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命之树是精灵族的圣树,也是轮回之树。
它既是孕育生命的起源,也是灵魂回归的终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展翼典礼照例在圣树前举行。
生命之树的枝干直拔云霄,枝叶在穹顶交织成流光溢彩的网,无数垂落的枝条像缀满星辰的缎带,泛着柔和的银蓝光晕,随风轻轻摇曳,将整个庆典场地浸染在一片梦幻的光晕中。
我踏着花瓣铺就的长毯走到圣树下的白石祭坛中央,垂落的枝条有生命似的拂向我,同时发出璀璨的光。
我得到了生命之树的赐福,在原先四片前翼的下方,又长出两片后翼。
我扇动六翼,在祭坛上方展示地飞了一圈。
淡紫色半透明的蝶翼非常华丽,后翼下端有如飘带的长长拖尾,飞翔时更是飘逸梦幻。
大祭司苍老的声音庄严响起:
“以星月为证,以森林为盟,在生命之树的祝福下,恭贺吾族七公主——缇娅娜拉·亚图拉,展翼成年!”
父王母妃坐在高高的观礼席上,目光中满是骄傲。
元老院的长老们身着紫袍,手持翠玉杖,吟唱着古老的祝祷词。
广场上挤满了民众,他们的掌声和低语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期待与祝福。
此时此刻的喜悦和自豪,我最想分享的爱人却不在我身边。
刚回到精灵王宫时,父王母妃和哥哥们再见到我,差点认不出。
当初送我去圣修院的时候,还是个假小子,如今却已出落得长发飘飘亭亭玉立,终于有点公主的样子了。
母妃觉得这都要归功于圣修院,我更正说其实要归功于我的男朋友。
此言一出,他们大吃一惊。
再看到我脖子上的深红吻痕,他们更是炸了锅,二哥直接拔剑要去找那小子决斗了。
我这好一通解释,才算稳住局面。
临近展翼庆典了,侍女们成天想着怎么消除掉那个吻痕,热敷或是脂粉遮盖,我都拒绝了。
她们不懂。
这哪里是不雅的吻痕?
这分明是宙斯留在我身上最鲜活的念想,是与他相隔千里我唯一能攥住的属于伊达山的温度。
它会提醒我,他有多怕我走,有多盼我回。
……
展翼典礼结束后没几天,我便被大祭司拉去了圣泉神殿。
隆重的丰收祈福仪式在即,往年都是由长老们主持,如今我已成年,又是神谕家族的血脉,理所应当也该承担起一部分圣职了。
我只好穿上繁复的祭祀长袍,接过冰凉的翠玉杖,一板一眼地跳起在圣修院练习过无数次的祈福舞。
祈福竟然出奇的成功,圣泉映出丰年的大吉之兆。
那天之后,民间开始有人唤我“神祈公主”,说我福泽深厚,天生就该担任祭祀祈福的圣职。
我没往心里去,只当是民众的一时热情。
什么王族的职责和使命,这些都离我太远了。
在他们看来,圣树赐福的那两片翅膀是更大的责任,而在我看来,这两片翅膀不过是让我飞得更快些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如同许多高阶精灵一样,成年后我的翅膀也具备了实体与灵体的双形态。
只要掌握了其中技巧,我就可以自由控制它们以实体的形式在背上展开,或以灵体的形式收隐在体内。
这可真是太棒了,再也不用担心睡觉压到翅膀了,还方便穿各式衣服。
等我回去一定要跟宙斯炫耀一番。
每日除了跟着长老们学些祭祀礼仪,剩下的时间我都在琢磨怎么溜回伊达山。
终于在一年后。
我带着年少的轻狂,留下了一封书信,就毅然奔向我那心心念念的雪山少年。
或许在父母眼中,这只是一场青春期的叛逆,或是不成熟的三分钟热度,甚至可能是别有用心的情感圈套。
但是不重要,时间会给出答案。
……
重逢的那天,我偷偷把树屋门口大木牌上之前有些褪色的“缇娅娜拉是宙斯的”重新涂改成了“宙斯是缇娅娜拉的”,然后我藏到树上等他出来。
宙斯出门经过木牌时径自走了过去,我还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正准备失望,就看见他愣住片刻又折返回来,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块木牌。
然后他就开始对着四周的空气大喊我的名字,我藏在树上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喊了半天不见人影,他急了,又急又气,开始故意大声说我坏话!
