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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宴雨乌龙错身影,画中佳人泪湿罗裙襟

    阳光透过宽大的暗红色窗帘缝隙,柔和地泻在浅米色地毯上。安安睁开眼的时候,窗帘尚未完全拉开,房间静谧得只有空调的低鸣与远处城市的回音。

    她是在天微亮的时候醒来的。

    并不是自然醒,而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踏实”——那种睡在别人世界里的异样感,像在陌生剧院的后台躺了一夜,总担心会有人突然拉开帘幕把她赶走。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光着脚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朝洗手间走去。

    洗脸的时候,她听见了门外衣物窸窣的声音,是Brady醒了。

    镜子里的她,头发有些乱,一侧鬓角还压着枕头印。她在漱口,Brady的声音从客厅那头懒洋洋地飘过来:“你不回去睡一会?”

    她嘴里含着泡沫,只能摇头。

    Brady已经穿上了那件柔灰色的棉tee,正在把早餐推车上的橙汁倒入两个水晶杯中。他随手从托盘上拿了一只牛角包咬了一口,杯中的橙汁泛着清亮的金黄,阳光洒在他手腕那块爱彼的26574ST蓝色表盘上,银色框反着光。

    他们坐在套房的餐桌上,面前是送来的早餐推车,托盘上是煎蛋、牛角包、切片酪梨配烟熏三文鱼吐司、安安最近爱上吃的香蕉核桃磅蛋糕,虾饺,和松茸鸡汤炖蛋佐白松露片,慢炖番茄,还有一小瓶日本手工草莓酱,英国橙子橙花酱,cream cheese,和黄油。

    Brady一边切抹黄油,一边看了她一眼。

    “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好?”

    她点点头,吃了一口磅蛋糕,小声道:“好像……不太习惯。”

    Brady没有再问,只是把她盘子里的番茄换到自己盘子上,“你不是不吃这个?”

    安安偏头,看着他熟稔地处理这些细节,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荡漾。

    她低声说:“我好好奇,你说按小红书和抖音上的说法,他们是不是A11和A12那么有钱?我都搞不清他们到底有多少钱……他们家那个什么资产,净值、身家、公司市值……好像到处都是钱?”

    Brady擦了擦嘴角,轻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又看见那些‘A几资产’的言论了?”

    安安抬头看他,有点懵:“不是说A8、A9就是几个亿的个人资产?A12那得多少啊!现在好多人都这么讲。”

    Brady放下刀叉,端起咖啡,神色淡淡地道:

    “你看,这就是问题了——大陆这几年流行把富人的资产等级数字化,什么A8、A10,其实很多年轻人根本不懂这玩意儿怎么算。A8到A9、十个量级,能这么算吗?一个亿和十个亿,三十个亿,这是多少倍的变化?A8到A9好像显得他们之间没有差距似的。其实每翻一倍那都是很可怕的资产积累。”

    “首先,你看到的‘有钱’——不是一个维度的‘钱’。”

    他轻轻举起一根手指。

    “第一,个人资产,是你这个人名下的现金、房产、股票、可动用的金融资产,比如你户头上躺着五百万——现金,或者你在香港有套市值一亿港币的房子,卖了就是你的,那叫个人净资产。”

    “第二,公司市值,那是企业的账面价值,比如Kevin的游艇代理公司,假设市值一个亿美金,但他可能只占20%- 40%股份,刨掉运营成本、负债和员工薪酬,他拿得出来的净利润才是他能动用的部分。很多人只看到市值,不看负债和股份比例,就跟看房子只看示意图一样。”

    “第三,家族资产,这个就更虚了。你看到Tom家是搞东南亚□□和旅游地产的,家族总资产说有12亿美金,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爸、他姑妈、他几个叔伯、他父亲前妻子女各占多少?真正能分摊下来属于Tom个人的,未必超过2亿美金——而且还可能有信托限制,不能随便卖。”

    “更可笑的是那些信口开河说‘A11’的人——你知道年入10亿人民币的私人公司在大陆有几家吗?挂牌新三板都够不着那个数。结果电视剧和玛丽苏网文动不动就写‘霸总资产上百亿’。我真建议你们这种人少看点这类狗血网文。”

