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险些困住马大郎和曹殊,所幸沙暴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个人除了吃到了一嘴沙子还是有惊无险的赶到了距离敦煌城最近的驿站五里驿。
夜幕降临,许多闲来无事的商旅都聚集在驿站的大堂内,三三两两围坐在昏暗的烛火旁谈天说地。大堂的角落里忽然传出两声惊堂木,伴着轻轻的羯鼓声,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今日所讲的故事名叫燕子赋……乃有黄雀,头脑钧削,倚街傍巷,为强凌弱,睹燕不在,入来以掠。见他宅舍鲜净,便即穴白占着……”,讲师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额头嘴角都布满了皱纹但仍然透出一副神清秀骨之像。
这段变文讲的是黄雀霸占燕子巢穴,燕子请求凤凰主持公道,“妇闻雀儿被打,不觉精神沮丧….既见雀儿困顿,眼中泪下如雨。口里便灌小便,疮上还粘故纸。当时勤勤劝谏…更被枷禁不休…..大将军征讨辽东,雀儿透募充,当时配入先锋。身不跨马,手不弯弓….一例蒙上柱国,见有勋告数通…..凤凰判云:雀儿秃剔,强夺燕屋,推问根由,元无承伏。既有上柱国勋取时,不可久留在狱宜即释放,勿烦案责…..”,讲师话音刚落就传来妇人掩面而泣的声音,趁着讲师休息的档口,感叹道:“我以为只有我们人世间是这样,没想到就连小小的鸟雀中也有这样黑心的……凤凰判案到底还是看了雀儿的上柱国之功…..
“嗐,妇人之言,这不就是个故事嘛…..”,妇人瞥了他一眼,看向旁人问道:“这天下,这敦煌城…难道就没有能公允判案的凤凰吗?”,这一问倒是把这些人给问住了,大堂内忽然间陷入一片沉默。
一名老驼夫闷了口酒,说道:“凤凰??敦煌城里只有秃鹫…..吃你肉喝你血的秃鹫!!!”,老驮夫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捏着碗的手又大又糙,“….前年雨水少,这些个秃鹫控制水渠先给自己的地浇水…..我们没水浇地,田烧了根最后无法按时交粮,到头来还要拿地抵押向他们借钱….最后落地没了还背了一身的债…..”
旁边一个经常往返于瓜伊之间的商人控诉道:“过去官府规定从玉关进来收的税都是”十一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十一税“已经进不了玉关了,骆驼有骆驼税,停放货物有停放税,不交就拿不到过所……他们这不是雁过拔毛这是要雁的一条腿啊!”
听了老驼夫悲惨的遭遇曹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从西京一路走来,私运铁器、军队次马充良马,无人能捉拿的神秘匪盗…..安公掌控之下的河西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糟烂事,百姓生活困苦、关津赋税奇高,西戎间谍活动频繁,可有些人却能视而不见,只会口衔枝丫建自己的高台楼阁。
”一只燕子得了上柱国,家里其他的燕子就都能庇佑在上柱国之下,连县令都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角落里一位身穿桃红色花纹衫子的女子插了句嘴。听了女子的话曹殊有些愧疚,双颊发热,因为自己就像红衣女子说的,承袭了父亲的功勋现下既不能上阵杀敌为父报仇也不能为百姓做事,只能身陷两派党争无所作为。
大堂之内又陷入一片沉静,时辰已经不早了陆陆续续的有商旅起身回房休息,红衣女子经过曹殊身边时用眼角的余光从他身上快速扫过离去时身后留下了一股淡淡的异香,没过多久坐在角落里的马大郎也晃晃悠悠的回了房间。
曹殊回房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所幸推开窗子除了头顶上那轮皎洁的明月,什么都看不清。“咚咚….”,两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红衣女子快速抬起门锁,马大郎听到细小的声音后又转头再三确认四下无人便迅速的钻进屋内。
屋内黑乎乎的并未点烛,红衣女子抬手扔来一个袋子,马大郎掂了掂袋子并不满意,说道:“这是不是有点少了,绿珠娘子??”
绿珠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折了我一批货….我还没开口找你要损失费,你到是先嫌钱少了?”,她站在门旁听到外面没什么动静后就走回到胡床边坐下。
“你让我送香料……可你也没说那香匪能招惹狼啊….也就我命大不然早就喂狼了,就算我运气好没被狼吃了那也差点做了王三风的刀下鬼!!!“
绿珠起身点燃了一支蜡烛,微弱的烛火映着她的眸光像月光一样清冷背对着马大郎道:”事前我可是告诉过你有危险….让你慎重!“
”你是说了危险,可你也没说过这么危险啊!!!”,马大郎找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去,颇有一副拿不到钱就不走的无赖样。
不过绿珠并不在意好像是提前预料到了马大郎这一举动,抬手”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挪开时一枚银锭映入马大郎眼帘。
马大郎满意的拿起银锭,”绿珠娘子,合作愉快!!“
“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条约定,做不到的话…….”,马大郎抢道:“明白明白!!我一定替娘子保守秘密!”
