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梨在侧边的软席坐下,与谢陵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轻声询问道:“王爷有心事?”
谢陵抿唇不语,朝闻梨勾勾手指,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闻梨只好挪过去,刚靠近谢陵,便被他从后边环腰抱住,他的下颌搁在闻梨肩窝,闭眼养神。
两人贴得很近,闻梨被他这忽远忽近的距离感搞得不知所措,但想到今天能出宫游玩,便没挣扎,任其将自己抱在怀中。
过了良久,谢陵才倦倦道:“没什么,近来事务繁忙,我只是有点累了。”
实际上,谢陵昨天刚领了鞭刑,远在北境的叔父得知他在国公府的鲁莽行径,大发雷霆,连夜命人送来书信,将他斥责了一顿,还命商晏替其监刑。
昨晚疼了一夜,没怎么睡好,加上今天还有更棘手的事要应付,心情自然没法放松。
不过,他嗅着闻梨身上淡淡的香味,神思难得松弛片刻,身上的疼痛与疲惫舒缓不少。
闻梨怔忪片刻,她早已从宫人那里打探得知,从国公府回来的第二日,百官联名上奏,说谢陵狂妄自大,滥用职权,对皇室公主出言不逊,藐视君恩等罪状,皇帝下诏停了谢陵的官职,在府中静修至婚期。
所以他那句政务繁忙,是在骗她罢了。
此事本就因闻梨而起,谢陵不愿意说真话,她心里愧疚,便也不打算戳破他,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多谢王爷替我撑腰,还好有王爷在,要不然我还不知会落进什么样的险境。”
谢陵微微蹙了蹙眉心,语气不自觉笃定了几分,“公主相信我,无论什么事发生,我能护你周全。”他这话像是说给闻梨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闻梨浑然不察他的言外之意,听着耳畔传来的低沉嗓音,像松林间穿行过的风,冷肃却沉稳,让人感到一阵安心。
今日天气晴得甚好,集市摆满货摊,吆喝声此起彼伏,马车在街角停下,二人下车,沿着人流如织的集市里缓步而行。
闻梨脸上难掩欣喜,心中好奇谢陵怎知自己想来这里?上回逃跑时匆忙路过,她还觉得可惜,没能好好逛一逛,今天可要玩尽兴了。
谢陵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跟上闻梨的步伐。
闻梨先注意到一个糖画摊,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婶,虽穿着粗布衣裳,却收拾得干净平整,十指灵巧得像是变戏法,眨眼工夫便做出令客人满意的糖画。
大婶看见一旁驻足观望的女客,招揽道:“姑娘想做什么样式?”
闻梨挪步上前,望了望摊前的展品,新奇道:“什么样式都能做?”
大婶骄傲道:“那当然,我摆摊数十年,只要是客人想要的,没有我做不出来的。”
闻梨爽快道:“那我要两个,一个画他,一个画我。”
大婶望向女客身后的男子,风神俊逸,气宇不凡,再仔细打量面前女客,貌若仙姿,国色倾城,二人站在一起,好一对璧玉佳人,倒像是天上的仙童仙女。
大婶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应好,舀了勺糖汁开始作画,不一会儿工夫,先画成了一个,笑着递给闻梨。
闻梨回头,拿手里的糖人与谢陵对比,没忍住扑哧一笑,除了身形有几分相似,那糖人的脸,根本就是年画娃娃的脸,模样十分滑稽。
“给你。”
谢陵眉梢微挑,有点嫌弃这糖人貌丑,他不爱吃糖,但望着闻梨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还在期待自己的回应,便硬着头皮接住。
“姑娘,另一个也做好啦。”
听到大婶的声音,闻梨扭头,兴冲冲接过另一个,看清糖人的样式,登时就笑不出来了,这分明就是仕女的身子加了年画女娃娃的脸,比谢陵手里那个还难看。
谢陵见此,唇角微勾,眼眸里闪动着憋笑的光芒,从腰间摸出铜钱付给摊主,故意问她:“怎么了?不喜欢吗?”
闻梨不语,准备咬一口糖人,尝尝味道,却被谢陵拦住。
“你吃我这个吧。”说着,他将二人手里的糖人对调。
闻梨毫不客气一口咬掉糖人脑袋,味道还算不错,抬头却见谢陵神色怪异地盯着自己,疑惑道:“王爷怎么不吃?”
