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苏醒的是听觉。

    静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连衣服都不给穿，可恶，究竟是谁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出家门。被我知道就死定了，要不是被我发现，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了真是的……”窸窸窣窣的，有点吵啊。

    翻个身吧，再睡一会，好累。

    被大衣服裹住的女孩动了一下，旁边嘀嘀咕咕的少年顿时喜出望外，“你醒啦！”

    超大声音惊的梦中人心脏猛跳了一下，被裹成蚕蛹的女孩刷一下睁开眼睛。

    入目皆蓝，天高无云，万里晴空。

    身体上方出现一张角度奇怪的脸庞，挂着难以掩饰的笑容，“小妹妹，你终于醒了。”

    芳醒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缠绕的衣物绊住，除了脑袋露在外面，其余身体部位都被紧紧裹住。

    实在是少年把水中的芳醒救上来后，先是给她喂了几枚丹药，找出火属性灵珠用于为失温的女孩保持温度，又出于朴素的关怀，拿出了储物器中的衣服把小女孩盖了起来，觉得不保险，还裹了裹。

    尽管过高的温度直接加速了被火焰炙烤已久的芳醒苏醒的速度，但是目前两人对此都没有丝毫认知。

    两人坐在串起的烤鱼边烤火。

    “你家是哪的？还有亲人吗？天寒地冻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自我介绍为冯令的少年一口气问道。

    芳醒说：“我家…就在明喜山，家里没人了。”她垂眸盯着跳动的火苗，回想起那场惊天灭地的大火，不知道村子怎么样了，但恐怕凶多吉少。

    “明喜山，那你家就在灾区了。”冯令又惊讶又小心翼翼地说。

    “之前我在外面，不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有好大的火，恩人您知道到底怎么了吗？”芳醒眼含期待，尽管话语中略有隐瞒，但是想知道村子情况的心却是认真的。

    冯令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叫我恩人，太生疏了，你就叫我冯…冯师兄吧。”说完偷偷瞄了一眼芳醒，族里这一辈还没人比他小呢。

    他又正色道，“我对于具体情况不敢说十分了解，只知道半年前那场天火大灾是有修士作乱，在凡界私豢灵火，抽取天地灵气，压制灵脉，阵法不稳，以致灵火暴动，凡界大灾。灵火源头明喜山脉周围人居，方圆上千里几乎湮灭殆尽，百不存一。略远些的城镇也受到大小不一的波及，死伤惨重。听闻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及罪魁祸首已交由太和宗查处，毕竟是太和宗所辖地界。”

    尽管早有猜测，可实际亲耳听到这番家破人亡的惨剧还是让芳醒魂不守舍，心神俱悲。

    修士，修士就是仙人吧，那些传说中的故事就近在眼前，带来的却不是点石成金、呼风唤雨的壮观景象，而是家破人亡的悲痛。

    “那究竟是何人做出这等罔顾人性命的事来？”

    冯令有些尴尬，“呃…太和宗没说，好像没查出来。”

    没有查出来，凡界官府查案都用不了半年，修士…也只是如此么。

    泪珠无声滚落，她有很多想问的，但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实在哽咽难捱。

    “哎、哎，别哭，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走好了，我家可大了。”冯令手忙脚乱地给芳醒擦眼泪，把小姑娘搂在了怀里，“我还能教你修炼，等你厉害了亲自去报仇，只要修炼变强一切皆有可能呢。”言语里的憧憬不似作假。

    芳醒被用力禁锢在他的身前，想起奶奶在世时也是这么搂着她，都是软软的，手不禁按了按。

    ……？

    芳醒被新的发现夺去思绪，泪水逐渐止住，也是，哭了又能如何呢。

    她仰头看向僵住的冯令，“冯师…兄？”她犹豫道。

    按照她朴素的认知，女人和男人应该是不一样的，但是修炼之人如此神奇，可见世上无奇不有，倒是让她不确定起来。

    冯令脑子里一片混乱。

    大意了，她从家里跑出来后为了减少被认出来的可能，特意戴了兼有改变身形功效的法器，不仅能瞒过肉眼，连比她高很多阶的修士也很难用神识探察发觉。

    但是，再如何神妙，受限于她的修为，只要亲身接触，那就掩盖不住了。

    好在，不是族中追查她的长辈，而是她救回来的妹妹。

    嘿嘿，妹妹。

    总之，经过一番漏洞百出的解释，芳醒很轻易地接受了冯师兄变成了冯姐姐。

    人皆有难言之隐，这点她已经深刻体会到。

    就像她明明记得自己被天火烧得不成人形，现今却还活生生的站在这。

    又比如，她进山是在春天，火灾也在春天，据冯令所言天火大灾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

    早已是冬天了。

    芳醒无法解释半年前的大灾中心为何还有人存活，无法解释半年时间她身在何处，也无法解释灾后仙门和凡府进行灾后抚恤重建时不见身影的人却在半年后突然出现。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对于自己好好从火中活下来、不吃不喝还活了半年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现在她并未展现任何奇异之处，那些事情也沉默在心底。

