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这句话一出,庭院哄堂大笑。

    这般大庭广众问一条阉狗是不是想要娶金枝玉叶的郡主……想来西厂和沈相结怨已久,次次斗得两败俱伤,郡主这是替父亲当众羞辱闵莲生,替沈家扳回一城。

    差点以为郡主是真病糊涂了,看上这么个借皇权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阉狗,原来郡主是存了嘲弄他的心思。

    不乏瞧不起西厂恶劣行径的世家子弟跟风附和,“郡主若是缺奴才了,我府上多的是乖巧听话的!择日送至郡主府,随郡主心意挑选!”

    “我府上也多的是……”其他人也不遑多让,争相露脸。

    闵莲生平视着轮椅上安静看他的少女,弯下腰来,男子高大的骨架使得阴影完全覆盖在少女身上,侵略感和压迫感逼得旁边的祝霜雾两眼一摸黑,只听得清闵莲生一字一句,调子阴柔,“咱家替圣上呈上的礼是漠月关的狐裘,万金难求,冬日最是御冷防寒,希望郡主,活得到穿它的那一日。”

    角落里的小太监在小本上记:六月十三,督公今天话超多。

    沈雪砚仿佛是听不出话里的威胁,掐着指头数了数,倒也不拿他当外人,温温柔柔道,“算算日子,约莫是活不到那时候。”

    “到时候咱家亲自去郡主坟前上香,烧十件狐裘敬上。”闵莲生笑,话语越来越恶毒。

    沈雪砚低头笑一声,也不生气。

    这个距离,她更能瞧得清闵莲生,上辈子那张脸血淋淋的,她没意识到,他原这般好看,睫毛纤长,明眸善睐。

    “做什么这么生气,他们说错了么,你反正要当一辈子奴才,做谁的奴才不是做奴才,做皇家的奴才是风光些,可在我身边,至少没人敢欺负你。”

    要他当奴才?

    闵莲生怒极反笑,眸子狭长,漆黑的瞳孔环过厅堂一圈,耳后的殷红乍然褪去,嗓子挤出一声冷笑。

    他人慢悠悠蹲下来,单手支在轮椅把手上,指骨修长,青筋明显,压迫性十足。

    沈雪砚的指尖冰凉,在闵莲生发怒之前,碰了下他眉骨上还没好全的新伤,“你说是不是?”

    闵莲生本就是恶人,市井粗俗的话信手拈来,心中有无数下九流的话,可似乎哪一句话拿出来用在面前这个人身上都脏不了她,闵莲生漂亮的薄唇抖了半天,只憋出一句,“郡主,真是病的不轻。”

    沈雪砚看着他,微微抿嘴,也不说话。

    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她有时觉得不太值,总觉得他不经自己同意擅自喜欢自己,做了那样多的事情,甚至把命都赔上了,叫她愧疚难安,夜不能寐。

    叫她……

    爱不能,恨不得。

    就算叫他当她半年的奴才,也难消她心头嗔怒。

    起风了。

    沈雪砚眉头紧蹙,摁住胸口,脸色白的和纸一样,弓下腰,疼的颤抖,如一根绷紧的弓弦,她再次擦干唇角的血,抬头望向相府繁芜的紫藤花架,阳光照过来。

    这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死亡的感觉近在咫尺。

    能熬过冬天就好了。

    上辈子欠了他那样大的情,总以为还不清了。

    好在她是个好人,命好。

    对啊。

    她若不是个漂亮善良的大美人,如何能叫这个臭名昭著、穷凶极恶的大太监,如小太监所说,一眼就猛扎进去了。

    命跟不值钱一样。

    可是现在,她瞧不大出来这个太监的心意。

    他不喜欢她的时候,是真的讨人厌。

    怪不得,这么多人讨厌他。

    沈雪砚目光暗下来,移去别处,不再看闵莲生。

    这般反覆无常的变化,叫闵莲生眯起眸子,莫名其妙一瞬间觉得不杀这个人他不舒服,杀了她又觉得对将死之人下手和脱裤子放屁没什么区别。

    而且对她爹造不成什么实质上的威胁。

    烦。

    祝霜雾接过女医小跑递过来的药,蹲下来对她说,“善善,该吃药了。”

    沈雪砚心疾疼的受不了,张嘴喝药都费力,只堪堪能抖着嘴唇,望着闵莲生,带着嗔怒,委委屈屈说一声“真疼”。

    她这么疼,都怪闵莲生。

    他当时,要是不喜欢她,就好了。

    有一瞬间,闵莲生脑海中闪过什么,不等他细想,他在听到那一声“真疼”时,心骤然疼麻了。

    今日真他奶奶地……倒霉。

    他不动声色起身,唇色疼的有点发白。

    垂眸的时候,恰见少女霜雪皓白的一节脖颈。

    祝霜雾暗骂一声登徒子,挤开挡路的闵莲生,慢慢给沈雪砚喂药,没好气道,“滚开,莫离姑娘家这样近,不合礼数!方才善善的话你也不用当真,她没有要你娶她,喜欢她的人多的是,也不缺你一个!你要滚赶紧滚,别在这里晦气!”