谢陵笑了笑,也学着她咬掉糖人的脑袋,还嚼得嘎吱作响。
闻梨见了,果然心里也一阵恶寒,颇有种在吃小孩的感觉,连骨头都不剩的那种。不过,她才不管这些,继续啃手里的糖人,反正吃的是谢陵的人形糖画。
一路走来,闻梨感兴趣的大多是玩意摊,斗蛐蛐,捏泥人,剪纸,木雕,还有竹编的各式小动物。
她挑了个小狮子样的竹编送给谢陵,谢陵反手选了只小狗样式的递给她,闻梨果断放回小狮子,又摸了只黄鼠狼样式的,诚心诚意递到谢陵面前。
二人都没接过对方为自己挑选的竹编,闻梨悻悻起身,注意力又落在不远处的杂耍团上。
杂耍团附近围满了人,闻梨找不到空隙挤进去,正踮着脚够直脑袋张望,腰间忽而一紧,整个人被谢陵拥进怀里,他带着她跃上一旁的台柱,视野瞬间变得开阔。
闻梨不敢松手,一面紧紧抱住谢陵,一面往人群中间望去,观赏了半天滚火球、吞铁剑、胸口碎大石等骇人见闻的杂耍。
一轮杂耍结束后,杂耍团开始拿着盆钵要钱,围观的百姓顿时散开不少。
见此处没乐子,闻梨让谢陵放她下去,想去别的地方玩玩,哪知杂耍团的掌事眼尖,早就注意到台柱子上的二人,尤其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肯定是有钱人,便迎上来讨赏。
“公子小姐行行好,有钱捧个钱场吧。”
闻梨思索着,手伸向谢陵腰间,摸出几两碎银,颇为大方地全扔进盆钵里,刚才她就摸到谢陵的腰间鼓鼓囊囊,藏着不少好东西。
谢陵一脸平常,“你倒是不见外。”
见二人预备要走,杂耍团掌事不肯轻易放走两位财神爷,便伸手拦住二人,还想再多讨要些银子,却被谢陵一记眼刀吓退。
掌事不敢再上前,挤出一抹勉强的笑:“二位好走。”
待二人走远,那掌事立即换了副阴冷的神色,既不吆喝,也不再向众人讨钱,回到同伴身边。
“可认清是谢陵了?”
“嗯,这次一定不会再出错,你两个跟着他们,我回去禀报主子。”
另一边的闻梨,已经走到了书肆摊前,这里的空气混合着劣质油墨的味道,她弯腰翻了翻,想看看民间的书与宫中有什么不同,随手拿起一本,只见上面写着剑谱二字,遂打开来瞧。
前几页都是两个小人拿着剑比武,但她越看越不对劲,这两个小人怎么一边打架,一边脱光衣服,扭打到床上去了?难道练武太热,要脱衣服吗?
闻梨心生困惑,正欲往下游览,身畔突然伸来匀称修长的手,指腹捏住书的后半部分,似乎不许她再往后翻。
闻梨不满地看向这手的主人,却见谢陵耳尖泛红,神情有异,眸光落向别处,声音不太自然道:“你不能看这个。”
闻梨似懂非懂,也闹了个脸红,讪讪放下。
天色临近傍晚,街边酒楼饭馆飘来菜肴香味,谢陵与闻梨走进醉香居二楼的雅间,谢陵像是这边的常客,帮着闻梨点了几道可口的招牌菜。
闻梨看着谢陵熟练的点菜架势,随口问道:“王爷常来?”
谢陵嗯了一声,似乎不愿意多说,转而端起酒壶,问闻梨要不要喝酒。
闻梨摇头拒绝,她向来滴酒不沾,虽今天心情甚好,也有几分想喝酒的兴致,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谢陵,万一喝醉,被他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胡话,那可就不妙了。
两人对坐,各自无言,屋内的气氛顿时冷下来,闻梨注意到谢陵自进门后,神情便一直很绷紧,目光始终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闻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醉香居门前,有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婢女从马车下来,随后踏进了酒楼。
不一会儿,她听到门外走廊传来一阵交谈声。
“哟,春儿姑娘好久没来了,还是来替你家小姐取菜的?楼上今天满座了,姑娘要不去大堂将就?等我送完这趟,就去后厨帮姑娘催一催。”
“好吧,你动作快点,我家小姐就爱吃你们酒楼的菜,可别让我家小姐久等,没弄错是哪几样菜吧?”
店小二报了一串菜名,“瞧姑娘这话,你家小姐不日便是临王府的王妃,小的哪敢怠慢,稍后就来。”
紧接着雅间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店小二端来好几道菜,殷勤地招呼二位客人用菜,闻梨粗略扫了一眼菜品,虽比不上宫里的菜肴精致,香气却很勾人。
闻梨觉得新鲜,在店小二摆盘的间隙,指着手边那盘菜问道:“这是白菜豆腐?”
店小二笑着解释道:“那不是白菜,是鱼肉。”顺带介绍了一遍菜名,好巧不巧,桌上的菜恰好是店小二刚才与春儿确认过的。
闻梨默然,心头掠过些许诧异,没想到谢陵连心上人的喜好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白天因有他陪伴而腾起的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在此刻都冷了下去。
她在心里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贪恋他今日的陪伴,但不该得寸进尺在意他心里装的是谁,自己能顺利逃走,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此刻谢陵的视线还没从窗外收回来,街边依旧平静,看不出有人埋伏的迹象,待话多碍事的店小二出去后,他才将目光落回闻梨身上,却见她正无精打采低头吃饭,全然没了先前那副劲头十足的模样。
难不成是她发现了什么?
谢陵思索片刻,刚想问她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低头一看饭桌,不由得蹙紧眉头,店小二怎么把菜全上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