    “刚才的话并非哄你。”冯令诚恳地说道，“我来自南禺洲，家里也算小有势力。与南禺洲的几大宗门交好，族中子弟多有拜入宗门修习。”

    “芳妹妹，若你在此地没有其他牵挂，不如跟我回去，只要你有修炼天赋，无论在族中修炼或是拜师宗门，都是不错的选择。”

    芳醒睁着一双水波样的眼睛，第一次听到这般贴近仙人的事情，不是村子中人们口口相传却又失其原貌的仙家传说。

    “冯姐姐，南禺洲是哪里？是很远的地方吧。”

    冯令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连临元洲陆都不甚了解。可转念一想，临元界幅员万里，弥山亘野，修者多占据灵气充沛、洞天福地之处，一心修炼向道，不问俗世。至于凡界则自成一体，中心城镇与修真界还算多有来往，可偏远之地相隔十万八千里，便是各派收徒只怕也难以传来消息。

    更何况她观芳醒不过七八岁骨龄，如此年纪，不知世事倒也不令人意外。

    但见芳醒毛茸茸的头发垂在腮边，双手搂在膝盖上，一脸求知若渴，时不时提出些问题。

    见此，冯令也是心潮澎湃，不禁详细为新捡的妹妹介绍起来。

    当今世界古称临元，上古九州八荒，如今只余下了五洲。说是五洲，实则为六片洲陆，分别为东南西北中，其中南洲自上古后洲陆断裂，一分为二，靠近东洲的称南禺洲，靠近西洲的称南柢洲。

    芳醒出身的明喜山脉就是东洲东北部的一座大山脉，当然，如今也因蕴养了灵火元气大伤。

    虽说是元气大伤，但终究要体现在后世，毕竟被抽取了几百年天地灵气所造成的损害不在一朝一夕，恐怕几百年内明喜都无法产生天地灵物了，就连生长于此的人们灵根天赋也会不如往昔，更甚者，有天赋的孩童只怕近年要绝迹。

    说到这里，冯令暗暗叹息，既为无辜者所受伤害而惋惜，也为芳醒前途未卜的未来而担忧。

    芳醒出生在灵火末期，明喜一地的天地灵气早已被抽了个一干二净，灵根天赋难以预测，不过她可以回族中去求一颗洗髓丹，再或者等她拜入师门，总有办法寻来洗经伐髓的宝物，助芳醒重塑经脉。不走灵根一途，也可以肉身入道。

    人可是她冯令救回来的，作为冯家这一辈最顶尖的天才之一，她相信自己会有办法。

    “我此次前来就是因为听说天火出世之后，其伴生灵物陆陆续续多有现世，此地汇集了百年灵气，除蕴养灵火以外，必然还有许多其他天地灵物，我也是来涨涨见识，若能取得一两件宝物，倒也不虚此行。”冯令道，“不过此行我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一来距天火出世半年有余，先来者只怕早已把好东西瓜分完毕；二来我修为低微，不过筑基期，若是碰上金丹元婴修士，还是要以保命为要。”

    芳醒听得也是思绪万千，心潮涌动，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广阔天地。

    她倒想去瞧瞧这个害人不浅的天火，所谓伴生灵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自己要与冯姐姐同行的话，多半是个累赘。

    恰巧冯令好像知晓她想什么似的说：“妹妹不如与我同去，实话讲我也只是想去转一转，我虽实力不高，可也有些保命法宝，护咱们姐妹性命无忧想来不成问题。”

    芳醒望向被夜色笼罩的群山，那里有她生活了七年的家园，如今只剩焦土。仇恨在胸腔中翻涌，却又奇异地沉淀为某种决意。

    “我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亲眼看看...的模样。”

    就这样，两人商定好，预备往明喜山去。

    夜晚无风，漫天繁星。

    芳醒盘腿坐在树下，身上穿着冯令给她的裙衫，身旁是正在打坐修炼的冯令。

    芳醒扯了扯袖子，今年一直没有感觉冷，她怀疑跟自己被火烧过有关。

    被火烧得要死换来不怕冷，也不知算个什么结果。

    她还没有想好是否要跟冯令走，按她所说的进入冯家。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是想回村看一眼，那是她的家，不亲眼看一番，始终不甘心。

    修炼，当然是她渴望的，冯令言下之意似乎并不对她的灵根天赋抱有太大期望，但是芳醒觉得自己都能在天火中活下来，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想起沉入寒潭时的剧痛，想起经脉中冰火交缠的撕扯。或许真如冯令所说，这场劫难予她的不仅是伤痛，还有超脱常理的机缘。

    即便天赋不好，她也想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她想知道是谁害了整个明喜，更想亲手报仇雪恨。

    冯令说各大宗门都会定期开宗收徒，只要往大城去，就能很容易得到这些消息。

    她并不想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她更想由自己来决定，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更多的了解这些消息。

    前路还长着，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