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呼——”

    拨开及人高的野草后,眼前豁然一片开朗。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说这话的青年抬起头,一边平稳着气息一边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待手放下,露出一幅极为好看的眉眼。

    他长着一张文人所推崇的清隽的脸庞,并非棱角分明,也不干瘦,柔和的线条如细软的笔锋勾勒出的重峦青山,浓淡适宜,悦人心目。一双眼睛泓澄灵秀,里面好像倒映着西湖四季潋滟的湖水,轻轻一弯,就是波光醉人。

    即使眼下鬓发微乱,衣衫汗湿,狼狈之余仍不掩一袭风姿。就连左颊一道不小心被草叶划伤的狭长红痕,在青年的脸上都显得那么恰如其分,如同黑白的水墨画卷里长出鲜艳的一树红梅,素雅中点缀一枝侬丽。

    这样的人本该儒巾襕衫,潇洒从容,即便出游,也是邀三五友人,一二知己,或煮茶评诗,或焚香抚琴,做尽世间雅事。但当他背着沉重的行囊,一身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幽暗密林里,好像也不显突兀。

    他持着竹杖从山间行过,就像是林中穿过了一阵清风,吹来新鲜自由的气息,又与周围自然相融,本身就是一道缱绻多情的风景。

    来者名叫林逋,字君复,浙江奉化大里人士。

    友人赞他是放达不羁的风雅之士,然而,他更愿意称自己是个旅人,一个以足丈山河,以眼画春秋的旅人。

    与山水为邻,同花鸟作伴,是他一生最好的写照。

    时下正值春日,林逋原在太湖泛舟。绵绵细雨接连下了几日,也不影响他出门的兴致。

    小小的船舱里支着一方小桌,摆上几道简单的小菜,再燃起炉子,烫上一壶清酒。水烧开时“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头顶雨珠“滴答、滴答”的敲击声,还有那披着蓑衣在外撑船的船家清亮的歌声,奏成了一支趣味横生的雨中小调。

    热酒驱逐了早春的寒意,林逋喝得微醺,一边打着拍子一边邀船家进来一同饮酒。

    船家很是健谈,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但常年在太湖迎来送往,天南地北的客人都有,故而说话谈吐很有一番见地,奇闻轶事更是信手拈来。

    恰好,林逋也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他生得好看,言语风趣,又态度随和,没有所谓读书人的清高,因此二人聊的很是尽兴。

    不知不觉几壶酒下来,酒量浅的林逋已经醉倒在桌上,船家却还很清明。

    看着不胜酒力的林逋,他爽朗的笑了笑,在床舱里找出一条薄毯给他搭上,就继续回到外面撑船。

    不多时,悠扬的歌声再度在雨中响起,是一支与先前不同的调子,要轻柔很多,大意是夸赞太湖美丽的风光。

    歌声在湖面荡开,传进舱里,又随着一圈圈的涟漪飘向远方……  醉意朦胧中,林逋喃喃念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1】……”

    一首词还未念完,恍惚间又沉沉睡去。

    等再醒来时,船已停岸,雨也不知何时停了。

    林逋整了整衣冠,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向船家致歉。

    老船家摆了摆手,不肯多收钱,还打趣道:“郎君请的那顿酒足够抵啦!再说,老夫撑了这么多年的船,还是第一次见到郎君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要是叨扰了郎君小睡,那可真是罪过罪过。”

    船家这么说概因时下风气如此,宋人好颜色,慕风雅,对好看的人或物也总会偏爱几分。

    林逋不觉莞尔,只觉这船家果然是个妙人。只是听他说自己像神仙,不由在心里默默反驳,在真正的天人之姿面前,他怕是只有自惭形愧的份。

    原地又聊了一阵子话,林逋辞别船家。

    看天色还早,他也不急着走。就兜兜转转的沿着岸边赏起了雨后的风景,但见垂杨蘸水,烟草铺堤,叫他想起了李太白的诗:

    烟花三月下扬州。

    他琢磨着,眼下太湖雨景已赏,接下来若不趁着春天还未结束去一次扬州,岂不辜负了江南这般美好的景色?

    他一贯不爱拘束,漫游在外,往往是随性而至,尽兴方归。想到一处地方,只要起了念头,便一定会欣然前往。

    既然已经被扬州勾起了兴致,那他自然不会错过。当天回去便收拾好行李,包袱款款的就这么来了扬州。

    其实,这并不是林逋第一次去扬州。说来郁闷,他好像和扬州总是差了点缘分,前两次来了后总会因为各种原因,还没怎么游玩,就又匆匆离去。

    这一次故地重游,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一了前几次未能饱览美景的遗憾。

    来到一个地方游玩赏景,一个顶好的办法便是登上高处,一览众山小。观音山风景秀丽,地势高耸,深谙游玩之乐的林逋自然不会错过。

    令人欣慰的是,这一回终于没再出什么意外,林逋顺顺当当的来到了观音山。

    三月的观音山处处浮翠流丹,花木葳蕤。一路走来,只见溪水潺潺,翠林长青。

    远离了尘嚣喧扰,观音山就如一副缓慢流动的画卷,古老静谧。浑然不知俗世变迁,日新月异。

    大概是否极泰来,在山脚下林逋遇到了一个打柴的樵夫,与他交谈时听说山上还残留着当年隋炀帝修建的迷楼的遗址。虽然现在只剩断瓦残垣,无法证实隋炀帝说的“使真仙游此,亦当自迷”是否有夸大的成分,可多少也算一个游玩的去处。

