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站在云芙床边为她把完脉，转身对着云苍和云澄月道：“小公主是突发心悸，忧虑过度才昏迷的，这里是几幅安神补元的方子。”说着，他的声音忽然变低，扭头瞥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云芙，招手示意两人跟着他。

    从寝宫出来后，医官又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陛下，小公主的病恐不是奴婢能治的，求陛下开恩！”

    云苍先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揉了揉疲倦的眉心道：“你把话说清楚，芙芙的病是怎么回事？”

    那医官颤颤巍巍道：“小公主的神元残破，身体又如此羸弱，恐怕……”

    云澄月在一旁急切道：“恐怕什么？”

    “恐怕活不到及笄礼！”医官又跪下去了，心里等着云苍降罚。

    云澄月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险些晕倒在地上，还好云苍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怎么可能……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一定诊断错了！”云澄月摇着头，怎么都不愿相信，又或是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月月。”云苍一句话叫住她，云澄月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疲惫的父亲，没注意到他的眼眶里也有泪水在打转。

    “爹，我不想芙儿这么早死。”云澄月的声音染上一份哭腔，任谁听了都于心不忍。云芙自出生起药就没断过，也鲜少像别的姐妹一般外出赏花游玩，她总是把自己闷在深闺大院里，云澄月只当是她身子弱，不乐意到处玩。现在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重重劈在她的心里，云澄月喉咙一阵发紧，忍不住哭出来。

    云苍的面色同样不好看，他是知道小女儿的身体情况的，这些年一直没放弃在慢慢调理，只是没想到恶化得这么快，还让大女儿知道了。

    “你先回去吧。”云苍对着地上的人说道，医官忙不迭地起身，而后飞快地逃离魔王殿。

    “月月，你也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爹，我想陪着芙儿。”云澄月用手帕擦干眼角的泪，恳求道。

    两人回到屋内。房间里，云芙半倚在床边，嘴唇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地看着虚空某一处，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爹，姐姐，病好了能带我去看看栏丘的杏花吗？我们都好久没去了。”

    云苍强忍内心的酸涩和苦楚，笑得依旧温和：“好，病好了咱爷仨一起去看，现在就能去。”

    说着，就要抱她下床，云芙没躲，伸手由他抱着。一旁的佣人递上轮椅，将她安置其中后又用厚毯子仔细包裹住，这才推她出门。

    他们走的是鲜有人迹的小路，风景倒是别致，不同于往日在主城内看到的景色，云芙看了一路，云澄月也暂时忘却了悲伤，陪她说说笑笑的。

    到了栏丘，杏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都是粉红色的花瓣，梦幻又浪漫。

    云澄月看得入了神，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云芙不见了，和云苍找了半天，最后栏丘背后的皇后陵找到孤零零的云芙。

    “芙芙！”云苍大声唤了一声，带着云澄月绕到云芙面前：“怎么一个人跑走。”

    “爹，娘怎么就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呢？”云芙轻声道，却让云苍怔愣在原地。

    他这才发现云芙站的位置正是妻子的坟冢。

    “芙芙，咱们回家，好不好？”似是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云苍只温柔地推她往魔王殿的方向走，云芙坐在轮椅里闭上双眼，云澄月便安安静静地跟在父亲身后。

    尽管云苍极力封锁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霎时，云家小女儿病重的消息传遍了魔界大街小巷，影卫暗杀了一个又一个，却怎么也捂不住群众的嘴，形势越来越不利，平日里早看他不爽的贵族趁乱起义，要求他即刻处死云芙，让云澄月成为新一任魔王。

