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郊外的高速路上，车里一片静谧。

    “要不要听音乐？”他问。

    “好呀，不影响驾驶安全的话。”

    “这么严谨。”延森笑着回应，只是他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没来得及去看芝烁的表情。空出右手点开播放列表，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芝烁，随即双手都回到了方向盘。“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歌。”

    芝烁仔细观察着左边的男人，他的一系列动作流畅又熟练，应该驾龄不短。从上车到现在，除了问她听不听歌之外的时间他并没有主动说话，眼睛也始终保持看向路况和后视镜，对此，她感到安心了一些，垂眸认真挑选音乐。

    “Heaven, I'm in Heaven and my heart beats...“

    听到Cheek to Cheek的前奏响起，延森忍不住侧头深深看了一眼副驾的人，不过她注意力都在手机屏幕上，没有发现他的目光。

    “你听爵士乐？”延森问。

    “还行，正好特别喜欢她的这张共创专辑。现代又复古，听的时候有一种他们就在旁边唱歌的感觉。”

    “你点开我的主页看看，收藏的专辑列表。”其实这首歌不算小众，但延森心里还是忍不住雀跃，她和他喜欢相同风格的乐曲。

    芝烁听他的话直接划到专辑列表，一眼看到了From left to Right，差点没忍住叫出声。这里面有首曲子，What are you doing the rest of your life?（你余下的生命打算如何度过？）。去年在加国住院的那段时间，她是靠单曲循环这首曲子走出来的，当时的她心灰意冷，无意间划到这首曲子，她看着镜子里瘦脱相的自己，不禁发问“Justin走了，你还活着，剩下的人生你要怎么过？难道要穿着这身病服在医院里躺一辈子么？”

    缓了缓神，她继续往下划，果然基本都是古典和爵士乐，而且钢琴弹奏版本居多。

    “你是不是学过钢琴？”她试图验证自己的判断。

    “对，会一些。小时候练过几年，被我奶奶强按着学的。”延森苦笑了一下。对于芝烁会这么问，他并不感到意外。公司所有入职新人都有公开的履历介绍，芝烁刚入职时他就点开过她的资料，兴趣爱好那栏里列有钢琴。而刚才他主动把自己的手机歌单展示给她，无非也是想被她了解，他们拥有共同点。

    “好巧，我也考过级。”芝烁微笑。

    “有机会可以试试四手联弹。”他半开玩笑的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芝烁发现今晚延森有些不太一样，不似平日般的淡漠寡言，他其实很健谈，还会这样主动撩拨。

    气氛变得融洽，原本因为坐车有些紧张的她，姿态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现在下高速，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他轻声提示。这个方向的车流并不多，一路很顺畅。

    芝烁开始注意到道路环境的变化，不同于城市，此刻两旁植被茂密，高大的乔木之间夹杂着密不透风的灌木林。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只有两条车道，刚刚够通过来回车辆，不过好在车流并不多，只前方偶尔来一辆，闪着车灯交会而过。

    “看前面。”

    听见延森的提醒，她抬眼望去，只见巨大的黑色阴影出现在不远处。“是山？”

    “对，我们已经进山了，很快到目的地。”

    车子开始爬坡，从一个隐蔽的口子驶入一条无名小径。

    走了一小段不见任何其他车辆，也没有路灯，只有他们的车灯照出前方森林的大致轮廓。除此之外，周围一片漆黑。

    “等等，停一下。”感到有些恐惧，她立马发出声音。

    延森听见她喊停，减速，刹车，熄火，留车灯还亮着。

    “怎么啦。”他转过头，身体微微向中控靠近，就着灯光，延森发现她似乎又有些紧张不安，难道害怕？“不用担心。这地方我自己来过几次。”延森嗓音温柔低沉，传递着稳定的情绪。

    芝烁没有说话，看向他的脸。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她的双手扣在一起，过于用力显得指节发白。延森没有多想，伸手去握住她的。一只大手包裹住两只小手，轻轻安抚。

    “你是不是害怕坐车，还是怕黑？”

    芝烁仍旧没出声，只看着他。

    延森顿了顿，用低了几度的声音说，“难道是怕我？我不是坏...”

