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来换药,看见我们紧紧相拥,手里的托盘差点没端稳。
“宋先生,您后背的伤口最好别压着……”护士红着脸提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把我往怀里紧了紧。
“不碍事。”
我窘得想钻地缝,偏过头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
“宋先生,该换药了。”
护士把托盘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目光不经意扫过缠绵的两人,脸颊微微发烫,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托盘里的镊子、棉球和新纱布泛着冷白的光,消毒水的气味陡然浓了几分。
“去换药了。”
我看了眼宋知诚,将他的怀抱挣开。
纱布刚被揭开一角,宋知诚的脊背就下意识绷紧了。
原本覆盖伤口的纱布已经有些被渗出的血水浸透,边缘凝着暗红的痂。
护士小心翼翼地捏住纱布边缘,一点点往下撕。
每动一下,宋知诚的喉结就滚动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却硬是没哼一声。
我看得心揪紧了,伸手想去握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按住。
他掌心滚烫,带着隐忍的力道。
“伤口有点发炎,得好好清理一下。”
护士轻声说,用镊子夹着沾了生理盐水的棉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
棉球碰到红肿的边缘时,宋知诚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我的手腕,指节泛白。
我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明明疼得厉害,侧脸对着我的时候,眼神却还带着安抚,好像在说“没事”。
清理干净后,护士开始往伤口上敷药。
浅绿色的药膏涂在缝合的伤口上,那道狰狞的口子像条扭曲的红蛇,缝针的线在皮肉间若隐若现,看得我眼眶发涩。
护士一边涂药一边叮嘱“尽量别压着伤口,也别做大幅度动作,不然容易崩线。”
宋知诚“嗯”了一声,视线却落在我身上。
见我盯着他的伤口发呆,嘴角还扯出个浅淡的笑,只是那笑意没撑住,被换药的疼意冲散了,换成了一丝隐忍的蹙额。
宋知诚撑着坐起来时,后背的纱布又洇开一小块深色。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抬眼瞥我。
“杵着干什么?帮我拿件外套。”
我刚摸到椅背上的西装,病房门就被轻轻推开。
陈嵋锦站在门口,米白色连衣裙衬得她气质温婉,手里提着个精致的保温桶。
看见我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弯起唇角。
“知诚哥,听说你要出院,我熬了点汤过来。”
她自然得像在自己家,径直走到床边放下保温桶,视线落在宋知诚背后,语气里满是心疼。
“怎么不等伤口再稳定些?医生说你这伤得静养。”
宋知诚没接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陈嵋锦打开保温桶,浓郁的菌菇香味漫开来。
她盛了碗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宋知诚的手背。
“你以前最爱喝这个,我特意让家里阿姨按老方子炖的,补气血。”
我站在原地像个多余的摆设,手还捏着那件西装外套,布料的冰凉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陈嵋锦递汤的姿势熟稔又亲昵,那是我并且就算是在和他没有离婚时从未有过的姿态。
“江小姐也在啊。”
陈嵋锦这时才像刚看见我,笑意盈盈地问,“要不要也尝尝?”
“不用了。”我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搭,“你们聊,我还有事。”
宋知诚突然开口“去哪?”
“总不能在这儿碍着陈小姐的眼。”我扯了扯嘴角,目光掠过他背后的纱布。
“反正宋总有人照顾,也不差我一个。”
陈嵋锦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
“江小姐说笑了,我也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顺路能顺到特护病房?”
我没忍住呛了一句,话一出口又觉得没意思。
他们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一个前妻确实没资格置喙。
我转身往门口走,听见陈嵋锦柔声劝宋知诚。
“慢点喝,小心烫。你现在身子虚,可不能大意……”
我的脚步没停,高跟鞋敲在走廊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孤单的声响。
病房里,宋知诚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汤放着吧,我现在没胃口。”
我只当他是默认了陈嵋锦的殷勤。
我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回头。
电梯下行时,金属壁映出我皱着眉的脸。
手里还攥着早上从他床头顺手带出来的药瓶,标签上写着“镇痛片”,医嘱栏里标着“必要时服用”。
这人昨晚疼得翻来覆去,却一片都没碰过。
那瓶镇痛片被我攥得发烫,瓶身的棱角硌着掌心,像他这人一样,总在不经意间刺得人发疼,偏又让人放不下。
出了住院部大楼,阳光晃得人眼睛发酸。
我站在台阶上愣了会儿,没招手拦车,反倒往街对面的咖啡馆走。
靠窗的位置能看见住院部的大门。
我点了杯最苦的美式,看着玻璃幕墙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陈嵋锦应该还在病房里吧,或许正替他整理出院的东西,或许正跟他说着什么家常。
那画面一定很和谐,像他们本该有的样子。
咖啡喝到第三口,终于尝到了苦味以外的涩。
我想起刚才陈嵋锦递汤时擦过他手背的动作,那样自然,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而我呢?
