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开始的时候

    安安接过奶茶,指尖不小心擦到他握杯的地方。他们同时顿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略微避开。那种细微的触感被放大了,像是某种无声的约定。

    奶茶杯上的冷凝水珠滴落在地砖上,摔成一片小小的透明星辰,不出三秒,就被广州的热气悄然蒸发,仿佛从未存在。

    “所以,”她故作镇定地问,吸管抵着唇角,却不敢真正去吸那口芝芝奶盖,“你住哪里?”

    “附近公寓,校门外那条路走下去五分钟就到,”Brady一边抬手整理背包的肩带,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我对广州不太熟,想请一个地道的导游。”

    安安侧头,唇边的笑意带了点顽皮,像是在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就像我在青海当你的导游?”

    “Exactly.” 他学她说话时微微拖长的音调,眼角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看着她低头喝奶茶时藏不住的笑意,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悸动——像是下课铃响前最后一秒钟,那种蓄势待发的心跳。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什么温柔的手按了快进键。

    Brady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安安的教学楼下,或者靠在图书馆前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

    他和她一起去图书馆,她备考,他准备申请文书。安安在宿舍楼里急匆匆往下赶的时候Brady只是恰到好处地等在那里,手里或拿着一杯阿嫲手作的桂花龙眼冰、炖品店装在玻璃盏里的冰糖燕窝木瓜椰奶炖雪蛤、或是最近新开一家甜品店的芋泥糯糯。

    有时候是一盒外面排队两小时才买到的拉杜丽马卡龙,有某个新口味的马卡龙上那一圈细腻的金边,在阳光下像极了安安耳垂上的小金环。

    还有一次,是一只穿着灰白格子裙子的小Jelly Cat兔子,Burberry的泰迪熊挂坠,还有Brady说他特意从尖沙咀K11的Moma买的小摆件。

    “你笑起来的时候,像这只兔子。”他说,“软绵绵的,像要掉进奶茶里。”

    安安哭笑不得,但她还是把那只兔子摆在宿舍书桌上,和那个从青海带回来的撒拉族刺绣绣片摆在一起,像两种生活的缝合。

    图书馆的外面的灯光是暖色的,落在两人肩头像是小时候电影里的画面。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那几周,她是真的觉得这个城市不再那么陌生了。

    只是,她偶尔会在夜晚的风里想起一个问题:像Brady这样的人,会在她的世界里停留多久?

    可白天阳光一照,看到站在楼下等他的Brady,她又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了。

    但至少现在,他还在这里,陪着她,走进人潮。她抱着书,像是抱着一个被偷来的晴天。

    他们现在站在塔顶,整个城市像一张摊开的星图。

    Brady在和安安聊《淮南子》。聊到天文训的时候,安安出神地望向远方——霓虹灯沿着条条大马路延展,楼群起伏之间是现代感斑斓的灯海。一直望到夜幕的另一段,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让安安感到渺小和迷茫。风有些高空的凉意,安安将双臂抱在胸前,下意识往Brady靠了靠。他低头笑了笑,站到她斜前方挡住了吹的她一脸头发的风。。

    “那个方向,”Brady指着一片遥远的灯火点点,“再往东南,是深圳,再往那,就是香港。”

    安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隔着层层高楼,那一抹光像天边尚未熄灭的暮色,又像遥远生活的预兆。

    Brady滔滔不绝的掉起了书袋,从广州粤语和香港粤语的区别到经济开发区的政策,再到深圳的沙河高尔夫球场和香港的赛马会;再聊到浅水湾的咖啡馆看下午的海面和张爱玲生前在香港的活动。

    “你会想家吗?”突然她问,声音轻得像玻璃杯里的一滴水。

    Brady沉默了一瞬:“想,但也不太想。”

    她侧过脸看他。他的神情在风里有些飘忽,好像也并不是完全属于这座城市的某一个场所、某一盏窗前的灯,而是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一个是他熟悉的、属于嘉道理山的旧生活,一个是因为他俩的相遇而如今正试图参与构建的未知。

    那天夜晚结束后,Brady按习惯要喝点decaf cappuccino (低咖啡因)。他们在沙面岛的街道上并肩漫步。英租界西洋旧楼的檐角还挂着晚灯,斑驳的墙体像褪色的老照片。

    Brady突然看着数说:“我祖母小时候在上海长大,她说,法租界的旧屋和这里的楼很像,窗棂细长,楼下总有法桐影子晃来晃去。她喜欢这种老洋房。”

