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完了,这下无论如何也演不下去了。

    林画月睁开眼,准备直面江叙风的怒火,可眼前没有想象中江叙风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她只看见开合的床幔和一片快速撤出的衣角。

    林画月拔掉身上的针坐了起来,隔着床幔她看见江叙风模糊的身影站在五步开外,似是垂着头。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林画月想到了小时候,她听说有种叫做翡翠的石头,外表和石头一样,劈开后内部却翠绿晶透,于是她趁师父睡着后偷拿了师父的宝剑,在军营外的河流边上劈大石,结果翠绿晶莹没劈出来,反倒把师父的宝剑劈成了两截。被师父发现后,师父也先是这样的沉默,随后就抄起棍子暴打她的屁股,打得整个军营都能听到她的鬼哭狼嚎,这顿暴打让她在床上苦兮兮地趴了半个月。

    想到此,林画月感觉屁股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但她都已经十八了,这么大一姑娘,就算是师父也不会再打她屁股,江叙风顶多就是臭骂她一顿。

    她头铁顶得住!林画月一咬牙“唰”地掀开床幔,来吧!

    江叙风却在床幔拉开的瞬间,用衣袖挡住脸迅速背过身去。

    “你下次若有什么计划,可以先知会我一声。”

    江叙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不像是要痛骂她的样子。林画月大松了一口气。

    一阵敲门声响起。

    “大人、郡主,内应抓到了!”是广修。

    林画月心中一喜,赶紧道:“快进来。”

    广修身后还跟着燕怀誉,他们两人一走进来看到房间里面的情形,就明白江叙风已经知道了林画月是在装病。

    燕怀誉作为同谋相当心虚,他躲闪着江叙风的目光,挠挠头对林画月说:“广修非拉着我去放乘舢,我只能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了。”

    江叙风脸上没有一丝愠气,他转过身沉静地看着林画月:“怎么做到的?”

    林画月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会内功调息之术,能暂时掩盖部分心跳和脉搏。”

    燕怀誉怕江叙风发难,他走上前挡在林画月和江叙风中间:“江少师,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你要责怪就责怪我吧!我们也是为了抓住内应才演了这出戏,只是没想到你早有打算,这还真是不谋而合了,若下次还有类似的情况,我们一定先来同你商量。”

    “是啊,”林画月被挡在燕怀誉身后,只有冷冷淡淡的声音飘出来,“主要是这次实在没料到江少师百忙之中还会管我的闲事,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唔!”

    燕怀誉直接反手将她的嘴捂上。

    江叙风虽看不见林画月的人,但林画月有簇因在床上躺了太久而支棱起来的呆毛,呆毛从燕怀誉侧腰处探了出来,随着她的动作还不停上下摇摆。江叙风只觉在狂喜还未褪去的心中,又有某一个角落在柔软地塌陷。

    “郡主是武宁王的独女,平日里连皇后和太后都舍不得责怪她半分,”燕怀誉见江叙风不说话,干脆硬着头皮搬出三座大山,“江少师想必也不会责怪她的,对吧?”

    “正因为郡主是武宁王的独女,若是在我的船队中出了意外,我难辞其咎,恐怕只有以死才能在皇上和武宁王面前谢罪。“江叙风冷冷瞥了一眼燕怀誉捂在林画月脸上的手,“下不为例。”

    江叙风向广修一扬手,示意他继续。

    广修赶紧接着汇报:“我和燕千户发现有一只信鸽从后面一艘哨船中飞出,我们赶过去抓住了那个人。大人你还真别说,那人还真是我和郡主比武时,赶过来的那队锦衣卫中的一个,我记得就是他为了给我们腾场地,把甲板上的杂物清走了,是当时最后一个离开甲板的。”

    林画月:“现在他人呢?说不定能拷问出些消息。”

    燕怀誉摇头:“他在后槽牙藏了毒,被发现之后立刻服毒自尽了,我们检查过尸体,没有检查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锦衣卫番子。”

    “幕后之人很谨慎,”江叙风说,“知道内应被我们拔除后,回京师前他不会再轻举妄动,郡主大可放心。”

    “我知道了。”

    江叙风看了眼漏刻:“快换防了,燕千户不用去盯着吗?”

