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灯下，桌上刚出炉的饭菜热气腾腾冒着烟。

    本该是温馨的家庭聚餐，却压抑到让人喘不上气。

    除了早上的包子豆浆，乔向凝几乎一整天没有进食。

    她已是饥肠辘辘，但依旧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筷。

    这是家里的规矩，长辈没有夹第一口菜前，小辈不能动筷。

    乔向凝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挨打，母亲极强的控制欲甚至到了控制她每天吃什么，吃多少。

    小时候，她长身体需要大量营养，食量自然随之增大，但母亲仍打着避免她身材走样的旗号，严厉规定她的饭量。

    乔向凝很少吃饱饭，每到饭点，她都控制不住夹一口热菜塞到嘴里。然后被母亲用衣架抽手。

    挨打多了，乔向凝即使还不懂事，这条家规也深深烙印在骨子里。

    乔母端上最后一道菜，在主座坐下。

    待父母其中一人动筷，乔向凝也跟着闷头夹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相处时，只要乔父乔母不说话，乔向凝便一个字也不会吐露。

    气氛安静得可怕。

    乔母扫了她一眼，不怒自威。

    “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乔向凝简单吐出两字。

    而后问：“姐姐今天怎么不在？”

    “你姐姐作品获奖了，临时有个画展。”

    乔母面不改色，言语中却能听出欣慰。

    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感受到过的。

    罢了。

    乔向凝眸光沉郁，不再说话。

    乔母见她这样，有些不喜，她停下手上夹菜的动作，将碗筷重重放在桌上。

    乔向凝顿了顿，继续闷头干饭。

    “今天让你回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乔母冷声道。

    乔向凝依旧没有停下动作，“您说。”

    “你年纪也不小了，隔壁张姨介绍了个小伙，比你大一点，是大学教授，条件不错，你到时候跟人家吃顿饭，认识一下。”

    乔向凝放下手中的东西，抬眸看向自己的母亲，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自己的一切都需要按照她的规划去生活。

    做什么决定前从不会在意她的意愿。

    就像大四那年，爷爷去世。隔天，乔向凝才知道最疼爱她的爷爷永远离开了她。

    爷爷去世的那段时间，她忙着准备保研材料，她的母亲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于是连爷爷去世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通知她。

    乔向凝始终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她没哭没闹，沉默了一整晚，第二天找到老师说决定放弃保研名额，乔母知道后跟她大吵了一架。

    这是乔向凝人生中第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愿。

    毕业后，她没有去工作，而是接手了爷爷的店铺。

    “我不想去。”

    乔向凝的拒绝点燃了乔母正压制着的怒火。

    乔母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声道：“你放弃保研，非要走你爷爷的老路子，我也没拦着，到头来你三番五次跟我唱反调是什么意思？！翅膀硬了，不把我当你妈了是吧？！”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乔向凝十分烦躁。

    “事业上的东西我还没处理好，暂时不想谈恋爱。”

    “你都25了，放我们那个年代，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会跑了，况且你一个女孩子，事业弄那么好干嘛？嫁个好男人，经营好家庭才是最主要的。”

    乔母渐渐平息了怒火，略收敛强硬的语气，“我是你妈，我又不会害你。”

    “妈，年代不一样了，女孩子不一定要相夫教子才能有自己的价值，现在女性都推崇事业为先。”

    “反正这相亲爱谁去谁去，我不想去。”

    乔向凝心里憋屈，看着眼前飘香四溢的饭菜也就没了胃口。

    “我吃饱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起身就要走。

    乔向凝的行为落在乔母的眼中无非是对她权威的忤逆。

    她喝令道：“你给我站住！”

    乔向凝伫足在原地，身后传来乔母不容违抗的命令。

    “这相亲你不去也得去。”

    “如果你不去，也就别想着再传承你爷爷留下的手艺，给我老老实实去考公考编，找个正经工作。”

    “不然你就别回这个家，别认我这个妈！”

    一股莫名的沉郁混杂着无助的情绪在乔向凝心底交织。

    她从来没有对这个家如此失望，即使之前母亲将爷爷过世的事情隐瞒下来。

    在这之前，无论她的母亲做了什么让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事后，乔向凝总能以各种借口说服自己，原谅母亲。

    或许她是真的为自己好。

    或许自己和姐姐一样，在父母的眼里都很重要。

    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在此刻终于爆发。

    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乔向凝的脸颊一滴滴滑落。

    她转过身，颤着声音质问道：“为什么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我从小到大都要顺着你的意，只要有一点做不对就同犯了滔天罪行一般，要被厌恶丢弃，被打骂？”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我还要做得多好？你们才能满意！”

    “为什么我要比姐姐努力十倍百倍？就因为她有心脏病，而我健康，你们觉得是我自私，在备胎里夺走了姐姐的营养。”

    “是我愿意吗？我能决定吗？！”

    “如果可以，我宁愿姐姐健健康康的出生，而我永远也见不到太阳。”

    发泄完最后一句话，乔向凝有气无力地靠在墙前，闭了闭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斥责。

    “你……你，你真是！”

    乔母没想到一只乖巧听话的小女儿会说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语。

    她被气得不轻，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

    情绪激动之下，乔母一口气差点没喘下上来，两眼闪过一片黑，踉跄着往后倒去。

    还好一直默不作声的乔父眼疾手快，起身去扶妻子。

    乔向凝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下意识上前几步，担忧地喊了声“妈”。

    乔母躺在乔父的怀里，抚着自己胸口，大口大口顺着气，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乔父眼见妻子被女儿气得不轻，出声嗔怪道：“小凝，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做那么多也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说这些话来气她。”

    “赶紧给你妈道歉。”

    乔向凝抿了抿唇，还是妥协了，“对不起，妈，都是我的错。”

