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幻境(上)

    众人一直向下坠了一刻钟左右,身体终于恢复平衡,在落地一瞬间接住自己,在地上站稳后,才开始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四周漆黑一片,抬头时才惊觉身边空无一人。权怜警惕地观察四周,做好身边随时会蹿出一群魔物的准备。

    远处似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她走过去,愕然发现周围的布置与妖山一模一样,晨市热闹而不喧嚣,处处都洋溢着和睦与安宁。不远处的少年注意到她,笑着朝她招手走过来。

    权怜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那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弟弟,权熙。

    “姐,你怎么没披衣服就出来了?不是说好了我给你买早点吗?”权熙笑着,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权怜。“吃吧姐,别烫着。”

    少年看向她的目光亮晶晶的,权怜却像是被这道目光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低头在包子上咬了一口,面点特殊的香甜气息萦绕在鼻尖和口腔,可她却只尝到了满嘴苦涩。

    权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替她擦着眼泪:“怎么了姐,是今天的包子不合胃口吗?不行我再去给你买。”

    权怜忙拉住他衣裳一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情绪被恐惧占据,她急切地说:“不要去!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权熙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古怪,他回握住她的手,笑得十分灿烂:“姐,你在说什么啊?我要去给你买包子呢。”

    权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包子,拉着他眼神恳切,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跟我回去吧这里很危险,你会没命的!”

    可权熙嘴里只不停的重复着“给姐姐买早点”,不时发出一声笑,与先前温柔和煦的模样判若两人。

    权怜又看向集市里的其他人,朝着他们大声道:“快跑!这里很危险!快走啊!”

    周围的人罔若未闻,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权怜只觉得像被人泼了一桶水,从头顶凉到脚心。她眼睁睁地看着权熙抽回她手里死死攥着的衣角,慢慢走到对街的包子铺又买了一个包子,在即将走到她面前时以一种很诡异的姿态飞出去,人首分离,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天空,是黑压压的,来自魔族佣兵的威压。

    周围的居民四散逃窜,如记忆中别无二致,那一日,是可以算作妖族历史上最惨痛的一页。魔族大肆进攻妖山,妖族各部平日里过惯了闲散生活,遇上强悍的魔族佣兵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死的死,伤的伤,街坊小巷每每到了深夜里都能听见悲戚的哭声,有的人家甚至连哭丧的人都留不了一个。

    “不……不可以……阿熙……为什么……”权怜大脑一片空白,即使重来一次,她还是没能保护好弟弟,保护好这一山人民。

    最后,她用仅剩的力气慢慢爬到权熙身边,捡起滚落在一旁的头颅,像在看一件珍宝一般,将它抱进怀里,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尘土,直到彻底擦干净,露出那张白净无瑕的脸,权怜笑了,大笑了一会后又低头掩面,压抑多年的悲伤在此刻全然决堤,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进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的泥土里。

    “云澄月……我要亲手杀了你!”

    另一边的羿白情况也不容乐观。

    他的大脑眩晕了一阵,随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住的道观里。自他有记忆开始便住在这破道观内,由一个老道士照顾他长大,教他读书写字、习武练剑。

    应是日中时分,道观内的小石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每一道虽然朴素,但能看出来是用心制作的。

    羿白愣在门口,道士看到他,脸上顿时露出笑:“星阑啊,站那做什么?来吃饭了。”

    羿白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忙走过去接过他手里滚烫的汤碗,端到石桌上。吃饭途中,羿白频频看向道士,面前的人逐渐与记忆中苍老却慈祥的脸重合,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你这孩子,好好的吃饭怎么还哭了。”道士装作不高兴的样子,用衣角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滴,看着他笑:“你啊,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

    羿白吸吸鼻子,低头往嘴里狼吞虎咽地扒着饭,道士笑容更甚,看他的眼睛里都是慈爱。

    饭后,一老一小围在道观外的柳树闲谈。

    “三日后你便要启程云熙山,五域第一仙山啊,确实对你的修炼更有帮助。”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都是不舍,但更多的是对他未来的希冀。