    “她身体还健康吗??”安安问。

    “过世好多年了。”他说得平淡,却在落下一片桐叶时,露出一种几乎不可觉察的柔软,“小时候我爸说我和她像,尤其是长睫毛。我看过她年轻时穿旗袍的照片,照片里的样子很漂亮。”

    安安忽然自作主张的觉得,这个看起来光鲜、笑容明朗的男孩,其实在心底藏着许多无声的眷恋,和她一样。

    一天下午,安安没课。Brady说从香港过来再带她去“喝点美的”。珠江新城这一片的某家高空酒吧坐落在一栋楼的顶层,整面落地窗衬的城景如画无边无际地展开,像张贴上夜景的玻璃布。倒影里酒吧温柔灯光像深海珊瑚一样浮动。

    “这个蓝色的是我最喜欢的。”Brady递给她一杯泛着银蓝光的鸡尾酒,调酒师说它叫“银河”。

    安安端起玻璃杯,拿掉签子。酒液轻晃,像搅动一杯夜空。她小心地抿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来。

    “太甜了。”她说。Brady笑得像是早知道会这样:“那你试试这个。” 他把自己的威士忌推过来。安安迟疑了一下,仍是接过,喝了一小口,随后一阵辛辣直冲喉咙,她呛得眼泪都快冒出来。

    “你、你这叫好喝?”她咳得肩膀一抖一抖。

    Brady大笑着拍她的背,他的手停在她背后湿润的发间,指腹不经意地滑过几缕发丝。那一秒停留得过久,他的笑意也微微滞了一滞。

    的士开进校园。十月的广州依然闷热潮湿,雨来得毫无预警。突然,雨像从天顶倒下来一样,风呜呜的卷起落叶。Brady把她送到路口小卖部,司机不能再往里开了。

    相顾无言,一时间谁也不愿先走。有虫子撞击吊顶的白炽灯,噪音惹人烦闷。

    “我送你回宿舍。”Brady脱下他那件带着草木香的浅灰色Bottega Vaneta外套,遮在两人头顶。

    安安愣了一下,还是低头躲了进去。

    “跑!”他说。

    他们从廊下冲出去,水花在鞋边炸开,风灌进衣摆。安安的呼吸声被雨丝切碎了,跌进湿漉漉的树叶和飞驰的夜色里。路灯映出两人影子在积水中翻滚,前方有车灯扫过,照亮她明亮如小鹿的眼睛。

    跑到宿舍楼下时,她已经气喘吁吁,额前的头发贴在脸颊。她低头甩了甩水珠,睫毛上还挂着一两滴雨,像是夏末遗落未干的泪。

    Brady站在她面前,眼睛被湿发遮了一半。他伸手替她拢过耳后,那指尖几乎再次碰到她的脸。她没躲开,只是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错愕、犹疑——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那一刻,没有人说话。只有楼下的空调滴水声,雨水敲击地面的声音,远方球场的呼喊,和他们被雨水打湿的心跳。

    她回头,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傻瓜。”Brady嘴角挑了一下,“这有什么,快上去吧。”

    广州的十月夜晚还带着一点夏的湿意,那天,安安在日记里写道:“他递来酒,也递来可以依靠的肩膀。那晚不是一场雨,而是我的一整个心跳。”

    走到寝室门口,她拉了拉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咱们小安啊。”小戴正坐在上铺晃着脚,敷着面膜啃着一袋香辣鸭脖,“今天你怎么一身湿?还化了妆?唷——不会是跟某人约会吧?”

    安安“啊”了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放下包赶紧跑去洗手间擦脸换衣服。棉白T被雨点溅湿。镜子里那张脸被汗水雨水冲刷过,睫毛膏湿透了有点晕开,太尴尬了!

    头发紧紧贴在脸颊两侧,像极了小时候放学淋雨回家后躲被妈妈狠狠擦头发的自己。只是那时候没有Brady。

    “你那个朋友……”小戴尾音拖得意味深长,“就是那个一直来图书馆找你,还给你送兔子,点心的。”

    安安小声“嗯”了一句,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帅是挺帅的,像黎明诶。听你说还是香港的?”小戴凑过来,“哟西,是不是家里很有钱?”

