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早,林画月一觉醒来,想到自己从今天开始就要在床上连躺三天,她就开始哀嚎。
秋蓉无奈地看着她,说道:“郡主,燕二公子已经准备好了,说一会儿太医一进来,他就开始在外边传谣。胡粉和口脂也都调好了,秋蓉来帮您扮上吧。”
林画月认命下床,坐在铜镜前开始按照计划做准备,她看秋蓉用粉将她的脸敷地灰白,嘴唇也涂成乌青,她嫌弃道:“哪里来的女鬼,太丑了。”
秋蓉扑哧笑了出来:“郡主就算是女鬼,那也是最漂亮的女鬼。”
“这话我爱听。”
装扮好后,林画月躺在床上演练了一下病弱姿态,这才让秋蓉去叫随船大夫来。
林画月嘱咐秋蓉把阵仗搞得越大越好,最好一路从她舱房嚷到太医处,让整条船的人都知道她病了。无奈小姑娘脸皮薄,秋蓉一路涨红着脸嚷不出来,跑到了太医处门口才期期艾艾地喊道:“太医!郡主重病下不来床了,您快去瞧瞧啊!”
太医赶到时,林画月已经压弱了心跳和脉搏,她将一只胳膊伸出床幔给太医把脉。
太医隔着绢布仔细把着脉,这一把,太医竟直接惊得跌坐在地!
“怎么了?”秋蓉吓了一跳,赶紧将太医扶起,“郡主是不是病得很重好几日都无法下床了?”
太医哆嗦着掀开床幔看了看林画月的面色,用手指感受了下林画月的鼻息,紧接着连胡须也跟着哆嗦起来,他双目无神喃喃自语:“怎会如此,昨天看着还好好的……怎会如此?”
秋蓉急了:“什么情况啊?您快说啊,郡主是不是几日都无法下床了?”
太医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秋蓉,再开口时声音里竟带着哽咽:“郡主……郡主脉搏微不可察,面色惨灰,已是命若悬丝了啊!”
“什么?!”秋蓉惊叫起来,这和他们之前商量的不一样啊!
床幔内林画月也是心中一咯噔差点惊坐起。
糟糕!她不懂医,不知道要压到什么程度合适,又担心压太少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搞成命若悬丝了??这不是她的本意啊啊啊啊!
好像嫌场面还不够乱似的,舱门又“嘭”的一脚被人踹开,燕怀誉慌里慌张的声音传来:“刚刚江少师下令船队不在温州府停靠了!怎么办!”
什么!林画月心中又是一咯噔,今天怎么状况百出?行程一改她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船都不在温州府停靠了,那她装病不下船还有什么意义?
这下真是把林画月架住了,她急得想捶床。显然现在她这出戏再演下去也没意义了,可是已经演到了这个地步,她怕她生机勃勃地坐起来之后就该太医被吓得命若悬丝了。
秋蓉明显也被这接二连三的状况搞晕了,但没有林画月的指令,她只能继续尽心尽责地演下去:“太医,这可怎么办?郡主还有救吗?”
“哎,郡主已是油尽灯枯,没得救了,”太医哀叹着摇头,但还是打开医箱准备施针,“老臣无能为力,能吊一刻是一刻吧。哎,花一般的年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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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叙风这厢正在与吏部文选司郎中议事。
“明州府市舶司关税征收混乱,不利于促进外商贸易的积极性,当地官员倒是从中捞足了油水,仅仅制定标准还不够,我认为需得从朝廷户部调一个人来统筹监管两地海运。”
文选司郎中:“在京师时部堂大人就嘱咐过我,说户部的人自然是江少师最清楚,全权由江少师定夺,吏部全力配合。江少师可有合适的人选?”
江叙风:“户部有个主事叫张岩,有钞关经验,让他来做这事再合适不过。”
“明白,我这就拟定调令传回京师。”
正商谈着,江叙风见广修急匆匆走进来站在文选司郎中身后使劲给他递眼色,他只得先将文选司郎中请走,然后袖袍一拂坐在案后,略有不悦道:“何事?”
“大人你倒是沉得住气!”广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郡主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
“郡主快薨了!太医说现在只剩一口气儿吊着了!”
江叙风面色巨变,像是迎面接了一记重拳,打得他眼前昏花。他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走得太急甚至踉跄了几步,一路带翻了两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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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怀誉和秋蓉见江叙风来了,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不好收场了,他们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秋蓉更是害怕得眼泪直往外流。
江叙风看得心烦气躁,叱道:“还没到哭丧的时候。”
江叙风向太医了解过情况后问道:“郡主还能坚持多久?”
“老臣刚刚已为郡主施针,剩下的全看郡主的意志力了,但就算郡主求生意志坚决,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一天。”
江叙风向床榻的方向走了两步,隔着床幔他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看见个人影儿,几乎要薄成一片埋在锦衾中。
昨日还生龙活虎的,只隔了一日,怎会变成这样?
爹娘和大哥相继离世时,他跪伏在地上哭喊到肝胆俱裂的绝望和绞痛,此刻再次死灰复燃扼住他的喉咙,让他要用尽全力才能维持住呼吸。
他以为那场灾难已经将他烈焰焚身烧就成一颗磐石心,他以为至亲离世,他独自一人行走世间从此再无可惧怕之事。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晰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能牵动他心魂的人。
“你们从这间屋子走出去后,不得走漏半点郡主生病的消息。”
江叙风没有回头,在他身后的四人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极其冷肃。
“徐太医,你退下吧。”
“是。”徐太医叹息着退了出去。
“杭州府顺宁路有位前朝宫中的老神医,”江叙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像离了魂儿,只麻木地听见自己声音响起、看见自己的手抛给燕怀誉一个玉符,“燕千户,你亲自带人去请,请不来就绑来,明天船队停靠最近的台州府,你带着我的玉符,八百里加急,务必在明日将老神医带到台州府。”
燕怀誉接住玉符,欲言又止,一副领命不是、不领命也不是的模样。广修最见不得人磨蹭,他快步上前拖着燕怀誉就往外走。
“秋蓉,你也出去。”
秋蓉踌躇:“可是……”
“出去。”
秋蓉不敢违抗,她抽泣两声,默默走了出去。
舱房内终于只剩他们两人。
江叙风僵硬了好一会儿,才踌躇着走上前。
他撩起床幔,林画月灰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瞬,他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江叙风在床边坐下,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他伸出手,像抚摸珍宝一样战栗地抚上林画月的脸颊。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林画月的脸庞,和他想象中一样柔软细腻。
然而他指腹拂过的地方莫名起了斑驳,原本的灰白竟恢复成健康的白润。
江叙风疑惑地收回手,他看向自己的指腹,上面覆了一层灰白的细粉。
他愣了一瞬,随后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沿着脊骨蹿上灵台炸开,震得他头皮发麻,像是以身体为天幕,放了场旷世绝伦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