    安安吸了口橙汁,讪讪的没说话。

    Brady:“大陆金融市场总体体量是庞大没错,但个人可动用资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多。很多金额数字都在企业和不动产,估值里。大部分所谓富豪的身价都是纸面上的估值——虚高估值、财务注水、关联交易……你懂那些上市公司财报是怎么造出来的吗?很多净利润是调账来的,不是真赚的。”

    他顿了顿,看她皱眉的样子,语气放缓一点。

    “你如果真的想知道一个人有多少钱,就看他有没有长期稳定的现金流和实际控制资产——比如Kevin的家族在法国有五个葡萄酒庄园,加拿大有地产开发公司,他母亲家还是Loro Piana法国合作商之一……这些才是稳定、真实的‘身家’,不是网上随便喊喊A10。”

    “那Tom家呢?”安安小声问,“他好像也很有钱……车子一堆,还有马场什么的……”

    Brady吃了一口煎蛋,似乎在回忆,“Tom的确有资源,他家的公司控制着东南亚几处□□度假区,还有新加坡和印尼的美术馆。但他家结构是横向庞杂,不像Kevin家那样纵向集中——Kevin家是基金、地产、奢侈品供应链+欧洲旧产,市值更分散但更抗风险。”

    “你怎么都知道这些……”安安喃喃道。

    Brady轻笑一声:“我当然得知道。毕竟我们是同一阶层的人。我爸从我十二岁开始就让我每个季度看家里信托基金的季度报告。我不懂这些,怎么守得住那些在饭桌上握手的合伙人?”

    他站起身,扣好衬衫袖扣,看了看表。

    “我得出门了,晚上见。”

    他走过来,亲了亲安安额头,“你慢慢吃。餐后记得喝点热茶,橙汁冷,胃不好的话容易胀。”

    安安坐在餐桌旁,阳光一点点照亮她面前的瓷盘、果酱和牛角包。Brady关门的声音悄然响起,房间重新归于安静。

    她怔怔地看着杯中剩下的橙汁,半晌,轻声自语:

    “原来……有钱,真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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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人眼里,Tom是一个典型的上流浪子:豪车成列,马术冠军,出入私人码头、赛场与酒会。他像极了人们想象中的“富二代”——轻佻、挥霍、拥有世界。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Tom不是那种一夜暴富的暴发户之子,他所背靠的家族,是东南亚真正意义上的“根基深厚的资本王国”。

    这个家族的第一块基石,是房地产与□□。

    Tom的父亲从八九十年代初期就开始深耕新加坡与马来西亚的旅游产业。他不是开发商意义上的“建楼人”,而是制度套利者——擅长穿梭于政策缝隙、地权谈判与政商协调之间,取得那些沿海黄金地段,用以兴建集酒店、赌场、免税商业、夜间娱乐于一体的旅游园区。

    在新加坡滨海湾与香港浅水湾一带,Tom家族名下掌控着多栋高端商业与酒店综合体,资产估值超过十亿美元;在马来西亚兰卡威、槟城、印尼巴厘岛与台湾东海岸,他们又设有多处度假村与邮轮港口开发计划。虽然这些地区单体估值不如新港地块,但由于政策宽松、地价低廉,拥有更高的未来增值空间与营收弹性。

    而真正让这个家族稳定输血的,是□□业务——一个表面洁净,实则运转着庞大现金流机器的系统。他们控制着几家与“云顶模式”类似的赌场集团,旗下产业包括赛马、牌桌、□□平台软件授权与周边保安后勤公司。由于□□业多数不上市,其估值无法以市盈率衡量,而是以EBITDA(税息折旧及摊销前利润)粗略推估——这部分资产,每年都能产出几亿美元的自由现金流,养得起几代人,不夸张。

    这些项目叠加起来,Tom家家族在地产与□□板块的保守总市值已经超过十二亿到十五亿美元之间,如果在资本市场公开流通,可能还要更高。但他们并不急于上市,也不欢迎公众审视,他们更愿意把这笔财富藏在信托架构、离岸基金、私人控股公司的内部结构中,安静生长。