连给他递杯水都要犹豫是不是越界,毕竟现在这身份,说好听点是情人,说难听点,不过是他离婚后没断干净的旧人。
窗外太阳阳慢慢往西沉,住院部大门进进出出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始终没见陈嵋锦出来。
也是,他伤成那样,她总得多陪会儿。
我又想到昨晚宋知诚与我紧紧相拥,那今天,他是不是也和陈嵋锦卿卿我我呢。
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把手机屏幕按亮又按灭。
宋知诚没发消息来,大概是被陈嵋锦照顾得周到,早忘了还有个被他气走的我。
今天本来是难得的周末,我在咖啡馆坐了一天,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直到天色擦黑,手机才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宋知诚”三个字,让我指尖顿了半秒。
“在哪?”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刚处理完事情的疲惫。
“忙。”我搅着杯底最后一点冷掉的咖啡。
“宋总身边有人伺候,不差我一个跑腿的。”
他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纸张放下的轻响。
“陈嵋锦一小时前就走了。”
我愣了愣,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走了?那她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下午?
“哦。”
我应得冷淡,“那宋总赶紧叫黎秘书送你回去,我就不凑热闹了。”
“江,淮,穗”
他突然叫我名字,语气里没了平日的戏谑,“过来接我。”
“凭什么?”
“就凭我是为谁躺进医院的。”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的笃定,让我莫名有些气闷。
“还是说,你真打算让我这后背刚缝了针的人,自己打车回?”
我咬着唇没说话,看着窗外住院部亮起的灯。
那些灯光明明灭灭,像极了我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他和陈嵋锦待了一下午,这认知像根细刺扎在喉咙口。
可他那句“过来接我”,又带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势,混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我可告诉你,”
我深吸口气,声音硬邦邦的,“我只是怕你死在半路上,没人给我付工资。”
他在那头低笑起来,背景里似乎传来输液管晃动的轻响。
“知道了。过来吧,带你去吃城南生煎。”
又是生煎。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
我站起身,把那瓶攥了一下午的镇痛片塞进包里,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忽然想起他昨晚疼得皱眉却不肯吃药的样子。
“等着。”
我对着手机说,声音里的硬壳好像裂开了条缝。
从咖啡馆到医院住院部的路,我走得很慢。
夜风卷着暮色,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我和宋知诚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
推开病房门时,他正靠在床头翻文件。
后背的纱布又洇出点红,听见动静,抬眼看向我,眸子里晃着星子似的光。
“走了。”
我把镇痛片往他枕边一放,没看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神。
“宋总可得活着去买生煎,不然我找谁结工资。”
他低笑,伸手要拿外套。
扯到伤口倒抽凉气,却还嘴硬。
“江秘书这么盼着我死,良心不会痛?”
我别过脸帮他拎包,没理他这茬。
一路上,他疼得时不时吸气,却硬撑着不喊疼,像头倔强的兽。
到了城南生煎店,老店新开,招牌亮堂堂的,烟火气漫出来,把夜色都烘暖了。
生煎端上桌,热气裹着油香扑过来。
他递筷子的手在抖,后背伤口肯定又疼了,却强装无事。
“趁热吃,凉了腥。”
我咬开面皮,汤汁涌出来,烫得舌尖发麻,却尝出了多年前的味道。
原来有些滋味,真的会刻在骨血里,哪怕中间隔了离婚、冷战和数不清的别扭。
他盯着我吃,喉结滚动。
“这次没扔。”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我想起当年把生煎扔进垃圾桶时,他眼底暗下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