    不怪他们这么着急，从前也有魔王不肯遵从这项传统，立了弱小的那个为王，结果就是新王刚继位便引得高层局势大乱，新王被刺杀，长老们被迫又立了一个新王。

    云苍对女儿的优柔寡断他们都看在眼里，正是因为担心这样的情况又一次发生，所以群众的情绪都非常高涨，没过多久便加入了贵族的起义队伍。

    面对声势如此浩大的讨伐，一面是深爱的女儿，一面是他必须为此负责的百姓，云苍的面容一日比一日憔悴，云澄月看在眼里，每每到了深夜便忍不住落泪。

    终于在这日，愤懑的群众攻开了魔王殿的大门，趁云苍没注意这里，强行掳走了尚在病中的云芙，并以此为要挟来强迫云苍做决定。

    为首的贵族叫嚣着：“唤您一声‘尊上’是敬重您，您可不要将部族的未来置于小家之上，弃我们于不顾啊。”

    云苍听及此便不再顾及高层之间的脸面，一股魔气翻涌，那贵族直接在空中被撕成碎片，湮没在空气里。

    这些人忘了，若云苍真的如他们所想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又怎会在王位上安稳这么多年。

    群众尖叫着四散逃开，云苍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想到有一天这双手会用来伤害子民。

    在他愣神之际，剩余的贵族早带着云芙逃走了。

    云澄月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傻站在原地的云苍和不知所踪的云芙。

    “这可咋办啊！”云澄月急得快哭了，拼了命让自己的眼泪不落下来，她求助般看向一旁的父亲。

    云苍心里五味杂陈，他倒是想那些挨饿贵族抓走的是他而非云芙，眼下只能去抢人了。

    于是云苍浩浩荡荡的带着一队亲兵前往那贵族府上讨要云芙，那家人却一口咬定自己没抓，最后在酒窖子里找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云芙。

    云苍这回真的动了怒，查封了贵族的府邸，又罢免了他们一家的全部官职，还在魔界境内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悬赏通缉的布告，彻底封死了他们一家的活路。

    云芙被接回魔王殿好好休养，半个月后，部族长老们一致同意将云澄月立为储王，前提是她要战胜所有与她争夺王位的人，包括云芙。

    及笄那年，云澄月终于打败最后一个竞争者，顺利继承王位，但在外，她总是宣称云芙早已死在她剑下，实则将她养在宫殿暗室里，偷偷用大量灵草丹药吊着云芙的身体。

    魔族对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淡薄如水，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友情和血缘，唯有强者才是他们所追寻的目标，但偏偏出了云澄月和云芙这一对奇葩。或许是从娘胎里就丝缕相连的亲缘，或许是在日复一日相依为命的日子斩断不了的依恋，让云澄月想要竭尽所能去拯救她。

    继位第二个月，云芙的生命体征越来越低，已经无法用灵草去维持，她几乎不能自主行动和思考，俨然一具尸体。

    云澄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搜寻的大部分名医妙药都无济于事，只会加速她身体的衰竭，无法，云澄月从体内引出灵力去反哺她的身体，这个方法有效却不长久。偶然有一日，云澄月失手杀了一个犯错的卫兵，从他身体飘出的精魄并没有在空气里停留太久，而是径直朝着云芙的屋子飞去。

    云澄月追过去看到的，便是云芙吸收了那团精魄，脸上的病色肉眼可见的消减，看起来大有成效。

    云澄月喜出望外，开始四处搜集飘荡的孤魂，拿去给云芙吸收。尽管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她甘之如饴，甚至在猎不到精魄时便割下自己的本源精血喂给云芙疗伤，她对云芙的感情已然到达一种病态的程度。

    好景不长，孤魂的数量越来越少，尽管她派出的佣兵规模越来越庞大，却难再寻到一丝一缕有用的精魄，于是她将手伸向另外四域。云芙知道后，数次劝说她放弃自己。云芙道：“阿姐，我就是个无底洞，你补不完的，不如趁早丢了我这累赘，你也能获得子民的敬重。”

    云澄月听到这句话却像疯了一般猛地握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到云芙有些难以置信。

    “芙儿，阿姐一定会治好你的，就算让这全天下陪葬，让万世唾骂阿姐，阿姐也在所不惜。”云澄月说这话的时候像一只处在暴走边缘的野兽，随时可能撕开伪装将一切毁掉。

    她看到了她眼里的决绝。

    云芙果真没有再提过，只是再也没有主动吸收过精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云澄月知道这是妹妹与自己置气的表现，但她无可奈何，依旧我行我素，不断猎杀以获取精魄和灵力。