    与此同时,Tom的父亲并未满足于传统业务。他在近十年积极进入生物医疗科技领域,投资多个跨国初创项目,其中包括新加坡政府支持的抗衰老研究机构与加州湾区的基因疗法公司。他不是跟风,而是精准下注,目标明确——要么成为项目的战略投资人拿到控制权,要么参与早期融资、控制关键技术的知识产权。

    在这些医药公司中,他的股份虽不占多数,但由于进入时间早、占比稳定,在连续几轮融资后,他所持股份的账面价值估算在两亿到四亿美元之间。这部分资产不如地产□□稳定,却可能带来一夜之间的爆发性增长。

    除此之外,Tom的家族还在文化领域暗中布局。他们在新加坡与印尼设有两处私人美术馆与艺术基金会,以非营利形式运作,实则藏有大量价值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美元的亚洲近现代艺术品与古董。这些藏品大多未曾出现在公开拍卖场,藏而不售,却因其稀缺性、学术地位与政治背景,在全球高净值圈层中享有极高评价。其中不乏李可染、张大千,赵无极、东南亚近现代巨匠作品,以及数幅西方早期现代派油画。

    这些文化资产虽难以量化,但保守估值也在五千万至一亿美元之间。更重要的是,它们为家族财富增添了文化合法性与审美遮蔽。

    而Tom本人,虽尚未真正执掌家族核心权力,但作为嫡系长子,他已经拥有一套完整的个人资产组合。

    他的车辆资产堪称浮动的资本陈列室:一辆法拉利296 GTB,一辆顶配812,一台迈凯轮720S上了两地牌,以及限量生产的12Cilindri V12车型——这些车,在香港和洛杉矶的车库中如战马般排列,总价值超过三百万美元;此外还有一辆宾利添越SUV与一台GMC Yukon用于在美国的郊区代步与接送。

    在马术领域,Tom也多有涉猎。他在美国和澳大利亚拥有三个私人马场和农庄(ranch),聘请世界级驯马师,饲养多匹国际赛事级赛马。他参加的比赛早已超出业余范畴,其马术资产加训练设施与地产本身估值在八百万至一千五百万美元之间,若考虑地产升值潜力,则远不止于此。

    而这一切的运作——马术训练、车队维护、私人管家、酒店套房、社交活动、奢侈消费——背后需要稳定的资金流支持。Tom并没有全职职业,但他每年的生活费、运营费与投资支出仍高达百万美元。这背后,是家族为他设立的私人信托账户或多项家庭资本分配,用于支付他每年五百万到八百万美元的花销。

    为支撑这类稳定支出,家族需要为他配置至少五千万至一亿美元的高流动性资产:如现金、美元债券、优质股票、黄金、外汇避险组合等。

    因此,Tom个人的可支配净资产大约在六千万到一亿美元之间——这还不包括他未来继承的控股股份、基金受益权或公司话语权。

    Kevin的父亲是英籍华人,祖辈在香港开埠时期即涉足西式教育与印刷出版,是殖民政府早期“被信任”的华人文化中介。他本人留学牛津,后进入英国《金融时报》担任亚太事务顾问,1990年代在圣约翰伍德创办了一家总部位于伦敦的多语言国际出版集团,主做学术出版、权利授权、历史数据库、教育内容数字化改造、文化基金与纪录片发行等。

    这家出版集团名下拥有包括《Oriental Review》、《Asia Memory Project》等几十种小众而权威的期刊平台,长期为学术界、政府研究机构、老牌智库(如Chatham House, Brookings, 城市研究所)提供内容服务,同时也持有多家知名高校的数字版权与图书再版权。

    这不是“有多少人读”的生意,而是“谁需要你、必须找你”的生意。内容垄断与版权控制权,意味着Kevin父亲并不依赖流量或广告,而是依靠知识产权许可与政府采购维生。

    此出版集团虽然不在证券交易市场挂牌,但根据其每年内容授权营收、英国□□拨款,以及香港数字教材平台的并购价格进行折算,估值大约在2.5—3亿美元之间。

    此外,Kevin父亲也是一支私募基金核心出资人,该基金主要投资教育科技平台、亚太地区语言智能工具(如OCR、语音转写)、纪录片发行、纪录片影视平台内容制作等方向。基金管理资产规模约 6亿美元,Kevin家族持有其三分之一以上的LP权益。基金运作稳定,年化回报虽不惊人,但政治风险极低,影响力极强。

