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餐厅,阮忻楠独自打车回了出租屋。
海城房价高,寸土寸金的城市,即便在城中村这种较偏的老小区,也能收到小三千。
阮忻楠刚毕业那会儿租的房子比这里更偏,现在薪资涨了些,也就搬到如今这个一室一厅。
虽然已经立秋,夜风还是燥热的,吹在脸上更显黏腻。
让人没由来的烦躁,阮忻楠知道自己躁郁的原因不止于此,还因为那个许久不见的男人。
再次被他牵动内心,说不在乎都是假的。
面子上的冷漠骗得过陈翊璟,却骗不过她自己。
临近十点,老城区这条通往地铁站的背街巷子已经没什么人影,只有几盏将灭未灭的路灯,灯下蚊虫包裹,在地上投下几团暗黄的光晕。
阮忻楠脚步匆匆,往常这个点她已经回屋有些时间,今日被那人拦下,不得已拖到现在。
小高跟踩在地面发出轻微声响,她穿梭在后街的巷口里。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拖沓又沉重的脚步声,黏黏糊糊地跟了上来,扑面而来的浓重酒气,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什么。
阮忻楠浑身紧绷,下意识加快了步子,身后那脚步声却也跟着加快,踉踉跄跄,越来越近。
女人从包里摸出手机点开电话,脚步不减反增,一刻不停。
”……美女,大晚上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夹在着方言的口音,含混不清的男声流里流气的响起。
好像离她仅有半米不到的距离。
阮忻楠猛的转身,身后的中年男子已经贴的极近,此刻满眼恶意,醉意熏熏地上下打量她,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
“还真让老子遇到个美女……你说喝酒是不是能成事儿……”
女人强装镇定,面色冷静,声音凌厉:“离我远点,我男朋友在街口等我,你好自为之。”
“别走啊……”男人嘿嘿笑着,一只粗糙肥胖的手就朝着她的胳膊抓过来。
阮忻楠后退一步躲过那只作恶的手,浑身紧绷:“我报警了!”
中年男子显然已经喝多,不管不顾的继续靠近,几乎要整个贴过来靠在她的身上。
堪堪快要碰到时,身后一道黑影已经挥起拳头砸了过来。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瞬间袭来,紧接着是醉汉痛苦的哀嚎和求饶。
他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呻吟:“……我喝多了!我喝多了!”
阮忻楠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急促地喘息着,突然间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世界仿佛消失,时间暂停到此刻,周围再次变得寂静无声。
阮忻楠知道是谁了。
陈翊璟。
她鼻尖一酸,指尖无意识的攥紧,后退两步,和男人拉开距离。
女人喉咙发紧,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刚才未散的恐惧和突然的救助让她脑海一片混乱。
男人侧头瞥了眼仍然在地上装死的醉汉,吐出一个字:“滚。”
中年男子对上他的眼神,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半句话都不敢说,捂着被踹的地方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小巷另一头的黑暗里。
令人窒息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阮忻楠低着头,沉默半晌:“……谢谢。”
“既然不安全,又为什么固执的不让我送?”
“明知道已经很晚了,为什么还在走这条小路?”
“阮忻楠,你到底逞什么能?”
一连串的冷声质问压的女人喘不上气。
昏黄的光线打在眼前男人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叫人看不清具体表情。
但能让人明显察觉到他此刻的怒气。
阮忻楠压下心中的苦涩,再次出声:“谢谢你来找我。”
又是一阵沉默,男人开口:“吓到了?”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抬起眼,对上男人的视线:“先出去吧。”
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你住这附近?”二人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阮忻楠小幅度的点了下头:“嗯。”
“城中村这种地方,你怎么想的?一个女孩子跑来这儿租房子,我看你胆肥了。”
带刺的语气,他一贯的说话方式。
从前是,现在依然是。
“这里便宜。”她如实回答。
男人闻言呵笑:“阮老师,听说‘烨禾’仅请你这次演讲就花了不少钱,你过得这么拮据的意义是?”
阮忻楠被他的话噎了半天,讪讪回答:“攒钱,又不是所有人跟你一样不用担心生存问题。”
被倏地一怼,二人仿佛一下回到五年前,那是他们尚且年少,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
话一出口,女人就识相的闭嘴了。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毕竟自己才被身边这人救下,怎么也得心存感激。
“嘴皮子利索不少。”男人点评。
她没吭声。
“跟高中那会一个样,小白眼狼。”
“你才是。”
男人似笑非笑:“我是冷血动物?”