    “不知道。”安安语气很平,似乎不愿多谈。可她心里知道,Brady用的香水牌子,她后来记下英文字母在淘宝上偷偷搜索,是娇兰的男香,好像叫满堂红。她知道他微信头像里的游艇是他家在摩纳哥的,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她知道他经常带她去吃的那家店是广州洲际酒店的中餐厅——那一顿饭抵得上她爸妈加油站一周的营业额。

    “人挺好的啦。”她低声说,像在替自己辩解,又像在自我确认。

    夜里熄灯后,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小戴已经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安安打开手机,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照亮她的面庞,微信页面停留在和Brady的聊天框:

    【安安是安安:嗯,谢谢你啦,今天真的很开心。】

    她盯着那个“嗯”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终,她没有发出那句“你以后还会常来广州吗?”

    她怕她太主动。

    她也怕这份来得太快的靠近是一场温柔的误会。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和Brady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界限其实始终在。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喜欢自己——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她是谁啊?一个来自西北小城的女孩,说话带口音,穿不出她室友们精致的搭配,买不起大牌的衣服;和宿舍的大家吃顿85块的牛油果三文鱼沙拉会肉疼半天。

    可是Brady给她惊喜,Brady是她庸碌人生中的慰籍。Brady会告诉她好多她不认识的东西,会给她买jelly cat激励她学GRE、带她去喝酒偷偷放纵、在她焦虑的时候陪她写代码,一起看她想不明白的leetcode题。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他只是对每一个女孩都这么好?是不是这只是他富贵家教里一种带着贵族式的礼貌?

    但Brady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些专注和笃定,好像她就是这世界上最值得的那个人。

    她还是不敢确信那种眼神属于她。她自卑啊。她不敢。

    “他戴的宝珀五十噚可能我一辈子也买不起。这是我们的差距。”

    窗外天蒙蒙亮,失眠一整宿的安安终于闭上眼。安安在梦里看见青海老家秋日的黄河岸,那落日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太怕了,怕这样美好的温柔会在某天像小时候夏天的蝉鸣一样,突然地、彻底地消失。

    图书馆靠窗的座位格外紧俏,安安习惯性地六点起床,洗漱完毕、喝了一瓶便利店买的豆奶后背着电脑包赶过去,她要抢座位。屏幕打开,显示器瞬间点亮,Codeforces主页蓝得清冷。她给自己订下计划:每天三道大的算法题刷Leetcode,再看网课学GRE,再两小时训练开发。机器学习这门课的小组作业堆得像一座山,助教一周催三次。还有广大的“开放式”实验项目,队友全是男生,她默默承担了最复杂的数据处理任务。写完一长串SQL之后,她揉揉发酸的手腕,忍不住喝了一口已经冰块融化的瑞幸冰美式。

    “我在变强。”她小声地对自己说。

    身边的电脑里,是她自学用Python做的一个数据可视化项目。用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搭配Echarts做的三维折线图,界面干净,交互顺滑。有时候做项目做到凌晨一点点,宿舍楼下只剩下两三盏亮着的窗,她会趴在键盘上发呆——?她不是不想放弃,只是,她没有退路。

    Brady曾经轻描淡写地说起他高中在伦敦参加IBDP时写了篇关于博弈论与金融市场模型的长文,他去纽约打的高中商赛、大一又去巴黎第十大学做交换跟项目;教授还带着他发刊。他的“努力”似乎总带着优越,从容和余裕,而她的努力,是深夜里压抑的喘息,是对失败的恐惧缠绕在骨头里。

    有时候她也会在图书馆洗手间照镜子,看见镜子里那个女孩眼圈发青、嘴唇发干,像一枚在城市风口颤抖的枯叶。她会安慰自己:现在还不是开花的季节,自己只是刚刚埋好根。

    周四晚上,她收到一个Offer邮件:省级信息技术比赛初赛通过,进入复赛阶段。她盯着屏幕上的蓝底白字,突然觉得所有写到凌晨三点的夜晚、所有孤身面对Bug的时刻,都在这一刻有了回音。

    她截图发给Brady:

    【安安是安安:我进复赛了!】

    不到五分钟,他回了个大拇指,又紧接着发了一句:

    【Brady Lam:我就知道你行的,豪赛利,安安 is the queen of coding. Queen Code!】

    她盯着“queen”那个词,心里暖了一下,又凉了一下。她总是那么的爱自泼冷水,只因她更加意识到,自己必须更强,再强,再更强——不光是为了简历和更好的实习,而是为了不被放在谁的光环下乞怜。

    她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光。

    周末,广州的阳光像是经过调色盘温柔晕染过的白加橘黄,照在高大的木棉树影下,街道干净而热闹。Brady周末从香港跑来找她。安安常常一大早就接到Brady的信息,简单几个字:“中午一起吃饭?”