    Kevin真正的“底层资产”,不是股票、楼盘或现金,而是来自他母亲家族的那套法国庄园+加拿大家族信托+原材料供应+高端审美产业链。

    他的母亲来自加拿大魁北克省,母亲的父系是18世纪法国移民后裔,Kevin的外祖母是早期在海外的华埠大商人的女儿,嫁了法国人也就是kevin的外公,家族在法国卢瓦尔河谷、阿尔萨斯与波尔多拥有超过1,200公顷的葡萄酒种植庄园,在加拿大则掌控数十栋历史建筑翻修项目与城市更新地产信托,并通过“老资产联合信托”(Old Settlement Trust)管理这些非上市不动产与长期租赁收益。

    法国的几座酒庄,如 Ch?teau Mont-Précy 与 Ch?teau de l’Orvalle,都是百年以上历史,酒品每年产量不高,但在高端餐厅与国际拍卖行中具备极强定价权。每年仅靠这几座庄园的葡萄酒拍卖与授权品牌收益,家族即可获得1,000万美元以上的净回报。

    更重要的是,Kevin母家还控制着一批欧洲高端布料与家居品牌的上游供应链。

    他们家族旗下的Lalanne & Giraud 纺织工坊为 Hermès、Loro Piana、Kiton、Brioni 等品牌提供羊绒、亚麻与马海毛原料——并非作为批量供应商,而是专精特供、限量授权。这种布料供应链掌握着奢侈品的稀缺逻辑本身,也意味着Kevin的家族并不做消费,而是在“制造别人无法消费的门槛”。

    这类非上市企业虽然不显山露水,但在奢侈品体系中极具价值,若按账面净值与长期订单合同折现评估,其估值可达4—5亿美元。再加上其在加拿大城市更新项目中的房地产资产(旧城翻修、文化街区、历史图书馆翻新计划等),整个母系家族控制的可估值资产超过 8亿美元。

    而这些,全部被放入一个设于列支敦士登的家族信托结构中:“Lalanne-Orbis Global Trust”,专为Kevin与他两个表兄弟服务。该信托受瑞士私人银行监管,受托人权力明确,每年拨付教育、文化、私人医疗、房产维护、精品投资与社交预算,并按约定提取部分固定收益。

    相比于Tom那种“暴发户小孩的游手好闲生活”,Kevin走的是精致极简的高端群体资本路径。

    他本人创立了一家注册于香港的精品私人出行企业,专门经营高级游艇、直升机、远程公务机的亚洲区分销代理与售后服务。他的客户大多是中国内地、东南亚,日韩或中东的新贵家族,这些客户对于品牌、可靠性与售后极为挑剔,因此Kevin重点构建了一个整合销售、维护、租赁、保养、配件、飞行员服务于一体的系统。

    该公司虽然营收不大(年营收约在2,000万美元上下),但净利率极高,且能与高净值人群产生紧密联系——这家公司不是谋生手段,而是Kevin与全球上层社交圈连接的钥匙。

    此外,Kevin个人拥有一套极其高阶的私人收藏体系。他不只收藏腕表、香水与古董家具,更是Patek Philippe、Voutilainen、Greubel Forsey 等品牌的限量藏家,被多个拍卖行视为“私域VIP”。

    他在日内瓦、巴黎、温哥华均设有私人保管室,用以保存名画、古书、表款与瓷器。他每年投入约两百万美元用于收藏维护、艺术经纪与保险,这是一套极其封闭的、非流通的文化资产组合,但其价值可能超过三千万美元。