“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阮忻楠垂着头,沉默。
“换个地方租房子,你要是实在找不着地,我替你物色几处。”
女人抿了抿嘴,“我先找找,不用麻烦了。”
男人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转身看她:“就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
阮忻楠愣了愣:“我没……”
“那你老实等着我把位置发你。”他又开始迈步向前走。
默了默,她答:”知道了。”
待到小区楼下,阮忻楠顿住转身,琢磨要不要开口叫他上楼坐会儿。
按理来说,是要客套一下的,但他们身份不同,有过从前种种渊源,不合适。
“今天实在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尽快回去休息吧。”她公事公办的说了句。
男人微微眯眼,不咸不淡的开口:“用完就扔,你哪儿学来的德行?”
“还是说你觉得我非要上赶着去你家蹭杯茶水?”
阮忻楠讪讪笑道:“我没那个意思,你要是累了,先上我屋坐会儿吧……”
“我就不犯这个贱了,阮老师,您上楼吧。”男人阴阳怪气的回。
后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陈翊璟,真的谢谢你,要不我改天请你吃饭吧。”
“你有空的话。”她补充。
男人冷脸盯着女人看了两秒,“明天。”
阮忻楠无意识的摩挲了下手指:“可以的,晚上怎么样?”
“微信加一个,”他摸出手机,“避免阮老师贵人多忘事,又把饭局抛在脑后叫人好等了。”
被人揶揄,阮忻楠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同意了好友申请。
“明天见。”她匆匆打了招呼,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她转过拐角,彻底消失在身后男人的视线中。
夜里阮忻楠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么多年,她久违的再次失眠了。
本意是不再交集,阴差阳错,不仅微信重新加上,饭局也跟着约上了。
无奈叹了口气,她翻过身闭上眼。
梦里,好像回到了南城的高中,男人还是那个清瘦的少年,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共同的记忆占据整个青春。
再后来,梦醒了。
天色渐亮,阮忻楠作息规律,七点半,她换了身常服,坐地铁前去工作室接待新的病人。
结束工作,已经将近晚上饭点,她猛的想起自己还欠着一个人情,连忙订下餐位联系了男人。
聊天框里一片空白,仅仅有一天系统自动发出的消息,她指尖一顿,发出了一个定位。
接着匆匆赶去餐厅落座等人。
临近六点半,阮忻楠坐在落地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景色。
这家餐厅位于高层,傍晚时夕阳照进,别有一番滋味。
感受到男人走近,阮忻楠这才回过神来。
“久等了。”
她摇摇头:“我也刚到,吃点什么,你点吧,我请客。”
男人哼笑一声,“我随意,看你口味。”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阮忻楠脸上:“今天不忙?”
女人尴尬的抿了口茶:“还行。”
“你现在具体什么工作?咨询兼导师?”他往后一靠,随意扯了个话题。
“差不多,疗愈也是工作之一。”
“哦?”男人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深问。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阮忻楠莫名有些坐立难安。
“昨晚的事,真的非常感谢。”她再次强调,挤出一个笑容,“这顿饭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小事,”男人不以为意,“房子我找人看了,价格地段都还合适,一会发你手机,可以选选看。”
她半敛眼皮,“嗯,麻烦了。”
其实她没多久就会去海城,工作室也会搬去那边,但她没说。
说的越少,产生的交集才会少。
人情还清,她也该离开了。
餐桌上偶尔的交谈,阮忻楠还算放松,饭后,她客气开口:“抱歉陈先生,我待会儿还约了人,得先走了。”
离开来的突然,男人抬眼,眼神暗了暗:“阮老师还真是大忙人。”
“这几天事确实比较多。”
感受到那阵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落在脸上,阮忻楠笑了笑,神色如常。
“你的借口一直很拙劣,阮忻楠,你没点自知之明吗?”
男人倏地施压,语气平平。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躲我?”
女人直视眼前的男人,淡淡回应:“我以为昨天饭桌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再联系的必要。我现在有我的事业,很快也会离开这里。陈先生,我感谢你,今天过后,我们互不相欠,各走各路,好吗?”
男人面色平静,嗤笑出声:“当年是谁一声不吭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像人间蒸发一样离开?又是谁约好了见面,最后连个解释都没有就彻底消失?”
“你一二再而三的欺骗,我有主动提过一次?”
“倒是你,阮忻楠,躲仇人一样躲我,我哪点不值得你往来,让你拼了命的逃离?”
女人握紧手中的水杯,顿了顿,出声:“过去就是过去了,你不提,我也不再过问,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这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说的决绝,一字一句钻进男人的耳朵,他气急,冷笑一声。
“你真有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