    “相亲我会去，您别生气了。”

    乔母怒急攻心，脸色惨白，没说话，也没看她。

    乔父叹了口气，说道：“行了，到时候让张姨把人微信推给你。”

    “你先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爸妈你们好好休息。”

    乔向凝出了门，漫无目的地踏上回家的路。

    夜幕很黑，看不见几颗星星。

    万家灯火，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刚踏出小区，就感觉脚踝处有异样。

    痒痒的，像是某种毛茸茸的东西在触碰她的皮肤。

    乔向凝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跑来一只萨摩耶幼崽，在她脚边乱蹭。

    萨摩耶像是知道乔向凝发现了它，扬起圆溜溜的小脑袋，吐着舌头眨巴着两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乔向凝的心瞬间被萌化了，方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长得那么好，应该是家养的吧。

    乔向凝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狗的主人。

    狗的脖子上也没有戴项圈。

    难道是自己开的门溜出来的？

    乔向凝蹲下身顺着狗子的毛。

    “小可爱，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萨摩耶像是能听懂一样，汪汪叫了两声，尾巴不停地摇着。

    “你认得自己的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萨摩耶原地转了一圈，摇了摇小脑袋。

    乔向凝不知它这是不记得回家的路，还是不愿意回去。

    “那好吧，我陪你在这里等一会，等你主人找到你我再离开。”

    就这样，一人一狗紧贴着，站在小区门口旁等了很久。

    时间将近凌晨。

    保安亭的大爷看不下去了，出来劝道：“姑娘，这狗看着像被抛弃了，你有能力就养着吧。”

    “这么晚了你个女孩子在外头待着挺危险的，赶紧回去吧。”

    乔向凝随意回了两句。

    又看向了笑眯眯看着她的萨摩耶，轻轻皱起了眉，有些头疼。

    这狗不会真被人抛弃了吧。

    可她也没养过狗啊猫啊的。

    这么可爱的东西，万一让她养死了怎么办。

    可是留它一个人在外面也不是办法，万一遇见些不怀好意的给领走，主人到时候想找也找不着了。

    这个点还有宠物店开门吗？

    萨摩耶看出了乔向凝的疑虑，耳朵耷拉下来，尾巴摇动的频率也慢了，委屈巴巴地嗷呜了两声。

    乔向凝最见不得可爱的动物这副模样，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定。

    “我就住对面那个小区，在你主人找到你之前，你就先跟着我吧。”

    狗子听懂了乔向凝的话，知道她要收留它，小眼睛瞪得雪亮。

    跟在她身侧，屁颠屁颠地回家了。

    第二天，乔向凝收到了邻居张姨的短信。

    她点开推荐过来的好友名片。

    有些意外。

    头像是一只萨摩耶，长得神似她昨日领回家的那只。

    乔向凝发送了好友申请。

    对方应该很忙，知道晚上才通过了好友申请。

    乔向凝点开对话框，犹犹豫豫输入删除好几句话。

    最终也没能发送出第一条礼貌问候。

    还是对方先主动发出一条信息。

    【q1:你好】

    【q1: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可以先见一面。】

    乔向凝直起身，敲打着手机屏幕回复他。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我最近都有空，看你的时间就好。】

    【q1:既然这样，我明天刚好回南江，下午到，方便吗？】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你是出差回来吗？会不会太累？】

    【q1:不会。】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那下午两点吧，地点你定就好。】

    【q1:有什么忌口的吗？】

    乔向凝目光落在最后一条消息上。

    这人还挺心细的。

    大学教授……年纪应该不小，肯定谈过不少恋爱。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没有，我不挑食。】

    过一会，对方发来个定位。

    【q1:这家餐厅吧。】

    乔向凝点开一看，是家粤菜馆，刚好离她家不远，步行就能到。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好的，明天见。】

    【q1:明天见。】

    道别后，两人对话再无下文。

    乔向凝闲着无聊，打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一刷就能到底。

    仅发的几条朋友圈，不是秀狗，就是AI科技发展的相关新闻。

    一天能发好几条朋友圈的乔向凝嫌弃地啧了几声，心里吐槽。

    年纪大了就是无趣。

    这么看来…他也养狗。

    乔向凝瞥了一眼不远处抱着毛球玩得不亦乐乎的狗子。

    心里萌生了个念头。

    那她是不是可以请教一下对方怎么养狗。

    乔向凝二话不说，重新回到对话框，发了一条消息。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我在你朋友圈看到你狗狗的照片，我刚好昨晚捡到一只流浪的萨摩耶。】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但我从没养过狗，不知道该怎么办，能请教一下养狗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对方没有秒回，乔向凝不禁心中有了疑虑。

    她这样会不会太殷勤了。

    万一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怎么办？

    她犹豫片刻，刚想撤回消息就见到对面发来的消息。

    【q1:稍等，我在忙事情。】

    乔向凝连忙回复他。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你先忙，不着急。】

    【小乔要努力变强哦：如果你觉得太麻烦的话，我可以去问问别人。】

    再收到回复是在四十分钟后。

    对方发来了一张图片。

    图片中记录着养狗需要注意的事项，一字一句都是手写，可见对方的用心程度。

    乔向凝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对方会这么认真对待。

    心里不免对明天的见面新生期待。

    她点开图片扫了一眼。

    字体很漂亮，就是笔锋很眼熟，像秦琛的字。

    兴许两人临摹的是同个书法家的字体。

    乔向凝将图片保存，道了声谢。

    对面似乎真的很忙，也不再有回复。

    忽地，乔向凝想起了什么事。

    她还没有问对方的名字。

    她又拿起手机，输入几个字，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好久。

    乔向凝想了想，最终放下手机。

    他应该挺忙吧。

    明天见面再问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