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二日巳时,船队稳稳停泊进明州港。

    港口已经清了场,明州知府率众官分列两侧相迎,江叙风换上了刚登船时那套官服,和林画月一起领着随行的官员下了船。林画月在海上漂了这么些天,如今踏在地面上,倒还不习惯了,脚步虚浮得很,好像这地面也在海中飘着似的。

    “鸣炮——”礼官长喝。

    港口高处两排礼炮爆发出轰鸣,两侧相迎的众官行四拜礼,高声道:“恭迎郡主!恭迎江少师!”

    明州知府满脸堆笑,拱着手走上前来:“下官日夜盼望,总算把郡主和江少师还有京师的众位大人们盼来了。下官已在府衙备好宴席为各位接风洗尘,请郡主和各位大人移步。”

    明州府衙的澄波阁三面环水一面为廊,环境优美宜人,比江叙风在明州任职时开阔了不少,接风宴便是设在此处。

    “明州市舶司建立以来与外邦开展贸易,我们的茶叶和丝绸终于有了更多去处,每年的进项足足增加了八千万两白银,不像以前,年年货物都积压,茶农和桑农也挣不了几个钱,让人发愁啊!”明州知府高举着酒盏敬道,“如今朝廷要在穗州建新的市舶司打开与暹罗的贸易市场,实在是好啊,陛下圣明!”

    江叙风也举起了酒盏:“早就听闻明州市舶司这几年把港口经营得跟聚宝盆似的,连月港的丝绸茶叶都要绕道来此报关,江某此番率众官在明州停留,也是想来实地考察一下,向知府和市舶司提举汲取些经验。”

    市舶司提举赶紧身道:“不敢当不敢当,宴后下官就带江少师去司里参观,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叙风颔首,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江某听闻从明州港出口的茶叶中,有种从广东运来的高香茶,即便售价极高,外商的需求依然一直高居不下,但每年市舶司的计册中,此茶的出口量却很少,这是为何?”

    提举答道:“二十几年前,广东下了场大雪,堪称百年难遇的奇事,当时全省大部分茶树都被冻坏了,唯有一批高山茶经过极寒雪天后不但没被冻坏,反而被激发出高香,这就是江少师所说的这种高香茶,现在售卖的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存货了,如今卖出一份可就少一份喽!”

    “原来如此,大雪虽激茶香,但是天寒地冻苦了百姓,这雪还是少下为好啊。”

    “是啊,”明州知府喟叹着附和道,宴酒已过三巡,他们开始聊些闲话,“下官就是广东人,那场雪是前朝的事了,那时动荡啊,不怕江少师笑话,当时下官才十岁,在战乱中成了孤儿,于是和一对双胞胎兄弟一起抱团流落街头,那年大雪一下就是前所未有的寒冷,好多百姓都没捱过去冻死了,和下官一起的那对兄弟中有一人甚至被冻掉了两根脚趾!就在我们三人冻得快失去意识时,被云游到广东的张仲全大人所救……”

    知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时说顺了嘴没把住门。知府惊慌地瞥着江叙风,神色中带着惊恐和懊悔。

    江叙风对他宽慰地微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

    “哎呀……反正下官和那对兄弟捡回了命,但没过几天我们就在战乱逃亡中跑散了,这下子没人跟下官抱团取暖,冬天就更难捱了。哎,过去二十多年了,那场大雪下官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啊!这雪确实是少下为好啊。”

    江叙风和其他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应酬着,林画月坐在主位上默默吃菜,琢磨着一会儿她自己想做的事。

    接风宴后的公务行程林画月不便再跟随,而且她早跟燕怀誉约好了下午要在明州逛逛,跟江叙风告辞后,她在府衙外与牵着两匹马等候多时的燕怀誉集合了。

    这趟公差唯一让燕怀誉高兴的就是可以顺便沿途游山玩水,他早兴致勃勃做好了明州攻略:“明州北郊的陀山风景奇异,据说山中怪石嶙峋,还有瀑布从百丈之高飞泻而下,是游侠必去的地方。”

    林画月笑道:“你们这游侠圈子还有这些规矩吗?哪些地方必去,哪些地方必不可去。”

    “别笑,”燕怀誉白了她一眼,“我练的春华剑法,这陀山是春华剑法的起源地,你就说这祖师爷的地儿,是不是必去吧?”

    “当然是,必去!”林画月顺着他说,“但我要先上马市一趟,去完了马市我就跟你去陀山。”

    燕怀誉急了:“你去马市干嘛啊?我酉时就得回港口换防了,时间可不多了。”

    “那就速速出发,我去马市办事很快的,绝对不会耽误你。”林画月立刻翻身上马,话音还未落就往马市的方向奔去。

    明州的马市有些冷清,只有零星几个顾客,但摊位还挺多的,这些摊位的掌柜百无聊赖地坐在后面,有的木然地发呆,有的懒懒地拿着饲草喂马,有的干脆摊也不守了聚在一起打牌,林画月径直走向插着“陈”字黄旗的摊位,这是马市最大的一家,林画月已经找人打听过了,整个马市中陈掌柜的马最全。

    “掌柜的,有千里马吗?要两匹。”

    陈掌柜正在午憩,掀起眼皮看见是个姑娘,没什么兴致地挥挥手:“没有没有,知道千里马多稀缺吗张口就要。”

    林画月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装满了银子,她用力将布袋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陈掌柜惊坐了起来。

    “当真没有吗?太可惜了。”林画月抓起钱袋就要离开。

    陈掌柜眼睛都要看直了,如今马市交易萧条,有时一天也成不了一单,林画月这一袋子钱够他半个月的收入了,他赶紧起身将林画月拦住:“有的有的!”