    羿白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那年他以极高的天赋被云熙山的人选中,不日便要上山拜师入门。走前,他千叮万嘱道士好好等着他,等他修炼有所长进后便回来。但谁曾想,在他上山第二年,带着自己做任务得到的灵丹兴高采烈地去找道士,却发现承载了他无数回忆的道观被夷为平地,老道士也不知所踪。

    他跑遍周围的大小村落,终于在一个面相老实的妇人口中听到了所谓的“答案”。

    在他走后不久,道士便一病不起,进气多出气少的,一些好心人家不忍看着,便轮流给他送饭,但道士的身体仍日渐消瘦,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冬天的第一场雪后,老道士恢复了些精气神,能下地活动了,饭也吃得多些,好日子没过几天,一帮凶神恶煞的壮汉一脚踹开道观的门,强硬地要求他立刻搬出去。

    “那都是王地主家的佃户,一个个力气大得能扛起一头牛,那老道士怎么可能遭得住,吐了口血在雪地里就死不瞑目了。”妇人皱眉道,满面愁容。

    羿白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些话对那时尚且年幼的他冲击力有多大,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晚怎么回到云熙山的,他只知道自己在尘世唯一的家和亲人都没了,他真正成为一个孤儿。

    想到这些,他便急切地握住道士的手:“爷,我不去那云熙山,我在这儿好好陪着您。”

    谁知道士听到这句话却正色道:“这怎么可以!入了仙门你才有更好的修炼资源,才能变得更强,你怎么能一辈子蜗居在这小小的道观里呢。”

    羿白沉默着,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双大手上的老茧。

    道士见他这里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你这孩子!”

    羿白却不甚在意,只想停留在这一瞬,哪怕老道士已时日无多,他也愿在最后的时间里好好陪着他。

    道士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没再说什么。

    四周的迷雾倏然被照亮,厉宁眼前一花,忽然闪过几幕熟悉的场景。

    往日热闹非凡的灵境那日格外沉默,像头无声悲戚的巨兽。全民衣着缟素,悲伤在所有人心头蔓延。

    她记起来了,这是她母亲葬礼时的场景,是她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而又被惊醒的画面。

    尽管是回忆,可厉宁看到这些后眼眶还是止不住地红了,她鼻头酸涩,强迫自己懂得这些都是云澄月的诡计,可眼神却死死盯着大殿正中央那张画像,喉咙控制不住地哽咽。

    应是从她的记忆里提取的图像,画像上的人脸五官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努力回想,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竟开始遗忘了母亲的模样。

    那是在灵隐宫中,厉学民又喝得酩汀大醉,在自己的寝宫里发了疯似的摔东西泄愤。

    一把短柄匕首被摔在地上,上面镶刻的彩色的宝石散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宫里忽然像死一般寂静,所有卫兵和下人都不敢抬头与这位年轻的族长对视,生怕自己触到他的逆鳞。

    过了许久,一道欢快的童音在门口响起:“爹爹!”

    男人抬起猩红的眸子,恰好撞入女孩的眼中,厉学民没有错过她眼底的错愕和害怕,随后,她看到地上粉身碎骨的匕首,失声道:“我的匕首!”

    厉学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如梦初醒,失神地去捡拾地上的碎片。但为时已晚,厉宁捂着嘴一个人跑出去,任谁喊都不停下。

    一直到跑出宫去,跑到一处荒地,四下无人,她松开捂着的手,“哇”地一声吐出来,随后一头栽倒在地上,被后来追上的厉花看到带回来。

    回来之后她便生了一场大病,连着好几日高烧不退,部族内的名医几乎都出动了。睡梦中她总能听到一道慈爱宽厚的声音在呼唤她,叫她好好生活,不必为条条框框束缚,那声音她以前从未听过,却熟悉得仿佛昨日还在一起聊天。厉宁祈求那道声音把自己带走,声音轻笑一声,厉宁感觉到有东西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此后便再无回应。

