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新的一天开始,商陆依然在扒昨天回忆里的细节,越是扒,越是愉悦。
他站在走廊外上早读,只能拿着文言文释义的小册子,挡着脸,将自己愉悦的表情遮一遮。
站在商陆身边的范元泽惊奇地问道:“商陆,你笑了?”
商陆看到范元泽的脸,笑容渐渐消失,礼貌地“嗯”了一声。
范元泽搓了搓胳膊:“被罚站了还这么高兴?你脑子没被撞吧?”
范元泽是迟到专业户了,每天早上踩点进,以前还可以蒙混过关,现在班主任宣布踩点也算迟到。
所以,他站了出来。
没想到这次站在走廊上没多久,商陆打着哈欠在楼梯拐角处姗姗来迟,看起来比他还松弛。
但是他们的班主任是年级里出了名的严苛,根本不可能给年级第二开后门。
所以,商陆刚踏进去,也站了出来。
商陆迟到本就够奇怪了,被罚站了还一脸愉悦,更奇怪了。
范元泽太好奇才会和这位高冷学霸搭话,没想到,学霸其实一点也不高冷,还挺好说话的——
商陆摇了摇头,解释道:“脑子没被撞,只是昨天遇见了周沫,周沫送了我五个玩偶,我很喜欢。”
那可是五个。
每个都是周沫亲手抓的。
商陆根本不需要看范元泽,都知道范元泽脸上此时此刻一定是震惊羡慕心酸嫉妒种种叠加,心里五味杂陈。
哪成想,范元泽表情平平淡淡,只是稍显惊讶:“哟,我们沫沫姐终于对你这个转学生下手了?”
商陆一顿:“什么意思?”
“哦,你是半路转学来的,可能不太清楚。”范元泽解释说,“周沫可喜欢抓娃娃了,每交到一个朋友就会送娃娃。”
商陆看向窗内。
耳边依然是范元泽的声音。
“我们班的同学基本上都有她送的玩偶吧,要是和她一块儿出去玩儿过,手里应该也不止一个。”
“就像我,我有八个周沫抓的娃娃了,沈恬有九个,每个都不一样,但是老可爱了。”
窗内的周沫正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重复背诵,一如每天早上。
她的身后少了一个商陆,对她来说好像没什么影响。
“知道了。”
商陆打断了范元泽。
他不想听了。
而范元泽依然想聊天:“高三以后,周沫已经很久都没有抓过娃娃了。”
“马上要高考了,你估计会是最后一个了,她居然一次性抓了五个给你,我也想要——”
商陆冷淡提醒:“老师来了。”
范元泽立马闭了嘴,举起单词本开始念叨,眼神坚毅。
耳边背诵声嘈杂,商陆却觉得,终于清净下来了。
下课铃声响起。
他看也没看范元泽一眼,抓着书回了教室,只剩下范元泽疑惑地扫视。
没有老师,只有骗子。
*
二模考试,周沫的成绩依然稳居年级第一,断层打压年级第二。
商陆和班级里的学习委员并列年级第二。
全省一百多万考生,周沫的位次依然在三千左右,没有前进的动静。
华阳中学并非市内拔尖的学校,上头还有老一中和新一中压着。
周沫的年级第一,在老一中里或许是只是年级三四十名的水平。
班主任时常敲打她——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为她自己赢个完美的未来。
华阳校方和周沫的年级主任老爹也都对她寄予厚望,指望着她为学校挣个清北。二模成绩出来以后,应该又是老一套。
“周沫,你跟我来一下。”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的班主任探出头来,对周沫挥了挥手。
助听器帮助商陆敏感地捕捉到了“周沫”两个字,商陆抬起了头。
周沫在他面前起身,又将椅子随手塞回桌子底下,前排下课就倒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沈恬也睁开了眼睛。
只见周沫朝着门口走去。
班主任拍拍周沫的肩膀,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和周沫一起消失在教室门口。
商陆低着头做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没一会儿,周沫便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周沫。”
他犹豫地叫住了周沫,拉住了周沫的衣摆,没想到周沫又受惊地往后躲去,腰部一下子撞到了桌棱。
“嘶——”
周沫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沈恬赶忙起身,往后拖了拖桌子,避开周沫:“哎哟我去!周沫儿!你干嘛呢往桌子上怼,老腰不要了?”
周沫自己揉了两下腰:“没事没事,我一会儿就好了。”
商陆脸歘得一下红了,像是犯了天大的错,眼神也变得湿润、局促。
沈恬歪歪头,越过周沫看向商陆,震惊地抠紧了手里的贴纸,目光开始在这对前后桌身上游移。
周沫却终于缓了过来,用心理老师一般的关怀眼神,看向商陆,又用很温柔的语气——
“商陆,怎么啦?”
“没事,就是想问你道题。”
商陆的手,商陆的关心和好奇,都被周沫刚刚的一系列动作逼退,垂眸时,又瞥见了周沫挂在椅子后面的书包。
他不敢碰周沫,于是想要叫住风风火火的周沫时,总是拉住她的书包带。
如果更阴险一些去揣测自己的心思,商陆希望,周沫能像那日图书馆门前一样,跌进他的怀里。
可后来的周沫像是早有防备,再没有与他肤贴肤的接触。
现在,他抓过的那米白色的书包布料也被她刷得抽丝,晾晒干了以后起了毛疙瘩,看起来破旧了很多。
种种表现,商陆尽收眼底——他也只能问题目了。
周沫凑了过来,离他很近,手指戳着那个红色的叉号,抬眸,“是这个吗?”
