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礼将最后一件行李挪进主卧，身影在地板上拉得有些长。他放轻动作，像是怕扰了这屋里尚未安顿的气息：“明曦，剧组还有事，我得先走。你的衣物，可以收进那边的衣柜。”

    他停了一下，视线掠过她微绷的肩线，“家里平时不留家政过夜。你一个人，会怕吗？若怕，这条可以改。”

    “不怕，我胆子一向不小。”夏明曦立刻挺直了背，话音干脆，目光却往客房那头扫了一眼，“对了，我睡哪间？”

    顾晏礼静了静，声音低沉却清楚：“我明白，对现在的我们，彼此还陌生。”

    他迎上她游移的眼神，“但工作性质注定早晚出入不定，如果再分开住，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只能做认识的陌生人。”

    “主卧够大，我们各盖一床被子，你觉得行吗？”他语气平稳，每字每句都说得认真，“你放心，任何事，只要你不愿意，我绝不会越界。”

    “好。”夏明曦点点头，很快别开视线，“你快去忙吧。”

    门合上的声响很轻，却莫名撞在她心口。她环视四周，默算了一下：从再遇到领证，四十二个小时。今晚就要同睡一床。

    这进度快得让人发懵。她摇摇头，决定做点实际的事熟悉环境。

    在客厅遇见家政林阿姨和蔡阿姨，三人随口聊了会儿家常。不觉间，外面天色已暗。

    送走两位阿姨，夏明曦望着骤然空荡的大房子，伸手按亮了所有房间的灯。

    晚上九点多，顾晏礼的车驶入别墅区。抬眼望去，整栋房子通明透亮。这一片暖融融的光，让他绷了一天的肩颈稍稍松了下来。

    走进客厅，看到他书房的灯亮着，走近一看。

    夏明曦在书桌上看书。

    灯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恍惚间，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浑身湿透、哭着点头说“我一定还你钱”的小女孩微妙地重叠。

    哥哥，你家住哪里？等我长大了，赚到钱，一定还你。那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记得自己当时擦掉她的眼泪，告诉她：最疼我的顾爷爷，也是在我12岁那年走的。我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

    所以，我不能看着别的小朋友也经历这种伤心。钱不用还给我。等你有能力了，就把这份善意传递出去，去帮助那些淋着雨的人，让他们也能看见希望的光。这就够了。

    他那时承诺会陪他们两个月去癌症化疗，直到大学开学再走。可一通声称找到了丢失8年的雾笙的电话打断了一切。

    他记得，四岁的小雾笙拽着他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非要他陪着一起去游乐场。

    雾笙妈妈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小女孩却扭着身子不肯走，嘴里嘟囔着“哥哥也去”。

    他当时只图一时清静，想着把她哄走就好，便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听话，跟你妈妈去，晚上哥哥给你买大芒果。”

    她果然眼睛一亮，乖乖点头，小手牵着妈妈走出了门。

    许诺的大芒果，最终没能送出去。

    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此后无数个日夜，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她转身时雀跃的背影。

    他无数次地想，如果当时点了头一起去，是不是后面所有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可人生从来没有如果。这个假设像一根刺，日夜扎在他心里，从未拔出。

    所以，当他得知人找到后，他急需要回去确认。

    他只来得及塞给夏明曦三十万和那句一周后回来的承诺。

    等他处理完雾笙的事匆忙赶回，夏明曦一家三口却杳无音信。

    打听才知道，在农村，三十万，对一个12岁小孩和两个60多岁的老人，即是救命钱，也是催命符。

    顾晏礼很快收回目光，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明曦，”他唤了一声，走到她身旁，“搬进来有任何不习惯，一定要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夫妻了。”

    “目前都挺好。”她关上书，抬头看他，“你每天都这么晚收工吗？”

    “这两天快杀青，会晚些。之后我有一个月的空档。正好可以带你去见几位朋友，参加几场必要的宴会。”

    他语气如常，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这周末，照例每月初一要回老宅看长辈。”

    “好。”夏明曦应着，心头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上次在顾家老宅吃饭，婆婆那冷淡的眼神还清晰得很。他那些朋友会不会瞧不起她，故意为难？

    真遇上了，是讲理还是动手？要是顾晏礼知道，当初是他间接让她去学的跆拳道，这会儿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她得收着点，别一不小心毁了他名声。这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没压住，悄悄弯了起来。

    顾晏礼看了眼手表：“明曦，主卧的卫生间以后你专用。我先去客房洗漱。”

    “哦，我也去洗洗。”夏明曦回过神。

    洗漱完毕，两人各占大床一侧。顾晏礼靠着床头翻书，夏明曦则低头刷着手机。正看得投入，小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她整个人一僵。糟糕，可别是现在。

    她这才想起搬家匆忙，完全忘了带卫生巾。几乎是弹起来冲进主卫。几秒后，她看着镜子，满脸懊丧。

    怎么办？让顾晏礼代付？他若问起为何不用手机支付，难道要坦白那个要命的缺点？

    算了。

    她慢吞吞地走出卫生间，脸上发烫：“顾老师，那什么，你方便线上支付吗？我发个订单链接，能帮我付一下吗？”

    “好，发来吧。”顾晏礼放下书，拿起手机。

    订单支付成功。夏明曦见他似乎完全没有多问的意思，立刻飞快钻回卫生间。

    顾晏礼的目光在紧闭的门上停留片刻，手指轻点屏幕，打开订单详情。

    他沉默一瞬，退出页面，在搜索框输入：红糖水怎么煮？

    他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外，轻声叩门：“明曦，我正要下楼，等会儿东西到了，我拿上来。”