    “没有！”她终于开口，打断他的话。

    刚才的反应尽收眼底，延森不自觉朝她的方向又靠近了几分，想将她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一些。只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望着他，睫毛颤动。“那是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就是太黑了，刚才一下没适应，有些害怕。”她垂眸回答。

    等了几秒，她又看向他的眼睛说，“不是怕你。”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心脏像被什么突然撞击了一下，在胸腔里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静默的黑夜里，月光开始亮出它本来的颜色，笼罩大地，植被，和不知不觉中陷入爱情里的人。

    看着眼前牵动着自己情绪的人，延森不想再掩饰半分，任由热烈的目光传递自己的内心。

    芝烁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的眼神烫伤，难耐地咽了咽口水，轻声问，“还有很远吗？”

    “最多六七分钟。”延森打量了一下车外的位置，十分确定地说。

    车子继续行驶。几分钟后，到达了一处空地。大概是眼睛已经逐渐适应暗夜的环境，视线清晰了许多。透过车窗，芝烁看到不远处茂密的灌木丛，高大的树木冒出一个个像箭头似的尖顶。一条像是野生步道的浅色小径蜿蜒向森林深处勾勒而去。

    延森打开了天幕和两边的车窗。车子几乎和四周漆黑的环境融为一体。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植被和泥土的发酵气息。一阵暖风拂过，芝烁听见了各种昆虫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地方...”芝烁本想问这里具体是哪个位置。

    “嘘...”延森示意她别说话，下巴点了点风吹来的方向。

    芝烁看到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萤火虫！！”

    只见微黄亮光越来越多，忽闪着，好几只好奇地闯进了他们所在的空间。

    大概是因为看到萤火虫越飞越近，她兴奋得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延森顾不上疼，只看见她水光盈盈的眼睛因为愉悦弯出漂亮的弧度，眼尾上翘，一闪一闪拨动着他的心弦。他找不出言语来形容这一幕有多美好。

    “喜欢吗？”

    “嗯！”芝烁用力点头，想感谢他带来如此生动的体验。抬眼间，又看到他灼热的目光。她再迟钝，也无法继续忽视下去。想到瑶瑶说的那句，“他看你的眼神像看刚上的一口西多士。”耳后在发烫，芝烁担心自己脸红了，反应过来现在是黑暗的环境他并不会看得清楚，不过她还是心虚地眨了眨眼。

    “还记得几个月前我们遇见那天，一起打球吗？”延森问她。“那天我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背，想跟你解释清楚的，但之后你抱着我哭得那么难过，我当时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后来吃饭的时候你也不太搭理我，又提前走。我以为自己没机会了。”

    芝烁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什么叫“没机会了。”

    “更搞笑的是，你后来加我微信，我以为有戏，没想到只是问吃饭费用。”延森的语气透着苦涩，那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人品和魅力。“我想，可能你根本不想认识我。”

    芝烁想说不是。

    又听见他说，“但我不介意，我决定来南城，就是想着哪天一定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字字句句在芝烁耳边萦绕。想回应，但她不知该从哪儿说起。这段时间的相处历历在目。他投喂她，上班的时候常有甜品糖水送到何晖那里，说是顺带给她一份，何晖本人却抱怨根本不爱吃甜的。有时候下班，他会巧妙出现在她打车的地方，问她要不要顺路一起，即使她每次都说不用，他还是停在不近不远的距离，被她看见了就大方打招呼，看着她坐上车再离开，有次他开玩笑说要去注册个网约车账号，这样她就愿意让他送了。

    画面在芝烁脑海里交叠着。她回想起来，除了偶尔碰上的灼热视线，他对她的接近，礼貌又克制，却又始终传递着温暖，就像是莹莹发光的灯塔，让她忍不住靠近，想要回应这份羁绊。

    意识到这点，芝烁再也无法忽视眼前的人。仿佛一场梦网，编织着失而复得的情愫，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无法逃脱，更不想逃脱。

    她身体微微向前，靠近他，找到了他的唇，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延森身上淡淡的橙香和她的木质玫瑰香气缠绕在一起，甜蜜四溢。延森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手臂环绕眼前的人，热烈主导。身体贴合之间唤起记忆里的温度，他吻得浓郁霸道，许久才退开一些距离让她缓缓平复喘息。他的视线还流连在泛着水光的粉唇处，芝烁抬眼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又马上移开，目光流转之间她的慌乱被他尽数捕获。气息再一次交融。

    那晚回到家洗漱前芝烁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唇瓣微肿。遇见延森的这半年以来，她一开始有意减少和他接触，但上天像开完笑似的让他们到了同一家公司。是宿命也好，荷尔蒙作祟也罢，注定无法错开的人，越是刻意回避，之后的每一次吸引和靠近就越发让人难以自拔。

    就在今晚，她十分确定自己不想再逃避任何对他的感受，她已经二十三岁，不是情致未开还缺乏自我判断的少女。如果说爱上相同外表的人是她这辈子必须修炼的罪过，那她已经做好了和命运缠斗的心理准备。

    临睡时，她打开手机给延森回复晚安。又退出聊天软件，熟练点开那条已经继续编辑过很多次的备忘录，"Hi Justin，今天是你离开后的第353天，你好吗？我感觉生活对我还不错，遇到了和你长得很像的人，我们恋爱了，你会祝福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