    真正的“富”,不是拥有几辆跑车,不是你赚了多少钱,而是你可以不工作,却照样动用千万资源,赚钱的方式,从来不是售卖自己的劳动力与时间。

    而这,才是Brady想让安安看见的真相。

    安安站在镜子前,手指微微颤抖着整理着身上的天蓝色吊带裙。裙子很简单,甚至带着几分廉价的痕迹,但她从来不敢对自己说这些,她已经习惯了压抑心中的不安。

    她记得那天,她和Brady在芝加哥时,他拉着她去Gucci,店员拿出一条艳红色长裙,他兴奋地说:“我专门定的之前的秀款,看过小时代吗?杨幂拍海报穿的那条。这条裙子你穿着一定很好看。” 他话语中的真诚让她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就像在梦中,突然被那份突如其来的奢华包围。但这条裙子,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那条裙子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件衣服,它承载着她与Brady之间的记忆,也代表着她在一瞬间获得的某种自信和优越。但陈可人曾告诉她,“你穿过的衣服不能再穿第二次。” 那一刻,安安突然有了那么一点无奈的理解。于是,她在内心决定把它卖掉。她把那条红裙子挂到二手奢侈品平台上,挣得四分之一的钱直接汇给了弟弟小天——他整天嘀咕着想要买新手机、要吃外卖、要去玩游戏,她知道小天一旦有了钱,就会迅速挥霍无度。剩下的钱,她存进了自己的留学基金,默默地告诉自己,这笔钱,总有一天会用得上。

    但现在,这个决定似乎让她后悔了。

    她的目光低垂着,看着自己身上那条淘宝上三百多的天蓝色醋酸吊带裙,颜色比她想象的要艳丽一些,搭配着Brady以前买给她的Valentino裸色高跟鞋,无论怎么看都显得不够格,尤其是她那条珍珠项链,显得过于简单——才一百多元,而耳夹不过十块钱,甚至连海星形状都显得有些廉价。她苦笑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仿佛与别人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安安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试着做了个深呼吸,却发现自己的心情依旧无法平复。

    她的手机屏幕显示的是Brady的名字,她记得清楚,今天他早早出门了。昨晚他匆匆给她道了别,说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便一溜烟地走了,几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话语的余地。她本来想向他说些什么,或者让他知道她最近的一些困境——但他显然并不在意。

    安安的指尖无意识地停留在屏幕上,犹豫是否要给Brady发一条消息。她突然想到了那些曾经的幸福时光——Brady为她买下那条红色裙子的时光,那时的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财务独立”和“生活的规划”。她不过是一个来自青海的小姑娘,带着懵懂的幻想和未经磨砺的天真,突然进入了这个物质至上的世界。

    现在,她只能将这份天真藏匿在心底,拼尽全力让自己更坚强一点。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打了一行字:“Brady,能不能再给我一点钱……”她打下这一句话,却又没有勇气按下“发送”按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说,去问。

    她在思考的间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屏幕上闪烁的是小天的名字。

    “姐,我又缺钱了,我要买新的手机,那个最新款的,你能不能再转我点?上次的我已经花光了。”电话那头是小天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安安从来不缺钱,仿佛她总能从某个地方拿到不计其数的钱一样。

    安安闭上了眼睛,仿佛感觉到那股涌上心头的疲惫感。她顿了顿,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转了点钱过去。她并不想这样做,却又觉得,家里除了她,谁还能够承担这个责任?

    挂了电话后,安安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眶突然有些湿润。她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走向了窗边,拉开窗帘,望向外面喧嚣的街道。外面的世界在转动,车流不息,行人匆忙。她有些想追上去,去找Brady,去告诉他自己此刻的困境,但她知道,自己可能并没有这个资格。她并不属于那个圈子,自己根本无法让Brady感到任何的压力或责任——毕竟,他生活中的问题,早已是她无法理解的层级。

    她再次拿起手机,看着那条打好的消息,最终还是按下了“删除”。

    她选择不发,选择默默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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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点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皮革座椅上,迈巴赫稳稳驶离港岛南的浅水湾山道。沿途的棕榈树和郁郁葱葱的灌木迅速在窗外后退,车内一片静默。Brady坐在后座,穿着今早才熨烫好的深灰色Brunello Cucinelli西装,车内冷气开的极低。他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指交叠,盯着车窗外海天一色的景色出神。

    他并不觉得困,却疲惫得说不出话来。

    车内没有开音乐。他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听任何旋律,哪怕是白噪音。他的大脑在过度运转之后,需要的是死寂,是一段像深井一样干净而封闭的静默。