    他搓着手讨好地笑着:“只是千里马极其稀缺,一到货我们就给预定的贵客送去了,一般不会流通到马市,我这里现在只有一匹了,你看看?”

    陈掌柜牵出了一匹毛皮油亮的黑马,黑马踩着碎步转圈,壮硕的后腿肌肉在毛皮下滚动。

    “一匹就一匹吧,酉时之前将马送到地图上标红的驿馆。”林画月抛给陈掌柜一张地图,“粮草要喂饱。”

    “好嘞!”

    林画月说话算话,不过一刻钟她就从马市出来了,跟着燕怀誉一路向陀山奔驰而去。

    陀山确实名不虚传,山体的一侧如同被巨剑劈开一般,险峭的绝壁直刺上天,裸露的岩层在云雾里泛着黑色寒光,让人望而生畏,另一侧平易近人了许多,山体呈缓坡向上,上山的路也修建在这侧,山路足够宽阔,够林画月和燕怀誉并排着策马而行,山路两侧布满了形态各异的怪石,初冬枯树在石缝中盘虬而上。

    “江浙地带竟然有如此雄浑的山,我原以为只在北方才有。”一路奇景让林画月不由感慨。

    燕怀誉大笑着在她身侧说道:“来对地方了吧?游山玩水这一项跟着小爷我不会错。”

    “那是!”林画月朝他举起一个大拇指,“对了,你知道张仲全吗?”

    “知道啊,京师中人没几个不知道他吧?怎么问起这个了?”

    林画月:“没什么,就是问问,这个名字我听见好几次的,但是感觉每次听大家提起时都如临大敌。”

    “可不嘛?这个名字现在是个禁忌,也就是这里没人我才能跟你讲讲。”燕怀誉说,“张仲全原本是隐于江湖的四大剑圣之一,跟你师父齐名。他因不忿北燚前朝鱼肉百姓,以致生灵涂炭,于是愤而入世成为陛下的军师,他武功高强又精通兵法,所指之处战无不胜,建国之初,很多人说陛下能够成功,一半的功劳在于张仲全。”

    “这么厉害?”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燕怀誉继续道,“张仲全还是一个文武俱佳的奇才,大梁当初在一片废墟中拉起旗杆,张仲全当机立断卸下戎装,成为内阁首辅,投身于民生与新政建设。虽然这方面我不懂吧,但据我爹说,他在搞政治这方面不比打仗差。”

    “这人是个天才吧!”林画月感叹,“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当初就没人提出质疑吗?”

    燕怀誉耸耸肩:“陛下亲裁的案子谁敢质疑?”

    他们继续前行,突然,山风裹挟上了水汽,前方隐隐有轰鸣声传来,在转过几道急弯后,眼前豁然出现一道百丈之高的瀑布,水流以千军万马之势激涌而下,撞击在下面湖面中蒸腾起磅礴水雾,水雾带着凛冽的疾风翻涌而来让林画月睁不开眼,她赶紧勒马退后了几步避开这水雾覆盖的范围。

    燕怀誉仍向前冲去,他欢呼着,像蛟龙入海一般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凌空翻转了数圈后才在瀑布跟前停下,跟随他落入湖中的,还有宝剑出鞘的铮铮之声。

    “春华剑法第一式,飞雪成丝!”

    燕怀誉挥剑极快,几乎看不见剑影,只能看见熠熠剑光在他周身纷飞,犹如簌簌落雪。

    “第二式,鹤渡寒潭!”

    少年展开双臂,单腿无依无凭立于湖面,像一只正欲展翅高飞的鹤,他足尖微动,仅用轻功飞掠而过,剑尖始终贴在湖面上,凌厉的剑气在剑尖所划之处激起一面两人高的水墙。

    “第三式,乱红蝶舞!”

    只在眨眼间他便掠至湖边,少年以一个丝滑的转身停住,再一个凌空而起,利剑朝前向着还未落下水墙旋转而去,竟将水墙切割成细密的水片,水片飞舞出去又落下,宛如一场纷纷扬扬的落花,落花最中央的少年头发和衣衫尽湿,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上挂满水珠,丹凤眼飞扬明亮,红润的嘴唇此刻剧烈地喘息着,湿透的面料紧紧包裹住肌肉偾张的年轻身体。

    ……

    “第十式,枯木逢春!”

    少年手中地剑剧烈震颤着发出春雷一般的闷响,原本那些向外扩散的水雾滞住了一瞬,然后迅速向湖中央的少年扑去,他内力与剑气交融在一起形成的吸力十分强劲,林画月紧紧攀着身旁的岩石,才不至于被吸入湖中变成落汤鸡。

    那些水雾疾扑至少年跟前又猛然停住,像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水雾越集越多最后变成了一道水幕,忽然间,林画月感觉到吸力消失了,哗的一声水幕坠入湖中,湖面恢复了平常。

    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山间回荡:“畅快!”

    燕怀誉将粘黏在脸上的头发和水珠往后一抹,他转身面朝林画月,笑容绚烂,让人恍惚间生出在这萧瑟的冬日里看到了盛夏烈日的错觉。

    “皎皎,回京师后我就让我爹帮我向皇上辞去千户之职,等我们成了婚,我们就离开京师,云游四海做一对侠侣吧!天涯海角的美景我都要和你一起去看。”

新书推荐: 从兼职杀手开始的恋爱游戏 冰花2 病弱男顶流 和民宿老板假结婚后 在贵族学院里当学神 低空醉氧 鲸向晏清 短篇gb全肯定 我本人间仙 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