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回到住的地方,唐云舒才到岔路口,便隐隐约约听到母亲叫自己的名字。

    一回头,看清父母的模样,唐云舒忍了一天的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

    只见唐骥和冯嬅都蓬头垢面,满身泥污。

    一向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父亲此刻头发凌乱,满目疲惫;而总是喜欢将那一头秀发做出各种美丽造型的母亲也不遑多让。

    夫妻俩看清自己女儿的那一刻,也是满目心疼,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一直如洋娃娃一样乖巧精致的女儿变得灰扑扑,远远看去,甚至迟疑许久才敢叫出女儿的名字。

    一家三口的周围充斥着心酸。

    “唐教授、冯教授,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唐云舒抹了两行眼泪,笑着问。

    见女儿如此乐观,夫妻两人也顺着女儿开的玩笑回:“唐大才女不也颇为狼狈?”

    唐云舒一下子笑出声:“妈妈,现在的才女已经是大粪味儿的了。”

    三人同时笑出声,听着耳边的欢笑,唐云舒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青山白云,书中说的苦中作乐,当是如此吧。

    如果生活一直如此,哪怕苦点累点也不是不能过下去,唐云舒这般想着。

    只是进门那一刻,他们便再也笑不出来。

    四处漏风的屋中,昨晚稍微整理得还算整齐的行礼被翻得凌乱不堪,农具东倒西歪,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更为逼仄起来。

    这样的场景,唐云舒在梦里见过,只是真正面对时,还是发愣了好久。

    咽下心中的苦涩,她第一个躬身收拾起东西来。

    本来他们也没带什么财物,东西全被弄乱,却什么都没损失,或者,就算是损失了什么,也无处申冤。

    一家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不发一眼,默默忍受。

    晚饭是稀薄的米粥就今日冯嬅挖来的野菜,连一个大碗的分量都没有。

    三人将就着吃下,便不约而同开始愁明日上工。

    唐云舒被分配去挑粪,唐骥是男人,跟大队里的壮劳力一样,直接干最累的活儿,冯嬅则是跟着大队里的老太太和小孩一同拔菜地里的杂草,算是最为轻松的活计。

    只是一家子都没干过什么农活,一天时间对于他们而言还是过于难捱。

    忍着肩上难言的疼痛,唐云舒听着父亲的话。

    “云舒,明日我还是跟大队长说说,把你分配去跟你母亲一道,我看大队长不像是那种刁难人的,虽然我们是下乡改造,但也有人权,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里做得来那种活儿。”唐骥闻着鼻尖的异味,看着女儿疲惫的模样,心疼不已。

    丝毫不提自己今日在锄地时的狼狈和无力。

    “爸爸,哪里有这么容易。”唐云舒叹息,“青山大队不止我们一家下乡改造的人,不知道你们干活的地方有没有,今天跟我一起挑粪的除了那个叫六婶子的妇女,还有一个跟妈妈年纪相差无几的女士,看那模样,应当不是本地人。”

    那人的气质与母亲有些相似,估计也是高校老师,只是为人过于低调,一整日除了干活,不发一言,那位叫六婶子的妇女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甚至连头都没有扬起来过,也是回到住处看到屋中凌乱不堪的那一刻,她才明白那位伯母为什么那么低调。

    或许她暗暗打量她的那几次,便是透过她回看曾经的自己呢。

    不过这些唐云舒并未说出口。

    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成分不好或者做过错事的人,除了低头做人,别无他法。

    “所以爸爸,或许我们这样的人,就是需要干脏活累活的,就算大队长同意了你的请求,也其他社员也不会同意。”

    谁不想干轻省的活儿,他们这些坏分子本身就人人喊打,若是还想抢了社员轻松的工作,又怎么可能换得别人的好脸色。

    现在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最为稳妥。

    唐骥知道女儿说得在理,可是还是忍不住心疼,毕竟妻女都是受了他的连累,作为一家之主,他不仅没能护住她们,反而害了她们。

    妻子那边倒还好,虽说是下乡改造,但她的身份没有半点问题,这些人也不敢如何为难,只是女儿受了他的连累更多,干的活也更难。

    一家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有些许动静传来,只一瞬,又立即安静下来。

    率先听到动静的唐云舒猛然一惊,梦中那种死神临近的紧迫感瞬间从头顶遍布全身,神经一下子紧绷。

    难道来到林安县也还是不安全吗?哪怕默默忍受,还要受到更加非人的待遇吗?

    是啊,她怎么忘了,坏人到处都是,林安县虽然有一定的依仗,又怎么可能人人都是好人呢?

    “谁在那里?”