    “都这个点了!瞧我,都没注意到时辰。”话音刚落,燕怀誉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广修很有眼力见,也跟着掩门而出。

    屋内两人一坐一站,林画月百无聊赖地拨弄剑穗,而江叙风静静垂眸看着她。

    江叙风在等她说话,不管这次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左右不过就是替武宁王筹谋,虽然危险又百害无一利,但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是没有。

    可林画月只说:“江少师慢走。”

    江叙风没动,直到林画月疑惑地抬起头,他接住她的目光,主动问:“武宁王近来可好?”

    “挺好的。”林画月错开视线望向窗外,“我累了,你该出去了。”

    —

    江叙风走后,林画月脱力仰躺在床上,大脑一片空茫,江叙风方才的话还在她耳边余音不散。

    ——武宁王可好?

    林画月还没有精神失常到觉得他主动聊起武宁王是出于什么友好的目的。

    她随船队出行,江叙风是要对她负责的,正如江叙风方才所说,林画月若是在他的船队中出了意外,他只能以死谢罪。

    这是赤裸裸、直刺她软肋的警告。

    林画月深吸一口气。她真的不能再靠近江叙风了,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弄巧成拙。

    可除了江叙风,还有谁能够帮助她?

    —

    傍晚,天边残阳如血。

    礼部的肖行独自站在观星台中,这里除了深夜会有钦天监的人来,其余时候都无人光顾。

    肖行好不容易以小解的借口溜出来透透气,他垂着头,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已经皱得不成样的信纸,展开只看了一眼,肖行便眼泪如注。

    “肖大人怎么了?”一个清亮又不失温柔的声音响起。

    肖行着急忙慌抹了把脸回过头,这一回头,吓得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地。

    “郡主!”肖行赶紧躬身,“微臣不知郡主大驾在此,冲撞了郡主,请郡主恕罪。”

    肖行声音中的哽咽完全藏不住。林画月:“不必多礼,凡是讲个先来后到,你先来的这处,怎么能说是你冲撞我?”

    肖行盯着脚尖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

    海风呼啸而过,卷起衣袍纷飞的同时,也将那封信从肖行手中吹走,肖行急忙伸手想去抓,可林画月已先他一步将信纸夹在指间。

    林画月将信递还给他的同时往上面一瞥,瞥见“老夫人”、“病重”、“时日无多”几个字眼。

    “肖大人家中有人生病了吗?”林画月问。

    肖行恭谨地接过信,答:“几天前微臣家中来信,说祖母得了痨病,寻遍平朔各家医馆大夫都不得医治,现在已经危在旦夕。”

    说到最后,肖行已经泣不成声,他无力再维持自己的仪容和礼仪,掩面绝望地痛哭起来。

    “可微臣……远在南方,竟连祖母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平朔?”林画月问,“你祖母在平朔?”

    肖行抽泣道:“是。”

    “平朔有位神医人称司徒老头,行医几十年妙手回春无数,肖大人的祖母可有找他看看?”

    肖行摇头长叹:“微臣知道司徒大夫圣手之名,只是他早已告老,微臣家人曾经四处借来重金,想求司徒大夫出山,终是不得啊。”

    “司徒老头是我故人,”林画月说,“我手书一封,船停靠台州府后,你速速将信寄出,让你家人拿着我的信去找司徒老头,他必会出诊。”

    肖行蓦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随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微臣叩谢郡主!郡主大恩大德,微臣此生当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林画月伸出手抵在他发顶,不让他再磕头。

    “等你祖母无恙了再谢我也不迟。”

    肖行双手作揖高举过头顶:“回京后,微臣必定和父亲一起登门叩谢!”

