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林画月总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她转头看去,甲板入口空空荡荡。

    错觉吗?

    突然,她感到有羽毛扑腾到自己手背上,随后手背一轻。

    “神鸟要走了!”人群中有人高呼。

    她抬眼一看,果然,自己手背上那只重新汇入了鸟群,它们掠过甲板向西侧飞去,后面的路程不再与他们同路。

    林画月向鸟群飞去的方向跑了几步想最后再触摸它们一下,却不慎听到“嘶啦——”一声,她低头一看,竟是自己的裙子挂在栏杆上撕裂了。

    “……”

    林画月欲哭无泪,还好现下太阳已落,光线昏暗,她向还在追鸟的燕怀誉打了声招呼,赶紧掩着裙子回到舱内。

    这是她下午比武完换上的,这身月锦缠枝纹面料是太后亲赏的绝品,也是她的心头好,她看着那道巨大的裂口十分心痛。

    “要不……我补补?”秋蓉试探着问,声音很没有底气。

    这种面料和工艺的衣服,对裁缝的技艺要求极高,秋蓉虽是从小就练习女红的王府侍女,但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修复好,更何况她还在晕船,手不比平时稳。

    秋蓉什么水平林画月清楚,她没精打采地摆摆手,想着只有等回了京师,进宫去尚衣监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

    夜里小五来取需要浣洗的衣物时,林画月连带着那件撕裂的裙子一起递给了小五,嘱咐他一定要轻柔些,免得裂口扩大。

    —

    几日后,林画月懒懒醒来用过早膳后,小五将干净的衣服送来了,她接过衣服瞄了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将撕裂的那件月华白裙子展开,却见裙子完好如初,哪里还有什么裂口!

    “这裙子……”

    林画月将裙子翻来覆去看了个遍,甚至开始怀疑那天发生的是不是错觉。

    “昨夜我家大人看这裙子坏了,说这么大道裂口可惜了好料子,于是亲自缝上了。”小五垂目恭顺地说。

    “什……什么?”不仅是她,在她身后收拾着床铺的秋蓉也一起惊掉了下巴。

    林画月凑近端详着裙子,要很仔细才能找到原本那个裂口的位置,细密的针脚掩藏得极好,这针线功夫林画月保证自己一辈子也练不出来。

    “你家大人……是江少师吧?”林画月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说话都有些结巴,“还是说我记错了?”

    “是江少师。”

    “是江叙风江少师?”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小五一直恭顺低垂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疑惑地看了林画月一眼,道:“是的。”

    小五走后,秋蓉赶忙接过裙衫仔细研究起来,她啧啧称奇道:“江少师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世上还有他做不来的事吗?”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郡主,皇上当真不打算给康宁公主和江少师赐婚了?”

    林画月点点头。

    “哎,可惜了啊。燕家世子表面上看着虽沉稳妥帖,可依我看啊,脾性和咱姑爷差不多,都挺粗枝大叶的,哪里有江少师会照顾人,这以后的江夫人啊绝对是个享福的命。”

    秋蓉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林画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在琢磨江叙风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前江叙风一见到她就恨不得扭头就走,生怕跟她有什么牵扯,可南行这几日,竟然摇身一变,态度亲切友好了起来。莫非是她的穷追猛打起作用了,量变引起质变产生了大突破?但是这突破有点大过头了吧。

    而且为什么是往居家日常的方向突破?她明明没朝这个方向使劲啊?林画月哭笑不得。

    林画月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从江叙风的动机到她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应,她全都想不明白,但不管怎样,林画月觉得当面跟他说声谢谢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接连几天下来,林画月竟然寻不到一个当面道谢的机会,江叙风太忙了。林画月只好让秋蓉帮她时刻留意着。

    终于某天晚上,林画月都准备睡了,秋蓉突然跑进来:“郡主!江少师一个人在甲板上吹风咧。”

    林画月赶紧将刚脱下的外袍重新穿上,向甲板走去。

    深秋海上的夜晚,海风一吹冷得林画月直打哆嗦,可甲板上空空荡荡,别说江叙风了,连只鸟影都没有。

    人呢?

    林画月在甲板转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江叙风。

    难道她来的路上江叙风正好走了?那应该也没走远。林画月运功打开五感,用听觉搜寻江叙风的踪迹。

    宝船侧面狭窄的过道里,江叙风捧着白铜手炉隐匿在阴影中,他静静望着甲板上林画月四处找寻的身影。

    少女的脸在寒风中被冻得酡红,她似乎出来得很仓促,没有带手炉,只好时不时搓搓手,再放在面前呵气取暖。寻了好一会儿没寻见人,她耸耸肩无奈离开了。

    她走了,甲板上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江叙风将目光抛向远处,思绪跟随海面一起波涛起伏。

    他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从这艘船启航,离京师越远,他的行为就越不受控制,他一切引以为傲的理智、自制力、判断力,好像都被遗落在京师忘了打包带走。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些天,对林画月的关怀备至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小五今早将那条裙子送去林画月舱里后,他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时不时就要往舱门方向看一眼,甚至听说林画月让秋蓉留意他的行踪,他二话不说立刻抛下案前堆成山的题本,跑来甲板上吹风。

    凛冽的海风割面而来,寒冷让他瞬间清醒,他惊悚地意识到,他所做的这一切,竟然是想让林画月来找他,向他当面道谢。

    疯了,真是疯了。

    好在最后理智及时回笼。

    江叙风看着空空荡荡的甲板,心下一松,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踏实感又回来了。

    “江少师?”少女清越的嗓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江叙风手一抖,手炉差点脱手砸落在地,“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闭塞狭小,是船员来往的通道,绝对不是江叙风随意散步就能逛到的地方,他大半夜会出现在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

    “你在躲我。”林画月得出结论。

    江叙风嘴角一抽。

    他迅速收拾好表情,转过身一副冷不丁跟林画月偶遇的样子:“郡主夜安。”

    一想到江叙风为了避开她都不顾形象地躲到这里来,林画月心中再次升起热脸贴冷屁股的退意。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追在她屁股后面跑,她何时做过这种没皮没脸的事?