    秘书稍早发来的日程安排像催命一样密集的轰炸他的脑子。

    本来中午去另一家高尔夫会馆,下午再提前去宴会厅。现在十点半要提前和北京那边开个会——Brady正面临着自己一生中最紧张的阶段——他背后的互联网科技公司正在准备IPO上市。这个项目,既是他自高中起就策划的梦想,也是父母和家庭压力的集中体现。他不仅要为公司的未来铺路,还要证明自己不止是“富二代”,而是一个具备商业头脑和远见的投资者与企业家。IPO上市不仅是一次企业的战略升级,也是一场彻底的财务和管理体制的检验。每一项决策都将对未来几年产生重大影响。Brady知道,上市是企业进化的必经之路,但他不能让这个过程变得拖沓或出错。他的公司,虽然成立不久,但已经积累了相当的客户资源和市场份额,尽管如此,资本市场对创业公司依旧充满了不信任,特别是在互联网和科技行业中,生死线上,投资者的信心与否,直接决定了公司是否能够顺利上市。

    随着上市的临近,Brady每天都在接触来自各方的压力。他的团队、顾问、法律部门、审计师,都在争分夺秒地为最后的文件报告和上市细节做调整。尽管公司成立至今已有一定的客户基础,但每一项数据都必须与预期目标吻合才能赢得资本市场的青睐。数据造假、过度承诺、监管漏洞,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让整个计划彻底失败。而他的父亲,作为资本运作的一部分,也时不时会打电话进来,不仅要问“公司的增长前景如何”,还要了解是否按时按照他们的要求推进上市计划。

    Brady并不喜欢这种外部施压的感觉,但他也明白,如果上市成功,不仅可以给自己带来前所未有的资本支持,还能让父亲看到他真正的能力和独立性——他不再只是依赖家族背景的傀儡。然而,这也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即使他已经具备足够的能力,依旧不能保证一路平坦。

    每一天的工作,几乎都围绕着各种文件和数据展开。他与公司的首席财务官(CFO)和首席运营官(COO)频繁开会,调整业务报告中的细节。他们需要确保每一条收入、每一笔支出、每一个客户信息都精确无误——这不仅是企业透明度的体现,也关乎上市后能否顺利吸引投资者的资金注入。

    此外,法律团队和审计师的工作也相当繁重。他们要对公司的运营状况进行尽职调查,确保没有任何法律和合规问题存在。这些繁琐的工作,常常会让Brady失去方向感,每当夜深人静,资料堆积如山时,他会发现,自己原本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梦想,现在已经被无休止的核对与修正所包围。

    所有的方向所有的资料都要跟。

    除了内部的筹备,Brady的内心还承受着外部市场对IPO的极大关注。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更加谨慎地评估市场风险。在全球经济不确定性的背景下,IPO的成功往往难以预测。资本市场的风向,变化无常,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某个竞争对手的崛起,甚至是一则小小的行业新闻,都会使投资者产生恐慌情绪,进而影响公司上市的估值。

    在一次次的模拟上市后,Brady越来越感受到这种压力,尤其是在公司的财报和预期目标之间存在一些微妙的差距时。每一次他与投资者见面,讨论即将发生的上市细节时,他会感觉自己站在一根细线之上,任何不慎就可能掉下去,成为下一个资本市场的失败案例。

    每一次和股东、董事会成员的会谈,Brady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股东们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期望:能否顺利完成上市、是否能按时实现盈利,都是他们心中最大的疑问。有些股东希望他采取更激进的增长策略,以换取更高的估值;而有些则想要保守的策略,确保公司在未来几年能稳定增长,避免破坏现有的市场地位。

    Brady在这场权力的博弈中,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每次遇到不同的意见冲突时,他都必须表现出足够的理性和冷静,否则不仅会失去股东们的信任,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团队的士气。

    尽管Brady表现得很自信,但每晚躺在床上,他依然难以入睡。公司的财务数据、股东的需求、上市的进展……这一切像影子一样缠绕在他的脑海中。他不断思考未来,担忧着自己的决定是否会改变家族的未来,是否能在亲戚和父亲面前真正站稳脚跟。