    她从没问过他是否真的有空,只知道他总是能抽出时间,在她最需要他的日子出现在她面前。课余或周末,他们一起去海珠的美术馆看当代装置展,展厅里的白色展墙像一座沉默的迷宫,她走在前面,Brady总不紧不慢地跟着。当安安问东问西的时候,他像真的在倾听,而不是只是说说而已。

    逛累了,他们会在馆旁的小咖啡店坐下,点两杯Dirty普通或Latte,她喝第一口总会皱眉,而他总是笑,递给她多加了糖的另一杯:“你这种怕苦的人,还是适合奶茶。”她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生活的清醒。”

    他们也去长隆野生动物园,拍照、喂动物,安安觉得鸸鹋可丑了。但丑萌丑萌的。一开始是安安说想看看熊猫——她小时候家乡只有一张发黄的挂历,上面是成都大熊猫基地的宣传照。Brady陪她一圈又一圈地看,站在围栏前学着讲解员语气说“你看,它现在在思考宇宙”,她被逗得笑得弯下了腰。

    吃饭的选择也逐渐变成了他们之间一场默契的游戏。

    “今天去吃什么?”他问。

    她说:“你猜。”

    他一愣:“火锅?”

    她摇头。

    “淮扬?”

    又摇头。

    “客家菜?”

    “……Bingo Bingo~。”

    于是他们导航去了五羊邨附近一家客家菜老店,一道“酿苦瓜”做得温润细腻,汤汁收得刚好,咸鲜中透着豆豉的幽香。安安一口咬下去,清苦立刻在口腔中炸开,却被肉馅的温厚缓慢压下。她皱了皱眉:“有点苦。”

    Brady笑了:“苦才好啊。就像生活,哪能老是甜的。”

    她抬头看他一眼,深表同感。

    晚上他们去吃北京烤鸭,在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老店。烤鸭被服务员娴熟地切成薄片摞起,摆成扇形,另一盘中切成小块的鸭皮上放上鱼子酱。Brady夹了一片,认真地学着北京话的口音说:“你知道吗?咱老北京儿啊,吃鸭得先叨儿皮,那叫一个地道!”

    安安被逗得哈哈大笑,学着他夹起鸭皮蘸白糖,柔软的饼皮摊开逐次放上鸭肉鸭皮配葱丝黄瓜山楂条哈密瓜,抹上烤鸭酱,卷起来,咬下去的瞬间酥脆香浓,层次丰富,一种说不出的油润感和满足感在嘴里爆开,汁水四处扩散。

    除了到处打卡甜品逛mall,有时候安安和Brady什么都不做,只是并肩坐在书店各翻各的书,偶尔敲题目的Brady的指节轻敲桌面时,无意流露的节奏感,那些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部分,仿佛早已在她心里悄悄投下一颗颗种子。

    每次相聚,Brady都会带些她提过的小物件——她手机上刷到的labubu挂件,偶然提到过的鼠标垫,甚至她随口一提说“想吃巧克力曲奇/草莓味的cheesecake”,他就能在布歌东京或者什么xx牛奶公司里找到类似的蛋糕、冰品送给她。

    “你……这都记得?”她羞涩的笑着问。

    Brady扬了扬眉:“当然。”

    安安哭笑不得,却又在每一次收到这些惊喜时,内心像是被轻轻捧住了似的,一点点被抚平。她从小就懂得控制情绪,也早已习惯做个体贴而不添麻烦的人,可Brady的在意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的细节也有人认真去听、去记、去回应。

    他们走在黄昏的小路,行人匆匆。安安抬头望着路两边那些橘黄的灯,想起家乡的街灯总是时明时灭。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竟然也可以是生活的一部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鼓起勇气忍不住问。

    Brady低头看她一眼,像是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你从不要求,所以我才想一直给。”

    ——她心里“咯噔”一响,吸管戳着阿嫲手作的桂花龙眼冰里的龙眼肉,没说话。

    她不认为自己该期待太多——家境不富裕,外表虽好,却从不以此为傲。她知道,Brady是香港名门之子,精英感、温柔、风趣,身边从不缺欣赏他的女孩。而她不过是个远从青海来的普通学生,在南方的阳光里奋力追逐一个不太确定的未来。

    可即便如此,她也开始期待周末,开始在翻日历的时候默默算着下一次和Brady见面的时间。

    这种感觉不像是爱情初开的热烈,也不像年少轻狂的暧昧,而更像一场安静却坚定的靠近。她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但她知道——如果他。。。她愿意,继续走下去。

