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逋一直念叨的姐姐,其实并非是他真正的姐姐,他们的相识源于一次奇妙的邂逅。
故事老套又新奇,居住深山不谙世事的妖怪少女因为好心,救了一个人类孩童,被长大的孩童缠着要报恩,因此结下了不解的缘分。
犹记得那是林逋十岁那年,他的母亲带他去外祖家小住。谁想发生了一点意外,这一住就住了两三个月,他们也因此留在了杭州过年。
彼时林逋年岁尚小,却已经有了一颗对自然山水的向往之心。
杭州风景秀丽他早有耳闻,幼时虽也随着父母去过几次,但记忆早已模糊。这次难得有机会待这么长时间,他自然很兴奋。
林逋少时相貌讨喜,性子伶俐,去了外祖家很快就和同龄人打成一团,也很得长辈喜欢。再加上他家学渊源,自小通读经史百家,所以和年岁略长的兄长们也能说得上话,人缘可以说相当不错。
短短时间内,他和小伙伴们就已经将外祖家周边都玩了一遍。可惜最想去的西湖由于离外祖家实在有点远,加之年关事务繁忙,所以他一直没好意思叫人带他去。
等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元宵节一过,没了拜客往来,节日欢愉的气氛也一点点淡去。
正无聊的时候,林逋有位关系不错的有位表兄和同年们约好去西湖赏雪,终于耐不住的他便磨着长辈同意表兄带他一道去。
这次集会的地点就在西湖孤山。
西湖雪景可谓一绝,孤山尤甚。
孤山是西湖最大的一个岛屿,与断桥相连。他们去时正逢雪后初晴,早春的阳光照在雪上,与碧波荡漾的湖面互相映衬,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他们一行人披着大氅,穿着蜡屐冒着严寒,一路踏雪拂树而来。沿途只见亭台楼阁,高低错落;藤萝挂石,风光天然;更有梅花遍布,清寒独自开。
年幼的林逋看得目不暇接,暗暗感叹不虚此行。
此处风景甚佳,文人们的集会办的也有声有色。
他们过断桥,登孤山,品诗作画,酌酒长歌。乘着酒兴,又吹笛抚琴,访灵隐,寻白堤,乘船垂钓,纵情欢乐,不知今夕何夕。
林逋因为年纪小,表兄牢记长辈的叮咛,不许他碰酒,他就坐在一边默默吃菜,偶尔还被表兄拉出来当场表演背诵,炫耀他家出了个小神童。
等众人喝得酩酊大醉,林逋已经坐得无趣了,就告了表兄去旁边玩耍。
表哥正与旁人说话,闻言不太清醒的点了点头,只告诉他不许跑远。
林逋乖巧的应了,初时还老实的只在周边转悠,后来口渴,回去喝香饮子,趁表兄不注意还悄摸着偷喝了一杯酒。
那是他第一次喝酒,尚不懂酒的好处。一杯下肚,就被辣得吐了舌头,小脸跟着涨得通红。
他们饮酒的地方选的很好,人烟稀少不会被打扰,周边又有许多梅花,品种纷繁。黄香梅浓密芬芳,鸳鸯梅重叶轻盈,官城梅丰腴肥美,绿萼梅素雅高华……
林逋刚来时就被梅花吸引,他注意到越往偏僻的地方梅花开得就越好,只是一个人不敢走远。
此时他脑袋晕晕乎乎,竟一个人循着小路去看梅花。结果越走越里。最后,不出意外的,他迷路了。
因为饮了酒,胆子正大着,发觉迷路后他竟也不觉害怕,只是一个劲的在林子里打转。
不知走了多久,他脚下一空摔进一个大坑里。
那是一处被废弃的陷阱,上面铺了一层枯枝烂叶,又落了积雪,所以林逋才没注意一脚踩空。
“好痛!”
林逋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额头磕了一块淤青,脚也崴了,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
不幸中的万幸,还好坑里没有乱石竹签,加之冬天衣服也厚实,所以他才没吃什么大亏。只是疼痛是难免的,手上、脸上也有不少的擦伤。
他扶着土壁站起来,刺骨的疼痛从脚踝直往脑子里钻,痛得他是彻底清醒了。
林逋见自己掉进一个一人多高的坑里,四壁湿滑,踮着完好的脚试了几次都爬不出去后,只能大喊“救命”。
也不知是他跑得太远,还是表兄他们喝得太醉,林逋叫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有人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脚腕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发乌发紫,身上的衣服也被洞里的雪水浸湿,冷得他直打哆嗦。
林逋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见自己呼救无门,身上又又冷又痛,饶是平时再怎么坚强,此时也不由感到绝望。
再不来人救他,他就要被冻死了。
渐渐地,洞里呼救的声音带上一丝上泣音,喊的人也从“阿兄”变成“阿娘”、“阿耶”。
就在林逋缩在洞里抽泣的时候,一道女音在上方响起,泠泠若玉石相击。
“哪里来的小孩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听见声音,林逋忙抬起头,由于来者背着光,看不太清楚面容,只隐约瞧见一张芙蓉玉面,应该生得很美。
是位穿着红衫的年轻娘子。
见终于有人来了,林逋又惊又喜,像是离家的幼鸟,迫不及待地想要归林。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期待的看着少女,声音还带着哭腔:“姐姐,我出来看梅花结果不小心掉下来了,上不去,你能不能帮我叫我阿兄过来?他和他的朋友们就在附近。”
林逋虽然很想马上就出去,但见上面只有少女一人,怕是没办法救他上去,便央她去寻一寻表兄他们。
听了林逋的话,上面短暂的安静了一下,然后他听见那个漂亮的姐姐说道:“不用寻人,你站好,我带你上来。”
“姐姐,我很重的,要是把你拽下来就不好了,还是叫人过来吧。”
少女还是没同意,“我力气很大,能拉你上来。”
林逋有些踌躇,上面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只见一条绯色的红绫突然落下来,如一只灵巧的蛇儿缠住他的腰往上就是一拉。
他先是感觉一紧,然后身体一阵腾空,等眼前一亮,脚已经落在了地上。
“唰!”腰上的红绫很快被抽走。
由于惯性,林逋不由往前一踉,就要歪倒时,一根雪白纤长的手指恰好抵住了他的额头,没有用力,却叫他稳住了身子。
“我上来了?”
被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些晕乎,林逋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得救了。
“好了,小孩,你既然上来了,就快些回去吧。”
少女收回手,侧身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臂上有些褶皱的披帛,那正是先前拉林逋上来的红绫。
“谢谢姐姐!我……”林逋正要上前道谢,左脚刚用力,钻心的疼叫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姐姐,我怕是走不了了。”
林逋扶着身边的树,可怜兮兮的望向少女,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可怜极了。
谁知这一看可了不得。
先前一切发生的太快,上来后他还来不及打量救命恩人是何模样,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少女的不寻常。
从他的角度看,只见她乌发雪肤,红衫轻薄,双臂一条长长的同色披帛水银般迤逦垂落,十足的风流袅娜。可叫人惊异的是,少女纤丽的身形并不像常人一样凝实,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流动的雾霭一样缥缈,彷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再加上方才她救他上来的手段,很明显,身前的这位少女根本不是人。
似是知道他已经察觉,少女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面庞,冰清玉粹,恍若天人。配上她飘渺的身姿,此情此景,如梦似幻,叫林逋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许多。
她是仙女吗?
林逋晕晕乎乎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