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变故是从精灵界边境的烽火开始的。
那时正是泰坦神族横行的时代,以克洛诺斯为神王的泰坦们,早已觊觎精灵界的奇花异草和珍稀异兽,更别说那些传说中神秘宝藏。
他们的铁蹄频频踏过精灵界的边境,烧杀抢掠,所到之处一片残垣。
我们的军队虽奋勇抵抗,却终究抵不过泰坦神族的蛮力。
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边境的城池一座座沦陷,传来的战报越来越惨烈。
两个哥哥身披铠甲奔赴战场,母亲以泪洗面,父王整日愁容满面,短短几年就像苍老了好几十岁。
我才明白,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躲在家人羽翼下、只顾风花雪月的小公主了。
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已随着战火一同燃尽。
那几年,为了帮父王分忧,我开始游走各地为精灵们祭典祈福,开展战后救援的慈善事业,为流离失所的妇女和孩童创立收容之所……久而久之,不论是民众还是王庭,都爱戴地称我为“神祈公主”。
有时我甚至觉得神祈公主正在“杀死”媞娅娜拉。
我讨厌这种感觉。
……
在战事的第十年,噩耗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我的大哥,那位骑士团的统领,本是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王子,战陨了。
母亲的天都塌了,父亲亚图拉九世也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朝政由王后和王叔摄政王暂时掌管,他们与元老院商议许久,决定派使者前去议和。
可克洛诺斯的回复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他在信上说,神祈公主美名远播,由她亲自出使,定能达成共识。
谁都知道克洛诺斯沉溺酒色、性情残暴,这一去分明是凶多吉少。
二哥还在前线拼杀,母亲抱着我哭红了眼,说什么也不答应。
可王后坐在主位上,冷着脸施压:
“她是精灵王庭的公主,是誓与王室共存亡的神谕家族一脉,她享受了四百年的荣宠与无忧。如今国难当头,为了精灵界的和平,她理应承担起一个公主的责任。”
责任,又是责任。
摄政王和元老院也跟着附和,他们满口的深明大义,实则都盼着我们这一脉趁早失势,好让王后的儿子更接近王位。
我看着病榻上父王苍白的脸,母妃哭肿的眼睛,知道若是我不去,他们定会找别的理由为难我的母妃和二哥,甚至会对父王不利。
于是,我同意了。
迎着他们眼底藏不住的算计,我踏上了前往泰坦帝都奥蒂尔斯山的路。
……
奥蒂尔斯山越来越近了。
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敲打着我沉重的心。
忽然很想问问,宙斯,你究竟在哪里?你可知道我正在赴一场生死未卜的约?
这十年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边境的硝烟味,和刺骨的寒意。
我闭上眼,心中满是怅然,原来那些以为会永远不变的东西,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捉弄。
……
奥蒂尔斯山巅。
夜宴厅。
空气里弥漫着放纵的气息。
泰坦神祇和他们的眷属们喧嚣畅饮,赤身的奴隶穿梭其间,金杯银盘撞击声不绝于耳。
浓烈的葡萄酒气、烤肉的油腻、昂贵的异域熏香,以及一种更原始的权力气味,压迫着每一个外来者的神经。
王座之上,克洛诺斯睥睨着下方,眼神迷离,享受着这永恒的飨宴。
而我,站在这片狂欢的中心。
身着代表精灵王室最高礼遇的白色礼服——这份庄重与严整,在四周荒淫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身后是精灵族的随行团队,骑士护卫队和元老院特使。
我微微躬身,说出我该说的辞令:
“伟大的克洛诺斯陛下——天空与大地的统治者,我奉吾王亚图拉九世之命,怀揣精灵界全体子民的诚意与期盼,前来觐见。这是我们愿永结盟好的誓言与休战议和之书。”
我向侧方稍一抬手,元老院特使会意,立刻递出一份用金色橡树叶封面装帧的卷轴,印刻着精灵皇室的徽章。
王座上的克洛诺斯置若罔闻,大手一挥,正巧打翻了侍女手中的果盘,瓜果滚落一地,引来一阵哄笑。
“泰坦想要的东西,不需要写在叶子上讨要。”
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就像审视一件新入手的战利品,
“久闻神祈公主舞姿曼妙,冠绝诸界。今夜不妨就在此献上一舞,让诸神共赏风华。跳好了,我们再谈那张漂亮的纸片子。”
语毕泰坦席间爆发出充满恶意的叫好声和口哨声。
“殿下,不可!”
