪不动一点,但好在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艾吉奥还知道要配合,自己也咬紧牙关挣扎着试图起身,也知道反过来攀住她的肩膀,努力让自己重新站起。

    从来没干过此等重活的社畜被一个大活人的体重坠得太阳穴青筋暴起,仿佛浑身所有的血管都跟着超负荷突突跳动,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把他一条胳膊跨在自己脖子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搀扶这具摇摇欲坠的结实躯体。

    她一口老血哽在喉头:草,吃金坷垃长大的吧,怎么会这么沉啊——!

    更要命的是,她同时还得空出一只手紧紧揪住艾吉奥腰间的浴巾边缘,帮他提着——这么大的动作,导致那条本就松垮系住的蔽体物早就摇摇欲坠,只要她撒手走两步就得掉下来,然后,呃,一览无遗……

    终于东倒西歪跌跌跄跄给人送上卧室那张床,社畜倒退两步背靠衣柜整个人下滑,直到一屁股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连串“额呃呃鹅鹅鹅”的诡异动静,仿佛变成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干。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掏出手机,刚在搜索栏打下“纸片人反穿越”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重新打关键字:古人,反穿越,生病,病毒……

    越读越是毛骨悚然、心如死灰——按照网上那帮人的理论,假设真的有古代人穿越到现代,也必然活不长——“抗原差距”,即他的免疫力针对的只是那个时代的病原体,而几百年过去那些病毒早变异迭代得亲妈都不认识,也就是说,别看这家伙外表是筋骨强壮身体结实的青壮小伙,在疾病面前根本和没接种过任何疫苗的新生儿一样脆弱,随便什么现代人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伤小病,搞不好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不是,别啊。

    她都绝望了:说好的纸片人呢?怎么在这种设定上搞这么现实啊?

    更糟糕的是,她还不能像普通的遇到一个病倒的人那样依照常理行事——打120肯定不行,没有合法身份的艾吉奥进了医院就再也别想出来,就算病治好了,他后续也只会被警方带走,警察可不像她这个大龄二刺猿一样好说话,他会被当成偷渡者和疯子,以艾吉奥的警惕和战斗本能,面对管制与讯问大概率会忍无可忍动起手来,怒屠警察局,最终被击毙……

    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成这个地步,不行,不行不行,不光是为了他的命,也为了她自己——作为最初打急救电话把艾吉奥送进医院的相关者,她保证不了自己不被牵连。

    社畜竭力操控不听使唤的手指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感冒药和退烧用品,然后把手机锁屏一丢,脑袋后仰靠着衣柜门大口喘息,听见自己血液砰砰冲击耳膜的声音。

    甚至,最坏的结果——她无力又悲哀地听着艾吉奥躺在床上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想到了更黑暗恐怖的走向——

    万一……要知道,作为一个生活在都市的普通人,想要不留任何痕迹弃尸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求你了,千万别死在她家,真的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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