    那是期中考试最后一门结束的傍晚,广州的秋意尚未显现,街道仍在蒸腾着一丝夏日尾声的闷热。安安出了考场,整个人都像泡在潮湿的空气里,脚步轻得几乎要浮起来。她没想到,Brady竟在教室门口等她,身姿挺拔卓尔不凡。他的身后是落日余晖下斑驳的玻璃窗和教学楼。

    “走吧,去庆功。”他说,声音还是那样温润。安安一愣,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Brady没有说目的地。只是笑,像是计划了很久的惊喜。直到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一家有名的广州fine dining——Chōwa,展现在她面前。木质格栅,浮雕般的灯影,空气里飘着闻着就贵的香水味,温热的牛油与柚皮香。

    “新换了菜单,来吃吃看,不好吃不许骂我哦。”Brady轻轻将椅子拉出,语气带着一贯的自信和俏皮,却不让人反感。安安笑了笑说我哪里舍得呀,口吻带着娇嗔,她把手机放进包里,准备好迎接一场不寻常的晚餐。

    服务生端上了第一道菜——餐前面包布里欧修。面包表层是微酥的金色,轻轻撕开,绵软如云,配上荞麦黄油,油脂缓缓在温热中融化。安安轻轻咬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好好吃诶!”

    Brady侧头看她,“Chōwa的面包是我最喜欢的部分之一,只有秋冬set才会换。”

    随之而来的是三道开胃前菜的组合——半熟晨州蚝裹在奇异果和海苔之间,焦糖无花果布里奶酪和白鸭牛蒡脆卷,还有那道外形最惊艳的白巧克力烟熏鲑鱼黑凤梨塔。

    “这是什么?”安安指着塔,太好看了,她不忍心吃,精致小菜色彩如画。“你吃了就知道。”Brady笑,一口放进嘴里。

    酥脆的塔壳被轻轻咬下的一刻,蛋黄酱裹着红魔虾的咸鲜、白巧克力的甜、发酵黑凤梨的酸意融合在一起,像极了两个人相处中的某种奇妙默契——不该契合的,却意外和谐。

    “这调口太神奇了。”安安低声说,嘴角的笑意浅浅,眼神却亮得仿佛点了灯。

    “是吧。”Brady抿了口水,刚想说什么,服务生端上来下一道菜。茶碗蒸端上来时,热气带着淡淡的海洋腥香和干酪的发酵味。安安皱了下鼻子,Brady笑着用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勇敢点,花螺是精华。”她尝了一口,意外地发现那种“乳臭”并不讨厌,反倒有种奇特的回甘。下一道菜是鳕鱼白子搭配主厨特调咖喱配豌豆,时下是鳕鱼白子的至佳赏味期,细腻丰腴。Louis的自制咖喱,有着类似于发酵豆豉的咸鲜风味,衬得白子的乳脂感和鲜味一览无余。

    “味道很复杂,但也挺让人着迷的。”她说。

    “像你。”Brady低声。

    安安一愣,Brady的脸微微红了,连忙塞了一口拌菜,鲭鱼配青海苔汁和苤蓝,肥膄的鲭鱼与各种蔬果经过调和,层层叠加,呈现繁复的味觉层次,酸,甜,鲜,咸,辛。

    又上了一道长白山黑猪佐咖啡味噌配根茎蔬菜,炙黑豚肉鲜甜软嫩,有炙烤的香气,根茎蔬菜清新的植物气息,与黑豚肉清爽巧妙的平衡。安安庆幸这菜上的是时候,她有种预感,她似乎能确定什么,她的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汤品是融合了日式鸡白汤与法式周打汤风格的浓汤,奶白色的汤液滑入喉间,白松露与三黄鸡的香味在唇齿之间爆开。

    Brady努力地没话找话,眼睛一直悄悄瞟她专心吃饭的侧脸。

    主菜是新西兰鹿腰柳,酥脆的干果香草脆壳裹着柔嫩的红肉,搭配芹菜土豆奶油泡和浓郁的红酒鹿汁。

    安安迫不及待的用叉子切下一块鹿肉,放入嘴中。肉质细腻,没有丝毫膻味,配菜中夹杂的浆果酱轻轻中和了红肉的浓烈。一如她这段日子心中微妙的情感——复杂、克制,又真实。

    甜点端上时,是一盘层次分明的栗子与黑巧克力糕点。

    Brady笑着说:“你不是说看日剧里冬天该吃栗子?虽然现在还不到真正的冬天,但……先当作预演吧。”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秒,灯光柔和,窗外的广州夜色璀璨得像极了梦境。