    “好，谢谢。”门内传来闷闷的回应。

    约莫半小时后，敲门声再次响起。门被小心拉开一道缝，一只修长的手将袋子递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夏明曦红着脸走出来，垂着眼，动作很快地爬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给。”一只干净分明的手递来杯子，温热的雾气袅袅上升，“红糖水，喝点再睡。”

    “谢谢。”夏明曦接过杯子。她抿了一口，一股冲人的甜味让她眯了下眼。

    “能喝吗？”

    她勉强咽下，嘴角努力往上扯了扯：“能，特别好喝。”心里哀嚎：他该不会把盛汤的大勺当汤匙用了吧。

    她屏住呼吸，一口气将整杯灌了下去，飞快下床，重新刷牙，再爬回被窝。

    顾晏礼看了眼时间：“现在睡？”

    “我再读会儿小说，你先睡。”夏明曦说着，按亮手机电筒，起身关掉卧室顶灯。

    顾晏礼对光线敏感，在弱光中轻轻蹙眉。过了一会儿，察觉身边异常安静，他侧过头，发现夏明曦已经抱着手机睡熟了。

    他撑起身，小心越过去，轻轻拿过她的手机，关掉了光源。

    夜半，顾晏礼在睡梦中感到被什么压着。他下意识想推开，指尖碰到一片温软的发丝才猛地醒过来，他结婚了。

    他伸手拧开床头灯，看清身边人的睡相：脑袋歪在他胸前，身子几乎横了过来，一条腿搭在床沿外，而她的被子，早已滑落在地。

    他无声一叹，小心托起她的头，自己慢慢移开。他下地将夏明曦抱回她原本的位置，又把自己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他轻步走出主卧，去客房衣柜另抱了一床被子回来。可当他抱着被子回到床边，发现刚刚盖在夏明曦身上的那床，此刻也躺在了地上。

    他盯着地上的被子看了两秒，只好将夏明曦轻轻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两人共同盖这唯一的一床被子。

    天刚蒙蒙亮，夏明曦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被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她挣扎出来，一眼瞥见地板上那两团凌乱的被子。

    很好，这下有理由分房睡了。

    她下楼，便看见林阿姨正抱着一大摞蓬松的新被，蔡阿姨则抱着几大包崭新四件套走进来。

    “太太早，您先用早餐。先生出门前特意交代，今天务必把这些新被褥床品洗晒妥当。我们这就去收拾。”林阿姨笑容满面地说。

    “好，知道了。”夏明曦连忙应声，想着得去趟超市，买点东西谢谢他。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她瞥见屏幕上跳动的“房产中介-李”。

    电话接通，中介李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夏小姐，天大的好消息，有基金会看上您的项目了！”

    “真的？”她的声调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千真万确啊，夏小姐。”李哥语调兴奋，“就刚才联系我的，一个叫希望的慈善基金会。他们有个专门扶持儿童的项目，负责人说从房东那儿了解到您的理念，觉得特别契合。”

    夏明曦呼吸微微一滞：“那有什么条件？”

    李哥：“具体流程他们会直接跟您对接。我跟那房东磨了半天没成，人家基金会一出面，房东立马同意按最低市价签长租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夏小姐。”

    巨大的惊喜冲上来，让她有点发晕。希望基金会？孩子们再也等不起的场所终于有了眉目。

    “签。李哥，帮我约房东和基金会的人。越快越好。”

    两人约好明天签约。

    挂了电话，夏明曦仍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不深究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眼下最要紧的是办好手续，让托养中心尽快落地。

    她找到正在厨房忙碌的蔡阿姨，跟她兑换了两百块现金，出门往超市去。

    晚上十点多，顾晏礼带着一身夜晚的凉气回到家。玄关处，一双崭新的拖鞋安静摆放在他的位置。毛茸茸的，是只傻乎乎的卡通狗样子。

    顾晏礼在门口停了半分钟，注视着这双与他平日风格截然不同的拖鞋，最终还是脱下皮鞋换上。

    夏明曦从客厅探出头，眼睛亮亮的：“回来啦？怎么样？拖鞋喜欢吗？”她朝楼上指了指，“我还给你买了同款睡衣，都洗好烘干了。”

    顾晏礼看向她身上那套睡衣，果然也是卡通狗图案。再瞧瞧自己脚上的拖鞋。“喜欢，给你的那张附属卡，怎么没用？我没收到消费通知。”

    “下次，下次用。”夏明曦赶紧回答，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她那个不敢带银行卡、身上现金从不超过两百块的毛病，实在难以开口。

    她目光落在他手提的纸袋上：“诶，你拿的什么？”

    顾晏礼提了提袋子：“给粉丝准备的剧照，拿回来签名。你要跟我去书房，还是在这边看书？”

    “去书房。”夏明曦跟上。

    书房里，顾晏礼铺开剧照准备签名。夏明曦凑近，拿起一张细看：“啧，照片拍得挺好，但还是没你本人好看。”

    顾晏礼嘴角弯了一下，低头专注签名。夏明曦托着腮看他：“你都是大满贯影帝了，怎么还要亲自做这些事？”

    “我的位置，是无数粉丝用喜爱托起来的。”顾晏礼没有抬头，声音温和，“不能因为他们把我捧高了，我就真以为自己本该站在高处俯视一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夏明曦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对顾晏礼的认识又深了一分。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明天一早，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我先去睡了。”

    顾晏礼手中的笔顿了顿：“我有空，需要我陪吗？”

    “不用不用，”夏明曦连忙摆手，“就是一点私事，我自己能处理。”

    她不想把托养中心的事告诉他。像他这样心中存着善念的人，一旦知晓，一定会要求参与。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那个他十年前种下的善念，如今她努力让它发芽。

    顾晏礼看了她片刻，眸光暗了暗，最终只轻轻点头：“明曦，我们是夫妻，有事随时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