    思索间,唐骥抄起一旁的锄头便冲了出去,从前的斯文悉数殆尽,只余满腔愤恨。

    只是那人跑得着实快,对周围的地形很是熟悉,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黑暗里,只隐隐约约瞧见,似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实在太欺负人了,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冯嬅气得双眼通红,捂着心口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唐云舒心凉了半截,但还是上前搂住母亲的肩膀,不断安慰着。

    “云舒,这里实在太吓人了,爸爸妈妈无所谓,但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不能遭受这些。”冯嬅哭着道。

    她不敢想象,若是今晚他们早早便睡下,若是那歹人闯进了这破败不堪的屋里,不论做没做什么,她女儿的这辈子都会被一个烂人毁了。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云舒,妈妈这就去找你陈爷爷,就算被人人指着鼻子唾骂我挟恩图报,我也要护好我的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一直处在强压之下,冯嬅因为外面的那一点动静,加之今日拔草时,偶然听到那些妇女议论的东家长西家短,不断联想之下,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崩塌。

    丝毫不顾丈夫及女儿的阻止,想要立即到村西头的陈家,找到陈老爷子说亲事。

    “妈妈,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好吗,你也不希望我不情不愿嫁过去,最后与丈夫过成一对怨偶不是吗?”唐云舒极力劝阻着。

    “我冷静不了,云舒,妈妈现在无法冷静,就算是过成怨偶,只要你好好地,妈妈别无所求!”冯嬅嘴上这样说着,挣扎的力道却渐渐消失,慢慢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今天那些人说的那些事,让人胆寒不已。

    她的女儿长得像早逝的姐姐,明眸善睐,温柔可人,一身书卷气,看上去容易被人拿捏,实则她的性子又像极了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这愚昧无知的村里,她和丈夫本就自身难保,根本护不住她的。

    “云舒,听你妈妈的好吗?这里的人并不是我们想象当中那样淳朴,人坏起来,是难以防备的。”唐骥无力的靠坐在妻子身旁,有气无力,满眼充血。

    他今日也听到了许多关于妻女的闲言碎语,相较女人而言,男人说起荤话来更是肆无忌惮。

    只是那些人碍于大队长在那里震着,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只是那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是刻在他的心上,鲜血淋漓。

    原来人在走入绝境的时候,竟是这般无望吗?

    曾经觉得没有人能配上自己的宝贝,如今却要用如此潦草的方式,将女儿嫁出去。

    看到父母如此绝望,想到梦中自己的惨状,唐云舒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不知自己何时同父母一般跪坐在地上,久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才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的单音:“好。”

    似乎是被这一声好惊喜,夫妻二人同时看向自己的女儿。

    只听她低着头,继续道:“不过妈妈,若是别人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逼别人。”

    她唐云舒就算走入绝境,也不可能做出这么掉价的事,哪怕她像梦中一般死去,也绝不可能上赶着嫁一个自己本身就没有考虑过的人。

    *

    就在唐云舒松口的两日后,陈家来人了。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青山大队的大队长。

    也是后来他们才知,大队长是是陈老爷子的同宗子侄,暗地里已经给了他们不少关照,只是不能明目张胆。

    询问之下,冯嬅决定明日便去见老爷子一面,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老爷子,就算是豁出自己这张脸面,也要将这件事定下来。

    青山大队不乏好人,却也不可能人人都是好人。

    这几日相处下来,冯嬅对这个结论更是认同。

    村里有点什么事,那些妇女总是能够很快知道。

    得知她的成分没有问题,只是不愿与丈夫分开后,不少人便开始跟她套近乎,话里话外打听云舒的年纪,透露出来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若是那些后生是个好的她也能够理解,可那些人不是二流子就是懒汉。

    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怜她的女儿如今竟然沦落到这样的百家。

    憋着一股气,冯嬅来到陈家。

    陈家在青山大队算是鼎鼎有名的人家,陈老爷子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部队从军,二儿子是大队里的书记,子孙辈也算是成器,老爷子过得极为舒心,年近七十看上去也不过六十五六,精神矍铄。

    陈老爷子一见到从前的奶娃娃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

    当听到冯嬅提出结亲的请求后,一向会征求晚辈意见的老爷子当即拍板同意。

    不顾儿子儿媳的强颜欢笑,满口应下。

    唐云舒也不曾想陈家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只是长辈同意并不算数,如今可不是包办婚姻的时代,还要当事人同意才行。

    即便做过那样的梦,唐云舒还是认为婚姻不该是随意将就,更何况,若是有陈家的庇佑,他们在这里的日子应当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只希望陈家小辈是个有主见的人,若同意,这桩婚事与她而言利处大于害处,她即便抵触,也不会拒绝;若是不同意,那她就与父母安安心心过下去,即便就这样累死累活一辈子。

    不过,令她没能想到的是,比陈家消息先来的,是另一样危险。

新书推荐: 晚星归来时 寻找无尽夏 全人类觊觎我基因 特种兵火凤凰之我的烈日 华尔街的东方玫瑰 知遇夏日 雪落北山 赤凰旗下 开局青楼我被迫说书 [高武同人]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