他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也是。
我先是用风魔法卷起满地叶片和花瓣,然后踏着纷落的花瓣,华丽丽从天而降,还故意扇了扇六片翅膀,用下翼的长长拖尾扫过他的脸:
“想我了没?”
他看着我没说话,眼眶倒是红了一圈,一把将我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声音哑得厉害:
“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了。”
那天我们在雪地里打滚、疯跑、追逐嬉闹。
我故意飞低让他抓到,结果被他按在雪地里亲得喘不过气。
……
自那以后,除了每年精灵界的几个重大庆典我会回去应付几日,我们几乎就没有再分开过。
母妃和哥哥对我的私奔行为,在起初的愤怒和担忧之余,更多的是心痛和不解。
他们精心养育、本该锦衣玉食的公主,为何会选择一条如此艰苦且看不到未来的道路?
还是父王最是向着我,他捋着灰白的胡须说:
“我们的小缇娅娜拉长大了,有自己想追逐的东西,有自己想走的路,这不是坏事。她的翅膀是为自由而生的,就让她去飞翔吧,只是累的时候要记得回家。”
……
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过去了三百个春夏秋冬。
我的爱人从阳光少年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体态尽显神族人特有的剽悍孔武,我踮起脚尖才刚刚到他的胳肢窝。
可骨子里却还是少年心性。
他还是会时常从沙滩上捡回来一捧紫色的贝壳送给我,
会爬到比钟楼还高的大树上给我摘果子,
会在月色皎洁的夜晚为我诵上几首缠绵悱恻的情诗,
会趁我睡着了画下我乱糟糟的模样,
会像小狗一样粘着我撒娇耍赖,
会做出滑稽的样子逗我笑到肚子痛……
然后,我会忍不住吻上他咧着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帅气脸庞。
兴致所至,我还会为宙斯跳起我亚图拉王朝象征爱与永恒的蒂帕昂旋舞。每次我跳这个舞,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赞不绝口,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他的爱人。
我们日日温存在一起。
宙斯的怀抱滚烫,总是抱我抱得十分紧,好像我是他的命。
有一次我们说到精灵的寿限,他竟说什么不想独活。
我不准他胡说,神族人是永生不死的。
他说并不是,普通神族的永生并不代表不会死,受到致命伤照样一命呜呼。
只有那些住在云端的上层神祇们,体内才会有一种叫神核的东西,是他们强大神力的核心,使他们即使死去也能得以复生,或者连死都称不上,说沉睡和苏醒更为贴切。
那时的我们都太年轻,动不动就把永远挂在嘴边,却不知道永远原来竟是那么远。
我以为六翼能永远载着我飞向他,以为木屋前的冰晶花会年年盛开,以为那些王族的职责、公主的使命,只不过是偶尔需要应付的影子。
那三百年,就像伊达山下被风拂过的湖面,只有温柔的涟漪,从没想过会有惊涛骇浪。
直到那个黄昏。
……
那天是初十,每个月宙斯去马里亚神庙与他母亲相会的日子。
往常他早该回来了,那天却迟迟未归。
我在树屋等到夕阳沉入山坳,等来的却不是熟悉的脚步声,而是神庙方向骤然亮起的、我从未见过的金色光柱——就像是什么封印被解开了。
那光芒穿透云层,带着令人震撼的神力,在雪山投下长长的阴影。
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展开翅膀飞过去时,惊讶地发现整座神庙都凭空消失了。
我疯了一样在那片空地上盘旋,徒劳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回应我的只有山谷空洞的回响和越来越冷的山风。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宙斯。
我四处打听,但宙斯在外面一直用着不同的化名,根本无从问起。
我想应该是他母亲将他带走了。
我又等了他整整三年,仍是音信全无。
我不相信他会就这么丢下我不告而别,这里面一定有缘由,但是严酷的现实已经不允许我继续窝在伊达山的小小树屋里等他的消息了。
宙斯不知道,在他消失后的这三年,精灵界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