    小太监倒是直言不讳地指了指脑子,示意祝霜雾看看脑子,嘴里嘟囔着:

    跟太监谈喜欢,闲扯淡呢。

    祝霜雾:“……”

    世家公子们面上带着担忧的表情挤过来,一圈一圈众星捧月般围着金枝玉叶的少女。

    沈雪砚专注地小口啜药,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闵莲生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折身准备离开。

    “圣上驾到!”

    随着尖且细的嗓音落下,华贵富丽的帝王步辇停在府邸门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不紧不慢走进来,对着黑压压一片跪下的人影轻抬手,凤目含笑,不失威严,“今日是端宁的及笄礼,相府就这么一个女儿,沈相又替朕奔波在外,朕就帮他这个做父亲的,来替小女娘把把关!”

    看来圣上也想插手端宁郡主的婚事,毕竟那陪葬品,可抵得上半座皇城了……

    诸位世家公子各怀心思地坐下。

    方才闵莲生也说了,来替圣上瞧瞧郡主,这到底是何意,难道圣上要她入宫为妃,将陪葬品收入皇家?

    谁也不敢妄自忖度圣人的心思,只是各自斟酒,继续相互恭维。

    圣人话语低沉有力,如同父亲般与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娘寒暄,他十分欣赏对方不卑不亢的谈吐与见识,不觉得她只是个缠绵病榻十多年的闺阁女子。

    沈雪砚说了没几句,心疾又发作了,摁着心口才把疼又生生忍了下去。她整个人白的在光下边缘柔化,细腻如玉的皮肤更加透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光下消散,衬着如瀑的青丝,像极了误入尘世的妖。

    “御内的太医如何说?”圣人望着三伏天膝盖上还盖着薄毯的少女,担忧道,“当真如传闻……”

    沈雪砚点头,施施然一笑,“回圣上,算算日子,差不多年末的事了。”

    圣人惋惜天妒红颜,道:

    “那……那小女娘,可有何遗,咳,可有何心愿?”

    沈雪砚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小女,有一自少时喜爱之人。”

    啧。

    久居宫内的圣人来了兴趣,往前倾了倾身子,双目炯炯有神,扫视诸位世家公子,双目含笑,如老父亲一般好奇,“是大理寺卿家的周大公子,还是和亲王家的小世子?”

    恰逢其时,宴会角落,因为无聊喝酒打发时间的闵莲生,似是福至心临,缓慢抬起瑞凤眸子。

    见那个传言中活不过今年年底的沈二小姐,支着下巴,含笑看他。

    小太监歪着头,眯着眼睛盯着自家督公的耳后根。

    又红。

    怕是病了,回去找医师瞧瞧去。

    小太监低声问,“督公,圣人既然亲自来了,何必要咱们来相府送礼?”

    谁他奶奶知道这老不死的会来。

    沈寓铭一路北上,顺带拆了他十三座州府的监察寮,他真恨不得生吃了沈家。

    他暂时动不了沈寓铭,但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端宁郡主的帖子送到手上那一瞬间,他就想好了要送一件狐裘大敞,来恶心一下沈寓铭的宝贝女儿。

    小太监瞧着一整天那郡主看督公的时候,大部分总是在笑,瞧不出来她多生气

    小太监说,“督公,咱好像白干了。”

    闵莲生:“……”

    圣人笑吟吟道,“沈相为国操劳一生,朕赠小女娘一卷空白婚旨,一支朱红笔,女娘相看上了谁,便填谁的名字,七月初七乞巧节,好日子,朕着人去宣旨赐婚。”

    圣音落地的一瞬间,沈雪砚面前摆着一道印了国玺的空白圣旨,以及一支朱红的御笔。

    沈雪砚掀开膝盖上薄毯的一瞬间,圣人抬手,笑眯眯,极其和蔼,“小女娘,不必跪,只管在空白处,写上你的意中人。”

    沈雪砚含笑提笔。

    诸位郎君们伸长了脖子,倒要看看这位“意中人”是谁。

    可没听说有这号人啊……

    烦。

    谁啊,闲的没事去端宁郡主前面卖弄风骚。

    烦人人,恶心心。

    没等诸位看清,沈雪砚合上圣旨,呈递给御前的公公,轻声道一句辛苦,叫对方抬眼多看了这位病态缠身的郡主,暗叹一声天妒红颜。

    圣人展开圣旨,半惊半惑地瞧了半晌,再望向小女娘时,她已然在女医的搀扶下起身,走了几步至庭院正中,双膝跪地,低头触地,极为恭敬和诚意,起身时眸中是祈求是感激。

    圣人又看了眼那明黄圣旨,忍不住问女医,“小女娘,可是病入膏肓,烧坏了脑子?”

    女医:“!!!”俺也觉得!!

    沈雪砚:“……”

    圣人上朝也累,来得匆忙,去的也匆忙。

    宴会主角身体抱恙,也早早离席,只留下诸位世家公子们互相试探,到底谁才是端宁的意中人。

    小太监走的时候哭丧着脸,他的小本本不知道丢在相府哪了。

    记了三个月的督公起居录呢。

    现下不止督公白干,他也白干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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