    最让他焦虑的,是他的父亲。父亲从不直接要求他做到什么,但他的每个举动、每次电话背后的暗示,实际上都给Brady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知道,父亲的目光时刻都在盯着他,等着他出错,等着他表现不佳。父亲的“宽容”是建立在他的成功之上的,而Brady已经有太多的证据证明——一旦失败,父亲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Brady想证明的,不仅仅是给家族看的,他想证明自己不必依赖任何人——特别是父母。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越来越觉得孤独。外面的人把他当作成功的典范,内心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焦虑与无奈。他从未如此渴望放慢脚步,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但每次一想到这个目标,眼前的资本和责任又让他感到束缚。

    他的生活,就像是无休止的跑步,跑到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停下,不然就会掉队。

    他从来都不是普通人。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休息、出错或被原谅。

    那是他很小就明白的事。

    他闭了闭眼,脑海浮现的是十年前、在父亲的办公室地板上席地而坐、对着电脑分析K线图的自己。那年他才十三岁,正值中一,父亲留下一笔资金给他,说:“你想学投资?这就是练习。看你能不能盘活。”

    没有讲解,没有指导,没有任何温情的引导。他只能靠自己查资料、看图形、做模拟盘。父亲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涨了吗?盈利了吗?你做对决策了吗?”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家族看重的,不是你哭了多少次、学了多少理论,而是你能不能“做出结果”。

    那笔股票当时亏得厉害,眼看临近月底交账时限,他硬着头皮,把自己攒的压岁钱、甚至偷偷卖掉的那几块表——包括那块外婆亲手送的宝格丽胸针,全砸进去了。他什么都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硬生生地看盘、咬着牙盯着电脑屏幕,直到某天,数字终于爬上盈亏线。

    他知道他“赢”了,可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

    那一刻他学会了一件事:如果没有结果,你连撒谎都没有用。

    此后每一步,都是高压下的突围。上学时他白天上课,晚上研究数据;假期不是旅行就是去熟人开的基金公司“实习”;最早的一笔创业资金,也不是父母“给”的,而是从几轮饭局、一圈朋友、两个表兄之间斡旋出来的试水钱。

    他讨厌求人。但更讨厌失败时父亲看他的眼神——不是指责,而是冷冷一句“你自己决定的,就要自己承担。”哪怕亲戚聚会,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不好,父母还能替他们辩护几句。但他如果哪一次被人挑刺,父亲只会摆手:“你听听别人说的,别自作聪明。”

    这种被当众击打却私下无人替他说话的感受,像是在血泊里独自打拳。

    想到这,他捏紧手心,眼角扫了一眼副座上的公文包,里面装着越南新项目的材料。那是他团队最近几周评估的东南亚投资机会之一,涉及一个处于转型期的物流平台收购案,准备在香港设控股公司。他上周才派了人飞胡志明市实地调研,初步报告刚到,还需他今日亲自签字确认。

    同时,下周四,他还要和J.P. Morgan北亚财富管理部的负责人碰面谈进一步的一体化一站式高净值家族信托解决方案。

    他必须全部掌握,不能出错。

    因为只要他一失手,就会被“别人家的孩子”反超。

    他的父亲,就是用这种方式教育他的。

    他的朋友圈里,有人每年定时飞智利钓鱼,有人夏天在法国骑马、有人在阿根廷和巴西度假,有人冬天在瑞士滑雪。而他,在秘书的安排下刚刚延后一场“必去”的飞钓活动邮件——他知道,再不腾出这些空档处理眼下几个项目,六月底前的进度就要拖延。

    他说不上这是牺牲,因为他不知道“放松”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父亲曾冷漠地对他说:“你既然生在这家,不努力也不聪明,那你要靠什么活下去?靠人同情?”

    靠什么活下去——Brady从那天起就给了自己答案。

    靠压倒一切的业绩、能力、掌控力。

    车子拐上中环干道,他望向窗外那一排写字楼林立的天际线,眸色微深。

    他知道,今晚Kevin的生日宴还要继续应酬,台面上喝酒寒暄,台面下谈的可能是未来某笔大额并购的投石问路。他必须演好一个完美的角色。

    哪怕身心俱疲。哪怕大脑透支,哪怕在黎明时分他的心脏闷闷的痛。

    他要赢,他每一步都要赢得漂亮。他的肩膀上背负着很多同龄人没有的压力。他不但要赢,他还要赢得不可复制,赢得叹为观止,赢得出类拔萃。

    司机转头问他:“Sir,要不要放点音乐?”