    “安安。”Brady突然低声叫她的名字,鼓起气:“我一直都知道你对很多事情很谨慎,你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更不会轻易接受谁。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很认真。”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在安安耳边却更加清晰,“我是认真想要和你在一起。” 说罢,试探的拿小拇指够安安的掌侧,见安安愣在那里,鼓起勇气覆住她的手背。

    安安怔住了。她看着面前这个男孩。男孩好看的浅棕色眼睛透过林德伯格的镜框盯着她,她莫名想到白色的小狗。

    Brady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领缘式样看得出是Loro Piana的风格。手上的克罗心和宝格丽戒指反射的光如直视水晶吊灯般晃眼,他们坐在高级餐厅的昏黄灯下,安安觉得一切都如真空环境般安静。他的眼神清澈,语气温柔,带着忐忑。

    她冰凉的指尖缓缓收紧,终于轻轻点头。

    那一刻,空气变得柔软,广州的夜也不再喧嚣,仿佛为他们静静停顿了一秒。服务生觑着脸色虾着腰,找准时机见缝插针地送上一大捧鲜花,食客们掌声雷动,男孩的神采骄傲如凯撒大帝班师回朝,掌声如同罗马市民为他们的君主献上的礼赞。他们正式在一起了。

    饭后,Brady坚持把安安送回宿舍。

    难得冷风吹来,使得秋夜的广州湿气感不再像盛夏般粘稠,风开始变得柔软而清凉,吹得街边树上叶子哗啦啦地响。他们并肩走在校园南门的路上,灯光打在两人身上,树叶投影斑驳如电影的慢镜头。

    Brady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站在安安身前一步,神情认真得不像是开玩笑。

    “寒假,有没有考虑出去走走?”他说。

    “啊?”安安一愣,眨了眨眼。

    Brady垂下眼帘,语速放缓,“我……我们可以去芝加哥。哪怕不是圣诞节,一月的时候,密歇根湖旁的雪很美,城市很安静。我想让你看看那边的冬天,也……算是,一次属于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后的旅行。”

    安安心跳“咚”地一声,突然漏了一拍。她望着他,沉默片刻,嗓子有点干:“可是,我没有护照。……签证、机票、住宿……太麻烦了。我父母无法支付如此昂贵的跨国旅行费用。”

    Brady笑了,眸中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笃定:“我请你。签证我能帮你填好资料,只差你把资料给我。我们可以走加急通道,两周内能出结果。……放心,不会耽误你考试。”

    他像是早已为她铺好了一条道路,连每一块石子都提前擦干净了。

    “你早就计划好了?”安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Brady没有否认:“我只是希望,在那个城市下雪的清晨,你也能站在我身边。就像在河谷天空下我们一起看星星。我们可以在湖边酒店相拥看日出。”

    那一刻,安安心里某处原本紧绷的弦突然松了。她没说话,只是低头,把手伸进Brady的手心,指尖缓缓扣紧。

    接二连三的考试像一场静音的风暴袭来,两人都挂着微信视频埋头复习,Brady一如既往地叫外卖送了各种甜点和咖啡,一边查美签状态,一边帮安安学习GRE。另外,安安还在加紧完成小组作业的复习数据库和跑程序。

    护照和签证顺利批出,加急服务如约生效。Brady在微信电话里看着安安拆快递,看着她手里的护照,笑着说:“Miss Luo,欢迎搭乘我们的Brady专列银河铁道列车——通往芝加哥圣诞之旅。”

    从教学楼回宿舍的走廊很安静。期末周的校园,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安安提着水壶走上楼梯,刚到宿舍门口,便听到走廊尽头的里间传来断续的水声。她皱了皱眉。那是水龙头全开时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突兀。

    她的动作下意识慢了下来,转过头,看向公共洗手间方向的那扇虚掩着的门。

    洗手间里是女生的那种沙哑又撕裂的哭声,但被压低了,像是硬生生咽进喉咙里要炸开却被堵住。

    “现在怪我有用吗!”那声音几乎是尖利地吼出来的,随后是手拍在洗漱台上的声音——沉闷又急促。

    安安辨认出了声音,是隔壁寝室的范琳琳。那个染着红发、永远踩着厚底鞋在走廊上走得啪啪作响的女孩。她比所有人都耀眼,但也比所有人都孤立。

    “是,我要是去央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考砸了就成了我一个人的错?”