    ——不要半途而废,不要轻易放弃。

    林画月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江少师忙完了?”

    “没有,只是出来散散心。”

    “我自打上船来,还没见江少师休息过,公务再繁重也要劳逸结合啊,不然身体会垮掉的。”

    “郡主说的是。”

    江叙风的回答简短利落,没有给她留任何可以延展话题的话口。

    毫无意外的尴尬填充了这段沉默。林画月可以肯定,此刻觉得尴尬的只有她一个人。

    林画月已经想转身直接走了,可她忍住了,她指甲陷进掌心,故作兴奋地开口:“今夜星空很美,江少师跟我一起去甲板上看看吧。”

    像是知道江叙风会拒绝,林画月压根不等他回答,直接钳住江叙风胳膊将他往甲板方向拽。

    林画月力气之大,江叙风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无奈跟着她走,一边走一边告诫自己——

    ——最后一次。

    甲板上视野开阔,只是今天厚云垂天,一颗星星也看不见,远望过去除了黑还是黑,只有众多随行船只上稀稀拉拉的烛光点缀在其中。

    “云来得真快,明明刚刚还没有。”林画月找补了一句,赶紧将话题转移,“江少师百忙之中还抽空帮我修补裙子,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说罢,林画月万分真情实意地看着江叙风,眼睛水汪汪的,就差捧起他的双手大鞠一躬了。

    “郡主言重了,”江叙风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顺手的事。”

    林画月:“江少师是在何处学得这一手针线功夫?跟宫里的比起来都丝毫不差。”

    “儿时家贫,买不起新衣服,只好把破了的旧衣服反复缝补。臣的爹娘和大哥白日里在田地中劳作,晚上回来还要做些手工活拿去卖钱,一刻也不得闲,于是臣从小就负责起了这缝补的活,那些旧衣服基本上是补丁上也打满了补丁,缝补的时候需格外注意,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明明不是多么美好的过往,江叙风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怀念。

    林画月只知他家是浙江明州府附近的农户,不知道他儿时竟然如此凄苦,她感慨道:“好在如今都熬过来了,江少师高中状元荣归故里时,家里人一定很为你骄傲吧。”

    江叙风看着黑蓝的海水,沉默了片刻,回答道:“臣的家人在顺统二年的大旱灾中去世了,他们连臣乡试中举也没能看见。”

    林画月一愣,摸了下鼻子悻悻道:“抱歉。”

    顺统二年那场大旱灾极为凶猛,灾区井泉皆涸,民掘草根为食,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

    那时林画月只有三岁,她还没有什么旱灾的概念,只知道突然府里每日的膳食都变得极为单调,爹爹接连两个月不见人影,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当年灾区的惨烈。

    “无妨,都过去了。”江叙风神情平静恬淡,“只要想到这几年,和臣家人一样的穷苦百姓因饥荒丧生的越来越少,臣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听到这番话,林画月想起某次家宴,她听到皇上跟爹爹讲,浙江巡抚呈书到了皇上面前,说江叙风在明州任职期间的种种治灾功绩。末了,皇上向爹爹感慨道:“此人年纪虽轻,却有治世之才,该调回京师啊。”

    治世之才,当时林画月听着只觉得很虚浮,在她看来,文官们各个都是锱铢必较的主儿,一句话能抠出数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思,好像要吵一百次架才办得下去一件实事。她今天忽然感觉这四个字是可以落到地面的。

    林画月心念一动。

    “船明日会在明州港停泊两天,明天忙完了公务,江少师想回家乡看看吗?”

    江叙风摇头:“臣的家乡在凤仁县,距离明州港车马不停来回也需要一天一夜,来不及的。”

    林画月没再坚持,她只问:“后日是江少师生辰吗?”

    江叙风诧异道:“郡主怎么知道?后日确实是臣的生辰。”

    “掐指一算。”林画月眉毛一扬,一副洋洋得意的机灵劲儿。

    关子卖够了她才好好回答:“康宁公主告诉我的,她说皇后拿着少师的生辰去算了八字,这才哀求陛下取消了赐婚。难怪当时我告诉少师赐婚之事时,少师一点也不着急,是早就知道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吗?”

    江叙风嗯了一声。

    林画月笑了:“没想到江少师也是会去算姻缘的人,真看不出来。”

    “这是臣刚出生时,一位云游道士给臣的谶言,”江叙风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不只是姻缘,亲缘、友缘皆是如此,所以跟臣走太近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这话针对性太强,林画月一下子愣住了。

    不远处锦衣卫交班的声音响起,已经子时了。

    江叙风淡漠的目光从林画月脸上扫过:“臣送郡主回去吧。”

    江叙风转身的瞬间,他腰间那个月牙白银纹锦囊从他狐裘前襟的缝隙中一闪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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