更深人静,月朗星稀。两名商队的护卫员举着火把围着堆成小山的货堆绕了两圈,确认货物安全无异常,一人打着哈欠:“睡觉去!!”
“你确定不用看着吗??”
“怕什么!!就一晚上……明天就到敦煌了……没事的!!”
两人离开后不久,一枚闪着银光的钩子越过驿站的高墙死死地勾住墙的另一侧,一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利用手中的银丝跃上高墙上又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货堆顶上,他利落的划开包裹的油布,露出半截连珠花鸟纹的番锦。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正要将里面的东西洒在番锦上就听见耳边传来窸窣声,寂静的夜晚中一点点声音都变得格外大。她伏低身子听见一些并不整齐的脚步声正慢慢向番锦货堆靠近,显然这几个黑衣人的目标也是胡商的番锦。
这波人中的首领迅速做了个手势,三人分据货堆的三个方向。“嚓”地火折子刚亮起,货堆顶部掠下一道黑影,黑衣人抬头只看见漆黑的夜空,还来不及思索何处飞来的暗器,喉咙中咯咯几声后就倒在了货堆上。
听到声音的蒙面首领压低声音喊道:“谁!!“,他刚转身一个黑影掠过,首领瞪大双眼双手捂着喉咙倒在地上。此时挡货堆的一角已经被点燃,蒙面贼刚要逃脱就被身后飞来的一支短箭取了性命。没过多久将近一半的番锦都烧了起来还连带点着了驿站堆放的粮食。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映着屋内也是红红的一片很快就惊醒了睡梦中的商旅。
护卫队员大喊:“走水啦!!有贼!”
黑衣人见状不妙,准备跃上高墙逃走,一道寒光乍现逼退了她的去路。
“来者何人?”,问话的正是曹殊。黑衣人不说话,只是一味的要跑,却数次被曹殊逼了回来。眼见火势越来越大不少商旅和驿卒提着水桶奔过来救火,场面一度十分嘈杂。
高墙之上,月光之下,刀剑相绞,黑衣人的剑如灵蛇缠住横刀,借力向下一滑欲斩其手腕。曹殊没有撤手反而旋转刀刃向前顶去,一时火星四溅。
面对死缠不放的曹殊,黑衣人显然变得有些焦急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硬碰硬显然并不利于自己,于是她不顾危险反向跳上着火的货堆顶部,飞踢数脚一匹匹番锦带着火如瀑布泻下,趁着曹殊左闪右躲之际他又甩出两颗迷烟丸,烟丸触地的瞬间升起一股挥散不去的浓烟。
本能的反应驱使着曹殊不顾危险冲进浓烟,只可惜黑衣人早已没入无边的夜色中消失不见,烈火燃烧的声音,奔走叫喊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将一切都淹没了。
幸运的是今夜寂静无风,驿站旁边有一条小河经过,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安达汉满手满脸都是黑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肤色而来。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心里想着的都是:”完了!完了!“,他担心的不是烧毁的番锦而是番锦里夹的东西。
安达汉绕了一圈,不幸中的万幸自己的货物损失不大,最重要的事里面夹带的东西并没有露出来,”啊!谢天谢地!!谢谢天神!!!“,安达汉不停的念道,他手下的护卫队员迅速将剩余的番锦和灰烬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五里驿的驿丞就没有安达汉这么有惊无险的心情了,烧毁的大多是驿站储藏的粮食和马匹、骆驼的干草料,安达汉见驿丞走过来,双手抓着他的领子,怒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巡逻的人都没有发现!!!我要去官府告你….让你赔偿我的损失!!!”
驿丞心里本就闷海愁山,见安达汉一个胡人冲着自己大喊大叫还扬言要去告状,一把推开安达汉,说道:”告去….你告去!!!“
安达汉那双异色瞳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盯着驿丞,一个小小的驿丞竟然也敢对他大喊大叫,”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县衙的赵县令都得给我面子你居然还敢推我!!“
曹殊独自一人走到到三具蒙面贼的尸首前,细细端查看看三人身上是否留下什么线索。两个喉部插着袖箭,一个背后插着箭。一人胸口处微微隆起像塞了什么东西,曹殊伸手一探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里面只有几块银锭别无其他,他忽然凑过来闻了闻钱袋子,上面竟然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又闻了几次还是不能辨别此香是源于何种香料,不过他本来也不太懂。本朝盛行香料文化盛行,用于医疗、美食、美容以及各种佛教活动上。当然昂贵的香料仅限于在贵族阶层流通,不仅女子喜欢熏衣佩香男子也喜欢。所以仅凭这个钱袋子曹殊还不能判断这是出自于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子?
正在他愁眉之际,忽然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抬脚一看是半截射入土地的袖箭,与那三人身上的一样。这应该是一种改造过的精巧的类似弩机的武器?他忽然回想起今日王三风走私的铁器中就有与这相类似的弩机。这种武器竟能频繁地出现在普通人身上….曹殊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仅是手里的袖箭,若逃走的那人与这三人是一伙的为何在放火成功后杀了这三人?若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么这匹番锦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两拨人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