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少时的青涩,如竹般挺拔的少年郎失魂落魄的坐在他曾坐过的石头上,仓皇张望,像只无家可归的兽,“姐姐,我不是故意这么久才来见你,答应你的事我一直记得。你看!”
说着,他解开身后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只精致的木盒。黑漆的盒盖上描着一枝孤傲的红梅,仔细一看,与当年少女送他的那枝梅花一模一样。
他的指尖从梅花上拂过,然后打开了盒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枝枯瘦的干花。虽然姿态甚美,但黯淡的色彩叫人看了难免道一声可惜。
他拿起花枝,下面是一沓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隐约能看见写得密密麻麻的字。
“姐姐,这是你送我的梅花,我一直好好保存着。我不舍得它就这么谢了,所以特地将它做成干花,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再怎么小心保管,颜色还是褪色了很多。还有这些,这些都是我搜罗的好玩的地方和故事,我怕忘了就全都记下来、画下来了,画的像极了,你出来看一看好不好?”
他指着盒里的东西一一介绍,盼望着那位红衣的仙子能听见他的呼唤。
然而他失望了,从早上等到天黑,少女一直不曾出现。
“可能是姐姐有事,没关系,我明天再来。”林逋落寞的收拾好东西,安慰自己道。
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姐姐真要不愿出来,他又能怎么办呢?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等。
可是一连数日,他都是期待而来,失落而归。
等到第七天,林逋已走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每见一棵红梅,都要问一句姐姐,是你吗”,可却从来没有得到一次回应;那些梅花开得很漂亮,但都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株。
“姐姐,你到底在哪儿啊?”
这已经是最后一株红梅了,可姐姐始终不曾回应。他与姐姐之间,主动权一直在姐姐身上,难道,他与她的缘分就那么浅?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不,林逋不甘心,也不愿接受。
他八年没有见到姐姐了,这八年来,他只能在记忆里一遍一遍的想着,念着,描摹着她的模样,小心的守着那个承诺,一直等着相见的那一天。
许是初见太过美好,也或许是时间久了,生了执念,不知从何时起,那道惊艳了他整个少年时光的红色身影,成了他午夜梦回时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绮丽梦境中,他亵渎了一直仰慕的仙子。
他将她揽在怀里,做尽人间极乐事。
缠绵交织的衣衫,堆雪一样的肌肤,还有破碎不成调的低泣……
从初次醒来时的慌张与自我厌弃,到后面的坦然面对乃至不自觉沉沦,他对姐姐的心思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纯洁无暇。
可是现在,别说表明心意了,他连姐姐的面都见不到。
姐姐啊姐姐,到底怎样我才能再见到你?
待林逋又一次垂头丧气的离开,红衫少女翩然现身。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轻声吐出两个字:“小傻子。”
不过,已经这么多天了,再傻的人也该放弃了吧。
时隔八年,林逋个子长高了,模样也有了变化,但少女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毕竟,他随身携带的梅花,多少年了她也就送出去过这一回。
“没想到他还真回来了。”
自林逋走后就继续沉睡的少女被梅枝熟悉的气息惊醒,待见到长大后的青年,才恍觉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少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向她保证的模样好似才发生在昨日,一觉醒来,已是物是人非。
“原来你已经长大了啊。”
少女感叹,再一次明晰人与妖之间无法横越的巨大岁月鸿沟。
林逋的到来确实叫人意外,不过她并不打算见他。
八年前的那次相识只是一场意外,人与妖,本就不该有牵扯,纠缠过深,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惜了,这小家伙讲的故事还挺有趣,她还真有点儿想看看那个盒子里写了、画了什么。
分明置身于明媚的春光中,一身红衫的少女眉目却越发清寂。
只是少女到底低估了林逋的执着,也不知道初开情窦的少年郎为了见到心上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在意识到少女不愿意见他后,第二日再来,林逋决定等不到人他就不回去了。
他有预感,如果这一次放弃了,余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于是,他就这样从晨光微熹,等到金乌西沉,再等到月上枝头。如少时那般蜷缩在冰冷的石头上,抱着那枝梅花,执着的等一个或许不会再来的妖。
清冷的月光驱走了白日最后一丝余热,寒气一点点从脚心往身上蔓延,林逋冻得脸色发青,牙齿只打寒颤,却仍旧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像。
不知何时起,天上落起了雪花,飘到他脸上,身上,从一触即化,到白了眉,花了发。
“姐……姐姐,我……好冷啊……”
冻得快失去意识的他喃喃叫着少女的名字,衣袖里是那枝枯萎的干花,被小心保护着,没有淋到一片雪花。
只是,脱离本体太久,早已失去效力的它无法像从前一样给他带来温暖了。
“混账东西!你莫不是想冻死!”
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耳畔响起,熟悉的梅香将他一点点笼住,令他如坠梦中。
恍惚间,有谁的指尖轻轻碰上了他的额头。一刹那,冰雪消融,让人贪恋的暖意扩散至全身。
是她来了!
冻得迟钝的脑子里闪过这句话,还不待理解什么意思,他下意识的一把握住对方来不及收回的手。
感受到手里实实在在的重量,林逋艰难的睁开眼,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冰雪融化的水珠从脸上一滴滴落下,叫人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骂的好,我是混账。我用自己的命来威胁姐姐,赌姐姐的心软。可是姐姐,你还是来了,你看,终究是我赌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你怎么还是这么心软啊,这叫我如何能不喜欢你。
一边想着,林逋一边拉过她的手,在少女惊讶震怒的目光中缓缓在手背落下一吻,随即眼一闭,一头栽倒在她怀里昏死过去。
不管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就是被姐姐打死,也要变成鬼缠着她,死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