    “行了,差事还没办完吧?快回去吧,大夫我能帮你找,朝廷上的事我可没法担着你。”

    肖行又是一顿大谢后终于起身离开。

    林画月独自一人站在观星台中,望着广阔海面心情舒畅,她现在意识到,只要她不把希望押在江叙风身上,简直就是海阔天空。

    夜幕渐渐降临,温度一下子低了许多,林画月搓搓冰凉的手,该回去了。

    她刚一转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阴冷的眼睛。

    江叙风正站在观星台入口处,沉着脸注视她。

    林画月心中一突,差点被吓一哆嗦:“江少师来这里放风吗?”

    江叙风没有回答。

    林画月根本不关心他来做什么,她只管往前走:“劳烦江少师让让。”

    江叙风堵在入口一动不动,目光比海风更冷:“你不该帮肖行。”

    林画月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你管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肖行那个做通政使的爹。”

    江叙风上前一步,胸前的狐裘擦上林画月鼻尖,林画月只得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江叙风步步紧逼,直到林画月后背抵上观星台中央那座巨大的浑天仪。

    眼见林画月无路可退,江叙风嘴角牵起一丝恶意的笑:“文官与武将沆瀣一气是陛下的大忌,更何况还是武宁王,你这一帮,算是给他肖家送上了绝路。”

    林画月霍然瞪大双眼。

    “怎么会……?”

    江叙风挑挑眉梢,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反应。

    此刻的江叙风让林画月感觉很陌生,他卸下那张温和有礼的面具,像一条毒蛇盘踞在黑暗中欣赏她的战栗。

    “通政使老了精力不济,这几年差错频出,陛下对他早已耐心耗尽,新的通政使已经内定,年后就上任,郡主在这时候选择拉拢他?”江叙风尾音上扬,带着浓浓的讥诮,“愚不可及。”

    林画月顿时火气翻涌,强忍住才没有一拳挥在他脸上。

    “多谢提醒,”林画月咬牙切齿,“高见发表完了?那就让开。”

    林画月刚侧身想走,江叙风双手一抬,撑在浑天仪的地平环上,将她围困在中间。

    “你!”

    “这艘船上没人能帮你,”江叙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除了我。”

    林画月气极反笑,江叙风此刻的行为无异于在她面前吊块肉,只看得到却吃不到。他把她当什么了?闲暇时用来逗乐的玩意儿?要不是林画月无意跟江叙风结仇,此刻她早已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她一掌扇开江叙风的手,可下一瞬,江叙风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腕一起,再次重重抵在浑天仪上。

    腕骨砸在铜环上,林画月痛呼出声。

    “江叙风!你疯了吗!”

    江叙风俯身向林画月靠近,近到他能感受到林画月馥郁的鼻息拂在他脸上,让他情不自禁想去追随,想将她的呼吸纳入肺腑。

    他确实是疯了。

    可一切都是她的错,不是吗?他克制了八年,是她先引诱他、纠缠他、一次次为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施加养料,她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犯错的人,理应付出代价。

    “我可以帮你。”

    林画月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他重复一遍。

    “江少师刚刚不是说了,文官与武将沆瀣一气是陛下的大忌。”林画月讥诮出声,“怎么?这话放在江少师身上就不作数了?”

    林画月不等江叙风回答,她手腕一翻就要挣脱。

    江叙风上前用膝盖抵住她,让她动弹不得,身后的浑天仪在两人剧烈的对抗中缓缓转动起来。

    “我来想办法。”铜环摩擦声中,他声音低得犹如叹息。

    “你的条件?”林画月神色冰冷,她压根没指望江叙风会提出什么容易满足的条件,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就算接下来江叙风要求把武宁王的位置让给他来坐,林画月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江叙风死死盯住林画月,他的眼神中痛苦与贪婪交织,挣扎与痴缠共舞,就像一个濒临饿死的人看见一盘美味却有剧毒的珍馐。

    “跟燕怀誉解除婚约,”他胸口剧烈起伏,“和我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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