    “是你们逼我只报考清华美院而不是央美,是你们让我只报综合类大学!是你们说北京户口兜底我一定能上清华!央美也是好学校!美术教的也更好—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我走自己的路!”

    “我说我不想继承你们的公司,我想画画——你们呢?你们怎么说的?‘画画没出息’、‘搞艺术的就是贱’,那我呢?我现在不就是下贱的疯子吗?!”

    水声突然中断了。范琳琳愤怒的拍打着墙。

    安安听见范琳琳的声音忽然变得低而喑哑,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是那种怒骂到筋疲力尽后的沉沉哽咽。

    “……妈,记得Amelia吧。Amelia她进央美了,和朋友合伙开了游戏公司,她和我一样大!这还不是你们嘴里的有出息吗?她还拿到了罗德岛的研究生奖学金,她妈妈那天在群里……我都不敢点开。我怕我一看到那些图,我就会吐。”

    “我跟她一起学画的啊……她那时候技法还不如我。现在我在这鬼地方天天和一群白痴做小组作业?!”

    厕所间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冲水的声音,在瓷砖间震耳。

    “这个学校是什么鬼地方?设计老师连AI都不会用,作品像是十年前从PPT模板里抠出来的。我问他视觉风格,他居然说巴黎和广州的审美差不多。”她笑了一声,是冷笑。

    “那天我画了个草图,隔壁寝室的女生居然说‘哇琳琳你好厉害哦,我还以为你是美术老师呢’,我当场都想摔笔。什么叫‘还以为’?我本来就应该是清美的学生。”“在群里争组长争得跟狗一样,还敢在背后说我‘情绪不稳定’,说我画具贵很了不起。说我瞧不起他们,是,他们也配?”

    这一次的停顿时间更长。安安听见了压抑的、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的喘息。范琳琳像是蹲下了,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蹲了下来,手机应该还开着外放。隐约能听见另一个声音在电话里讲什么——是她父亲?语调冷硬,如同机关里老派干部的公文宣读。

    “你要再闹,我就断掉你的学费。别在那边给我装疯卖傻了。你妈身体不好,你这样大吼大叫像什么话!”

    范琳琳忽然笑了,笑的格外刺耳,声音像玻璃上划过金属刀尖。

    “她身体不好关我什么事?她要是真的爱我,就会支持我学设计!学纯艺!”

    “你们从来没有尊重过我。”她一字一句说,“你们爱的是你们事业的垫脚石,拿得出手的谈资,你们清华同学会里出色的学文化课的二代,不是我。”

    “你们永远不会为我骄傲,你们只在乎别人家的孩子有没有考上清华北大。”

    “现在你们得到了结果,一个连清美都没考上的废物,住在这个破宿舍、读着这不入流的大学,天天在宿舍群听人讨论淘宝裤子,拼多多砍一刀,放假回乡下,和小红书滤镜。”

    “你们满意了吧?对,我就作践了,我就要打你的脸,我看你们的脸痛不痛!”

    电话那头暴怒,吼的哇啦哇啦。紧接着这边一阵彻底的沉默。

    洗手间的灯光透着门缝漏出一丝惨白,水汽从排气扇缓缓飘出,凝在天花板的金属板上。安安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痛。

    范琳琳的哭声再次响起,啜泣,呜咽,这一次是无法控制的嚎啕大哭与干呕,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腑中的怨恨都吐出来。水龙头开的更大了,把一切都冲刷过去。

    安安不再听。她退后一步,轻轻推开宿舍门。门轻轻合上前的一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仍旧微亮的厕所门。

    她知道,某种东西正在那里面碎裂。而她,也可能终有一天,会走进同一片深渊。只是现在,她还不敢承认。

    宿舍灯还亮着,空荡的床铺,凌乱的桌面,一切如常。可她的耳边却仍回荡着范琳琳那一句:

    “你们不懂我的追悔莫及和我的骄傲。。。学美术怎么了,如果还报了央美国美,如果你们不改我的志愿,我的实力都不会带我到这。”

    窗外天很黑,广州的夜风穿过走廊,带着洗手间那边隐约传来的呜咽,吹进安安的心里,冷到发颤。

    Brady坐在迈巴赫S680的后座,窗外的景色在飞快的倒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外面越来越远的广州城市线条。城市的灯火逐渐模糊在夜色中,像是流逝的过往,他的心情却渐渐沉寂下来,仿佛一切都变得虚无,只有车内的冷气和周围的寂静。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脑海里反复回想着今天的场景。