商陆盯着她的指甲盖,点了点头。
周沫拿起他握过的笔在草稿纸上写,边写边讲,耐心而专注。
她讲题目的风格是严肃的“网课老师”,像是隔着屏幕一般,与“学生”是没有一点互动的。
只有在最后,她才会轻声问一句。
“我讲清楚了吗?”
商陆没看题目:“嗯,会了。”
周沫放下笔,抬头。
商陆的发丝被阳光染成了浅棕色,发尖儿跃着金光,皮肤被衬得更白了,眼神好像躲了她一下,清冷之色渐渐只浮于表面。
清冷之色,浮于表面?
周沫被太阳晃得眩晕了一瞬,清醒时,心跳又开始加速。
若是再看两眼,说不定就跟吃了毒蘑菇似的,又要出现幻觉了。
她立马退后:“OK,要打铃了,我们准备上课吧。”
商陆看了眼时钟,大课间三十分钟只过去了一半,他盯着周沫的眼睛,视线逐渐往她的耳尖移动——
是漂亮的绯色。
“天气太热。”
周沫解释了一句,捂住自己的耳朵,猛地转过身去,低下头拿起笔就是刷题。
可无奈,她十分钟后才进入状态,预备铃已经响了。
她想到了班主任的警告。
【周沫,你一直是个聪明又努力的孩子,我对你也一向放心,但还是想提醒你一下——高考就在眼前了,你可不要耽于早恋。】
大概是因为和她的老爹认识的缘故,班主任对她说话一向直白,就像是家里的阿姨。
周沫心虚,没敢反驳班主任,被班主任又训了几句赶了出来。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暗恋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不过幸好——
全世界知道她搞暗恋都没关系,只要商陆本人不知道就好。
周沫就这样放松了下来,范元泽打球回来,一身臭汗地要往里面挤,成功成为周沫的受气包。
周沫直接冲着被汗水浸透的范元泽开麦:“范元泽,你好臭,能不能洗个澡再回来?”
范元泽要给她跪了:“我的沫沫姐啊,这里是学校,我怎么课间洗澡?你给我想个法子?”
周沫的大拇指朝后指了指,一脸高贵冷艳:“那你就站后面去听课,不臭了再回来。”
“行,我都听同桌儿的,反正下节语文课,迟早会困,去后面提前清醒清醒。”
范元泽踢了踢篮球,球挨着教室墙壁上的暖气片,他拖着椅子腿儿挡住,球也不随便滚动了。
他才放心绕过周沫。
从周沫椅子后穿过时,范元泽意外对上了商陆冷淡的眼神——冷淡中,好像还藏着几分羡慕?
范元泽揉了揉眼睛,那羡慕又消失了。
他冲着商陆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抓着大语文的练习册站到了后排的柜子前。
上课铃一响,范元泽的眼皮子已经提前闭上了,面朝着教室里的空调口,舒爽地吸了口气。
语文老师是个学识渊博但人很佛系的老头儿,对待学生一向实行无为而治。
今天,更过分了。
刚刚进来没多久,语文老师招了招手:“课代表上来,搜一个电影给大家看看。两节连排课估计看不完,我们就到今天晚上的语文晚自习继续看。”
每周三的语文连排课加语文晚自习,一向是大家的天堂。大家都没想到,二模考试后待遇依然不变。
教室里响起一阵短促的欢呼,就属刚刚还犯困的范元泽叫的最大声。
“马上高考了还看电影,老头儿真是一点儿不想教我们。”
周沫听到学委的吐槽声嘀嘀咕咕地隔着一个走道传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毫无意义,只是顺着声音惯性看了下,而后在大脑里疯狂兴奋——她又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然而学委对上她的眼神,却熄了火,不再吐槽,低下头写自己的卷子。
周沫没多想,开始盯着屏幕。
商陆盯着周沫的背影。
角落的语文老师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两声:“大家都小点儿声小点儿声。”
课代表是个脸蛋儿圆润性格爽利的姑娘,笑嘻嘻地问:“老师,搜啥啊?”
语文老师退到了门口,关上了教室门,背着手看向课代表:“搜《英雄》,张艺谋导演。”
眼见着搜出来了,开始顺利播放,语文老师再次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关了教室前排的灯,从前门出去了。
老师一走,窃窃私语声就再次响起,说小话的人多了,连成一片,略显嘈杂。
商陆助听器里的杂音忽然变多,像是失了真的听筒,什么都听不清楚的感觉无端让人心慌。
“商陆?”
嘈杂中,他捕捉到了周沫的声音。
然而周沫并没有看他。
刚刚适应黑暗没多久,视线中,周沫距离他越来越近,而后微微侧过脸,用手挡着唇,对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
商陆摸了摸自己的助听器,靠近周沫:“周沫,我没听清楚。”
周沫看到了他的助听器,顿了顿,身体更向后倾斜。
“商陆。”
“可以和我换一下座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