骑士长阿瑟兰猛地踏前,挡在我身侧,手按剑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神祈公主代表我精灵族之尊严,并非侍宴舞伎!”
“嗯?”
克洛诺斯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股无形的神威如实质般压下。
阿瑟兰和其他几名骑士瞬间身体僵直,像被无形的力量冻结。
几名元老院特使拼命给我递眼色,示意我忍让。
我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公主该有的尊严。
脑海里闪过父王卧病在床的模样,还有精灵界边境,那片被战火蹂躏的焦土和哭泣的子民,每一个画面都重若千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抬手,按在了因极度愤怒而快要失控的阿瑟兰的臂甲上,开口道:
“如您所愿,神王陛下。”
没有音乐。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泰坦们浑浊的呼吸和贪婪的目光。
我的舞步,并非庆典时的祈福之舞,也非表达爱意的蒂帕昂旋舞,而是一种缓慢的、带着沉重韵律的哀悼之舞。
每一个抬手,每一个旋转,都仿佛承载着精灵界无尽的悲怆和难以言说的沉重。
我舞的不是欢愉,是精灵界在泰坦铁蹄下无声的泣血。
整个神殿,竟在这舞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连王座上的克洛诺斯,也放下了酒杯,眯起墨蓝色的眼,对我投以一种更加晦涩、令人不安的注视。
一舞终了。
我感到身心俱疲。
大殿里有几息奇异的寂静,随后是泰坦诸神零落的、意义不明的掌声。
克洛诺斯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点戏谑:
“好一个神祈之舞!精灵王庭的明珠,果然名不虚传。”
他挥了挥手,一个侍从立刻捧上一个覆盖着深紫色天鹅绒的托盘。
“此舞,当赏!”
两名侍女将托盘送至我面前,展开是一件泰坦制式的袍服,珠光宝气极为奢华。
我暗自松了口气,刚谢恩收下,不料——
“现在就换上它。”
克洛诺斯不容置疑地命令,眼中尽是等待猎物屈服的兴奋,
“本王要看看,精灵王庭的明珠,穿上我泰坦的华服,是何等光景!”
要一位公主、一位全权大使,在异族王庭、众目睽睽之下更换异族服装?!
这比直接杀了我更令人发指。
“岂有此理!!”
阿瑟兰和另外几名骑士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拔出半截佩剑,怒目圆睁。
元老院特使也慌了神,试图挽回,声音尖利变调;
“神王陛下!议和!我们是为议和而来!”
克洛诺斯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几名泰坦将领“锵啷”一声站起,巨斧与长剑出鞘,闪着嗜血的寒光。
只需要神王一个眼神,这里就将变成修罗场。
我来之前就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恍惚记起很多年前父王捋着胡须对我说,累了的时候记得回家……父亲,女儿现在真的太累了,我好想回家。
可是我想回的那个家如今又在哪儿呢?
我没有去碰那件华袍,清冷而坦然地拒绝:
“精灵族的尊严,亦如陛下的威严,不容轻侮。若陛下执意如此,我惟愿一死,以全王族之节。”
殿内死寂。
克洛诺斯脸上的兴奋和戏谑消失,慢慢眯起墨蓝色的瞳孔,阴沉而危险地说:
“死?那太浪费了。你的美丽,你的骨气,倒是让本王想到了一个更妙的议和方式……”
更妙的方式?
我脸色瞬间苍白,甚至不敢再听下去。
就在这时——
“陛下!”
这时一个年轻的酒侍从克洛诺斯侧后方走出来,手中托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酒瓶,
“此乃‘星辰之泪’,是神后殿下特意为您寻来的特等珍酿。”
克洛诺斯并没因话被他打断而不悦,目光落在那瓶流淌着星辉般液体的美酒上,暴戾之气缓和,露出一丝得意和对美酒的贪恋:
“哦?瑞亚有心了。斟上。”
“是。”
年轻酒侍动作流畅地将那闪烁着星光的酒液倒入克洛诺斯的金樽,最后收瓶的动作利落帅气,滴酒未漏,
“望陛下满饮此杯,方不负此良辰美景。”
克洛诺斯显然对这个酒侍极为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喝下美酒一边对旁边的泰坦将军夸赞道:
“瑞亚推荐来的小子,倒酒是真稳,又会说话,比之前那些毛躁的强多了。”
我为何会觉得那个酒侍的声音如此熟悉?
我不禁抬起头望过去,那酒侍恰好也微微抬起低垂的脸望向我——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内心掀起了一场海啸。
宙斯!
我绝不会认错,那正是我金发碧眼的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