    醒来以后厉学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宁,对不起……爹只有你了。”

    后来厉宁渐渐长大了,她理解那时父亲思妻心切,可她无法原谅他将她视作珍宝的东西摔成碎片。匕首修复好后,她将其收进最深的箱柜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这一切令她每每回想起就痛苦,一幕幕场景在她眼前浮现,熟悉的窒息感传来,她却没有力气再反抗。

    而另外一边。

    副宗主从高空掉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没顾得上看身上的伤痕,他震惊地看着眼前。是他阔别多年的家乡,亦或者是,他的家乡回到被毁前的样子了。

    他使劲摇头,企图将这些幻境全部从脑子里摇掉,可睁眼,眼前仍是那副如画的场景,男人们在田间插秧除草,妇人则围坐在小院里谈笑,手上的织活飞快。

    “安佑!”路过的人看到他,笑着打了个招呼,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笑着看向他,不时有人从旁往他怀里塞些野果、甜糕,全是他小时候爱吃的。

    很快,井砀就变成左手拎着一篮野果,右手拿着吃了一半的甜糕,样子虽有些滑稽,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路过一个转角,他不经意向里瞥了一眼,却只看到一双幽深而又炙热的眸子。

    “小砀。”那人只是站在那里,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可井砀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想上前拥抱他,却被柯景夏躲开。柯景夏的身边隐隐有黑气环绕,井砀如梦初醒,看着眼前处在暴走边缘的爱人有些不知所措。

    “景夏,你听我说,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跟我走,否则整个村子都会毁掉的。”

    一边是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故乡,一边是深爱着的恋人,井砀此刻急得额角全是汗,如果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护好他想守护的人和事物。

    柯景夏没看他的眼睛,只专心致志地给他擦拭额角的汗珠,仔细得犹如对待一个艺术品。

    他看看时间,距离柯景夏暴走的时间不远了,他心一横,抱起柯景夏便往外飞。

    怀里的柯景夏眼神呆滞,显然没看懂他在做什么,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井砀带着他一路向远山飞,人越少越好,只希望不伤到无辜的人。

    怀里的人突然开始挣扎乱动,险些带着井砀一块从天上掉下来。

    “你安静一点马上就到了……”话没说完,因为他看到爱人的瞳孔已经彻底被染成黑色,脸上的血色极速褪去,在与井砀对视后,柯景夏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笑,随即失去意识,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井砀绝望地闭上眼。

    他一直都知道柯景夏的血脉里有一块属于魔族,而且是高等魔族,血脉相当醇厚。他知道柯景夏的血脉问题一日不除,便多一分的风险,所以他冒着死亡的风险总接些危险的任务,用做任务换取的灵丹给柯景夏治病,但治标不治本,那块血脉不断侵蚀着柯景夏的灵识,一步步占据他的身体,等待着某日时机成熟全盘接手这具身体。

    村民很快便发现柯景夏的不对劲,村长出面亲自将他关起来严加看管,可终究疏于管理,让他有机会逃出来,还是在即将暴走的时候。

    眼看着柯景夏要往村子的方向飞,井砀来不及思考,朝他放了一个诀定住身,又用缚仙索捆住他,生怕他再作出什么。

    此时的柯景夏,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怪物拼命撕咬着身上的枷锁,怒目瞪着井砀,忽而,怪物安静下来,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井砀感觉到身边的气流旋转得很快,一股恐惧的感觉从心里升起,他不安地看向身边。

    怪物的眼睛从黑色变成了红色,还不断有鲜血往外流淌,看起来分外瘆人,下一刻,他的身体从中间爆开,积攒许久的魔气瞬间布满天空,还有一部分向下方的村庄冲去。

    “不行!”井砀双目通红,丝丝缕缕的黑气禁锢着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安宁的村庄生灵涂炭。一张张熟悉又亲切的脸庞从他眼前消失,只剩下寂静的一片废墟。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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