    这日，云澄月从古书上读到，古代修炼者讲究炼体与炼气平衡，即修炼到哪一层，身体素质也要跟上，她深以为然，但妹妹的身体已然残破得不能再用，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内里的五脏六腑皆已几近衰败，显然不适合进行这项试验。

    于是她想到了自己。

    她这具身体论素质肯定是比云芙的好上成千上万倍，储存在四肢百骸的灵力也经过提纯，精度相当高。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的身体换给妹妹。

    她继续翻阅着古书，终于在一本记录巫蛊之术的书上找到灵魂交换的方法。

    云澄月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将交换之后看到健康完好的妹妹，心里不禁乐开了花。

    可是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仙族破坏了。

    他们将交换祭台破坏，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仙人合手竟然打伤了她的本体，还把魔界搅得一团糟。

    不过，她发现仙族队伍里竟然有一个小姑娘血脉极为纯净，与任何事物都能完美融合，这简直就是她梦想的完美身体。

    厉宁看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这段记忆里的小姑娘说的就是自己，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复杂，但有缘必有主，云澄月犯下的错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虽然被人打断没能一次性抓走她，但这个发现已经让云澄月欣喜若狂了，将不速之客赶走后，她回到寝宫仔细思考对策，从桑童口中，她得知了那个小姑娘名叫厉宁，不是什么仙族人，而是灵族的高层；而救她的人也不是别人，偷溜进魔界这件事她略有耳闻。

    知晓了姓名和来历，云澄月立刻写了一封信给仙族送去，喜滋滋地等着人送过来。但她低估了厉宁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和份量，她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复，本体仍沉睡着，硬拼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一个一个击垮就很简单了，一个想法涌上心头，说干就干，她布下一个大到接天的幻境空间，将其划分成数个小空间，在里面放上每个人内心所恐惧的事物。火拼她占不到优势，但制作幻境是她的天赋，在这方面她还没输给过谁。

    所以她根本就不怕被发现，在里面待着的人在无形中被她吸取身上的灵力，用于反哺自身，待的越久便越危险，这么想着，她甚至期待起是谁先破开桎梏到她面前来。

    至此，厉宁算是真正看懂了，眼下这段记忆似的画面便是突破口，她在周围找了一圈，在一个逼仄的角落发现几道虚影，看得不太真切，但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几道虚影看着年龄各不相同，但都长着同一张脸，那张她深恶痛绝的脸。

    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云澄月”蹲在地上低声啜泣着，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芙儿……你不要死……”声音呜咽，但厉宁还是听清了，她皱了皱眉，这里的虚影无一不是愁眉苦脸的，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凝重。

    厉宁心想，这也许是幻境的突破口，于是她挥剑朝离她最近的虚影劈下去。随着虚影的消散，整个空间发出震颤，天边裂开一条口子。

    厉宁心中一喜，继续将剩下的虚影打散。将身前清出一片空地后，天边那道口子已经能够一个人钻出，厉宁不敢耽误，快速飞到裂口附近，边缘萦绕着浓重的魔气，看她靠近全都扑上来，青云剑在身前通通劈开，硬生生劈出一条路来。

    刚逃出来，便看到在一旁盘腿修炼的云澄月，在她出来的一瞬间便睁开眼，不过不是来抓她，而是张口吐出一大口黑血，一看便知遭到反噬了。

    “你！如何能破了我这幻境？”云澄月诧异地质问道。

    厉宁冷脸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里的剑直直刺向云澄月，被她闪避开，但她一动，身后的幻境便全都剧烈颤抖起来，下一刻便如小鸡破壳般碎裂开来。

    “不……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对，噗——”

    话未说完，身后一把利刃刺穿她的身体，在其中用力旋转，直到她彻底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