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青溪镇还浸在浅淡的夜色里,檐角的灯笼余着微光,石板路上落着昨夜的银杏叶。沈之鹤揣着几分期待出门,远远就见皖溪茶馆的窗棂透出暖光,隐约飘来炒茶的焦香。
他推开门时,苏皖正站在灶台前,系着靛蓝布围裙,手里握着竹制茶帚,在铁锅边轻轻翻动茶叶。翠绿的茶叶遇热舒展,腾起的白汽裹着清冽的茶香,漫满了小小的屋子。
“来得正好,刚起火。”苏皖回头笑,额角沾着细汗,“先洗把手,旁边有竹筛,等会儿帮我晾茶。”
沈之鹤依言洗净手,坐在小板凳上看她炒茶。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睫毛垂落的弧度柔和,竹帚翻动的动作娴熟又轻柔,像是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他忽然想起国外咖啡馆里机器轰鸣的场景,对比此刻的烟火气,才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终于落了实。
“小时候总看你祖母炒茶。”苏皖忽然开口,茶帚在铁锅里划出沙沙声,“她总说炒茶要用心,火大了会焦,火小了没香,就像过日子,急不得。”
沈之鹤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那时候你是不是常来老宅找我玩?”
“是呀,”苏皖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总躲在书房里看你祖母的旧书,我就蹲在廊下等,看银杏叶落在青石板上,一片一片数。”
说话间,第一锅茶炒好了。苏皖将茶叶倒进竹筛,沈之鹤连忙伸手帮忙,指尖碰到温热的茶叶,带着草木的清香。两人并肩站在窗前,借着晨光把茶叶摊开,动作间偶尔手肘相碰,都忍不住低头笑。
天大亮时,茶馆渐渐有了客人。镇上的张大爷提着鸟笼进来,见沈之鹤在柜台后帮忙擦杯子,打趣道:“小皖,这是请了帮手?看着面生啊。”
“是我朋友,来镇上玩。”苏皖端着热茶走过来,眼底藏着笑意,“他说想学泡茶,张大爷您多指点。”
沈之鹤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学着苏皖的样子给张大爷添茶。热水注入茶杯时,茶叶在水里舒展,渐渐泡出淡绿色的茶汤,茶香袅袅升起。
“这茶好,有当年你祖母的味道。”张大爷抿了一口,点头称赞,“当年你祖母的茶,可是青溪镇一绝,可惜后来没人做了。”
苏皖的动作顿了顿,轻声说:“我还在学,想把她的手艺传下去。”
沈之鹤看着她,忽然想起《青溪镇志》里夹着的那页纸,上面是祖母的字迹,记着炒茶的火候与时间。他昨晚回客栈后翻了半宿,此刻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人守护。
午后客人少了,苏皖从里屋抱出一个旧木盒,里面装着些泛黄的纸包,上面写着“桂花”“茉莉”“陈皮”。“这些都是我每年收的,想试着做花茶。”她拿出一小包桂花,凑近闻了闻,“你祖母以前做的桂花乌龙,甜得很。”
沈之鹤接过纸包,桂花的香气混着旧纸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勾起记忆——小时候他总趁祖母不注意,偷抓一把桂花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睛,苏皖就站在旁边笑,说他像只偷糖的小松鼠。
“我们试试做吧?”沈之鹤提议。
苏皖眼睛一亮,连忙找出晾干的乌龙茶叶。两人坐在小院里的石桌旁,把桂花和茶叶小心地混合,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落在纸包上,暖融融的。苏皖的指尖沾了点桂花,落在沈之鹤的手背上,像颗小小的金粒。
“对了,”沈之鹤忽然想起什么,“我昨天回客栈,把《青溪镇志》里祖母写的炒茶笔记找出来了,上面还有她画的茶树分布图,在后山的半坡上。”
苏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真的?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明天我们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采到新茶。”沈之鹤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满是柔软。
暮色降临时,第一罐桂花乌龙做好了。苏皖装了一小包递给沈之鹤:“回去尝尝,要是觉得甜了,下次少放些桂花。”
沈之鹤接过纸包,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攥着那包桂花乌龙,茶香混着晚风里的银杏叶气息,格外安心。路过老宅时,他忍不住进去看了看,那棵古银杏在暮色里静静立着,枝叶舒展,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沈之鹤摸了摸树干上的木牌,忽然觉得,青溪镇的时光很慢,慢到足够让失散的人重逢,让模糊的记忆清晰,让新的故事,在茶烟与晨光里,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