    “如果郎君不嫌山路难行的话,观音山里还有一处梅林。每年冬天,那儿的梅花开的那叫一个漂亮。现下虽说已经三月了,但说不得还有没开败的梅花呢。不过那儿地偏,不好走又不好找,郎君感兴趣的话倒是不妨碰碰运气。”

    樵夫口中的那片古梅林,离迷楼遗址不算太远。就是地方实在偏僻,所以不怎么为人所知。

    樵夫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因缘巧合:他祖父年轻时在山上砍柴曾无意间误入过这片梅林。那时正值冬日花开之时,雪落红梅,相映成景,煞是好看。

    樵夫的话算是搔到林逋的痒处了。

    要知道,他这个人啊,素来不爱金银,不慕名利,是个万物不萦于心的性子,一生最爱除了山川自然,秀丽江河之外,便要属心头好的梅花了。

    这些年游历在外,他自然也不忘四处访梅。

    从山中野梅,到村中老梅,再到富贵人家精心养在院子里的名贵品种,红的,白的,绿的,珍贵的,普通的,不一而足,着实见过了不少梅花。

    此处既有梅花,他又怎会错过。

    即使这时节梅花花期已过,可山上清寒,说不得还有几枝晚梅可赏,便是没有,春日的梅树也别有一番可爱。

    何况,红梅啊……

    它对于林逋来说总是不同的。

    于是,林逋迫不及待的向樵夫打听好大概路线,然后一路奔梅林而来。

    “难怪老丈说梅林难寻,果然,这里路难走不说,还十分容易迷失方向。要不是我常年在外游历,走过不少山野老林,怕还真找不到。”

    通往梅林的路被肆意疯长的野草灌木挡得严严实实,树荫浓密,抬头不见天日。林逋这一路爬上来全靠一把柴刀和临时砍的竹杖开路,饶是身体强健的他也有些吃不消,不过好在终于到了。

    眼看胜利在即,林逋不由加快了步伐。

    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大片梅林,只可惜视线所到之处新叶纷繁,山花烂漫,却无一朵是梅花。

    “还是晚了。”

    林逋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倒也不见沮丧。正如他先前所想,能看见梅花是意外之喜,看不到也不算白来一趟。

    可惜是有点可惜,不过还算不上遗憾。

    他随手将行囊放下,走到最近的一棵梅树跟前,细细品看它绿叶之下虬结盘曲的枝干。

    这是一株历经沧桑的老梅,而林逋向来懂得欣赏这样的梅树。

    他抚过它树瘤密布,苔藓丛生的老皮,透过其丑陋的外表仿佛看到了它们多年来对抗霜雪,无畏风寒的凛然之姿。

    未经人工修剪的枝丫野蛮生长,肆意舒展着枝叶,这般苍劲刚毅之美叫他忍不住连连称赞。

    漫步林中,每一棵梅树或许形态不一,但都是同样的奇古粗壮,枝干横斜疏瘦,清、瘦、奇于一体,让林逋看的是流连忘返,如痴如醉。

    突然,他的脚步停下来,望见左前方一抹鲜艳的红色。

    原来是一株还未凋谢的晚梅。

    虽然花朵稀稀落落,但仍有一两枝尚且完好。簇簇的花朵绽放在枝头,叫人仍不住想象它全盛时期是何等的风姿。

    “确实和老丈说的一样,品相极好,颜色也很漂亮。”林逋端详后认真点评道。

    这株梅花的确是难见的珍品,极好,但不是最好。

    这世上最美的梅花盛开在西湖,在孤山,在那片雪海一样的梅林里。

    知道他爱梅的人很多,但知道他最爱红梅的人却寥寥,林逋从不曾在人前表现过对红梅的过分偏爱。

    不是花中偏爱它,只是他偏爱的那一株恰恰是红梅罢了。

    “姐姐,我想你了。”

    算来我们分开才不过月余,可我就已经有这么想你了。

新书推荐: 今天也没得到死亡奖励[无限] 穿越扭曲时空打怪兽 星权毒弈 成为疯批反派的恶毒娇妻 (综漫)小智与小刚 【原神】提心吊胆的春天 [哑舍]浮生记 [综恐]在恐怖电影里当万人迷 十七年冬夏[破镜重圆] 失落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