    他不禁笑了笑,嘴角带着一丝微妙的弯曲。她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后来逐渐的接受,再到最终的微笑,那一刻,他知道她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那种依赖的眼神让他几乎有些不舍,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一次不费力的游戏。她的单纯,恰好是他心底空虚的一种填充。他为自己塑造的完美人设,给她编织了一个她理所当然会相信的未来。

    他没有错过她眼中的一丝犹豫和渴望,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感,成了他心里温暖的证明。而他,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理智与欲望并行,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但他也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场精心策划的游戏。让她感觉自己被特别对待,仿佛在这个充满竞争与诱惑的大城市里,她找到了那个能带她走出贫困、走向更高阶层的捷径。

    疲惫的笑了笑,伸开腿摊在迈巴赫的后座,Brady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帕玛强尼腕表上的时间,闭目养神,司机会带他过香港,还有一段路可以睡一会儿。

    Brady的心底始终藏着另一个女孩,那便是前女友Kaitlyn。她是杜克大学的本科生,拥有几乎完美的家世背景。Kaitlyn的父亲是法国人,在香港的某家顶级PE Firm私募基金担任亚太区负责人,而她的母亲则是出生在香港的港人和爱尔兰混血,是高级外交人员,并且和朋友一起在上环开设了慈善画廊,画廊里群英荟萃是名流社交聚会的场所之一。

    Kaitlyn所受的教育和家族背景都无可挑剔,Brady一直认为,像Kaitlyn这样才是与自己真正匹配的伴侣。Brady清楚地知道,安安的存在对他来说,只是暂时的调剂,带有一点猎奇性质的体验。Kaitlyn和Brady在小学就相识在父母的晚宴,高中时两人一直甜蜜幸福直到Kaitlyn去美国一年后不再想维系异国恋。Kaitlyn是他心底一直无法放下的过往。

    十一月的末尾,又下了一场秋雨,冷腻,突然降温带来寒风,而寒风像小蛇一样贴着皮肤爬,

    那晚,广州的夜风带着些许潮湿,窗外宿舍楼下还有稀疏的人声。

    安安下了晚自习,脚步轻地推开了宿舍的门。天花板上的灯泛着微黄,小戴正窝在床上,一边用iPad看剧一边往嘴里塞零食,床头的香薰灯投下一团温软的光。小戴和安安都是学计算机的,但也许因为小戴是本地人家里能兜底的缘故,小戴没有那么焦虑和忙碌,不紧不慢地晃悠着和看电视剧是她的爱好。

    “累了吧?快洗干净来和我一起看。《咖啡遇上香草》看到第九集了,她终于答应和社长交往啦。”小戴兴奋地挥了挥手,眼里是某种沉浸式的投入。

    “你又在看剧? debug了没?”安安放下包,打开水壶烧水,嘴角带着无奈。

    “明天再弄吧。怎么啦,我就想谈甜甜的恋爱!这不是没有么!”小戴翻个身,露出斜靠着的身影,“怎么就那么难啊,我只是想找一个像剧里的那种,不用太辛苦,对方帅气多金还体贴,每天都能在下班后有人接送,有温暖的家,有人哄你入睡。”

    “现实是,地铁换乘站挤到变形,回家要自己叠衣服煮面、洗袜子、备考、改程序。”安安低声笑着,声音落在水沸腾的瞬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方晴子是她们另一个舍友,哲学系学生,这时从门外进来,放下一大摞书,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挑眉看了她们一眼,语气平静的接话:“你们有没有想过,剧里的爱情不符合现实。能量不守恒。”

    “啊?”小戴愣住。

    “就是说。”方晴子淡淡地道,“现实里的感情、婚姻,是有代价的。如果你想要一个既赚钱多又陪你聊天煮饭还情绪稳定的人,他凭什么选你?”

    安安顿了一下,眼神在水壶与杯子之间游移。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自从和Brady走近,她越发常常陷入这种情绪的漩涡:她到底能带给Brady什么?她不够富,不够出类拔萃,顶多是漂亮、聪明、善解人意。

    但漂亮的女孩那么多,聪明的女孩也不少,温柔体贴更是被要求的基本“女性职能”里的隐藏KPI。这些凭什么能成为她站在Brady身边的通行证?

    “我觉得……”安安轻声说,“我想要一段可以并行的关系。我有自己的事业,也希望对方能理解我、支持我,陪伴我,而不是我去牺牲一切换来他的稳定。”

    “晴子,小戴,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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