    他摆摆手,轻声:“不用。”

    他的大脑已经够吵了——脑子里那些从十三岁开始种下的声音,如影随形,从未安静过。

    香港湾仔的瑞吉酒店在夕阳下像一座古典宫殿沉睡于玻璃森林之间,棱角分明的大理石外墙反射着维多利亚港的金色波光,门前是一片私家花园铺陈出的曲折车道,劳斯莱斯、迈巴赫依次缓缓驶入,每辆车都在门口停顿片刻,送下衣香鬓影的宾客。

    下午五点半,宴会厅所在的三楼已经人声鼎沸。宴会厅名为「The Astor」,以19世纪美式宫廷风格装潢,大理石铺地上投射着水晶吊灯的折光纹影,丝绒长幔从天花板垂落,米白金边的墙面上悬挂着定制油画。香槟色的餐巾与勃艮第红的桌花交织出一种低调奢华。

    酒店门前红毯铺陈,劳斯莱斯、迈巴赫、宾利、保时捷等豪车接踵驶入,穿着考究的男宾与盛装华服的女客鱼贯而入。宴会厅门口两侧各站着一位身穿笔挺黑西装、白手套的门童,中间还有一位保安队长正在用对讲机协调内部布置。

    而这时,一辆普通的出租车悄然驶入下车区。司机说他还有事,很抱歉的让安安自己打车去湾仔。

    安安下车时,衣着并不算特别廉价——一袭天蓝色带点灰的及踝醋酸长裙,裙摆缎面柔顺地垂下。她头发简单挽了个半丸子髻,只喷了一点定型水,妆容是自己在宿舍常用平价粉底和眼影刷出来的,眉毛是涂了几次才显得自然。

    她手上拎着一个打折时买来的仿皮小包(她没有适合宴会背的包款),一路紧张地捏着包带,脸上掩不住的不安,心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安安从酒店大门被门童引上六楼。

    她朝门口走去,正准备出示手机里Brady前一天晚上发来的邀请截图,却被一个门童伸手拦住。

    门前,两位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白手套的门童站得笔挺。一位保安穿着带金饰肩章的外套,正在用对讲机和内部协调。安安走到门口,刚抬手示意,就被门童伸手阻拦。

    “Sorry miss, this is a private event. Guest list only.”

    安安一怔,嘴唇动了动,指了指手机屏幕:“我……我有邀……请函……”

    “Name?”

    她结巴着:“呃……呃……Brady Lam,他……他说我……来……”

    门童扫了一眼她的打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与轻蔑,回头和保安低语几句,粤语中夹杂着英文:“呢个女仔乜都冇,就咁闯入嚟?裙都皱晒。”

    安安的脑子嗡一声炸开,耳边像堵了一层水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嘴巴一张一合,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她想再说一句话,却连舌头都在打结。

    “Miss, do you have a printed card or digital confirmation from the host?”

    “我……我……我手机……在……我……”她急促喘气,声音变得极轻极哑,像一只被卡住嗓子的麻雀。呼吸愈发急促,鼻尖都泛红了。

    保安开始皱眉,一副要请她离开的姿态。门厅内外宾客络绎不绝,穿着Dior、Valentino的女士从她身边经过,喷洒的香气与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位保安这时也走上来,眼神犀利地上下打量着她,压低声音,用粤语交头接耳:“冇咩dress code咩?咁都可以入?你睇下佢对鞋。”

    另一个门童低声附和:“應該係送貨或者PR intern啩?成件裙無剪裁,唔似入面啲人。”

    保安回过头,用带着些轻视但仍“礼貌”的语调,用英文问:“Miss, are you with one of the confirmed VIPs? What's the full name of the guest who invited you? Do you have formal credentials or printed invitation card?”

    安安一下子怔住了。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场面会让她不舒服,但她没想到会被拦在门外、被怀疑、被审视、被质疑她的身份和价值。

    “Brady Lam,”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已经因为羞愤而轻得几不可闻,“他昨天说……说让我过来。”

    保安皱着眉头按下对讲机:“內部check下有冇一位叫Brady Lam嘅客人邀請過人叫An An,拼法未知,可能係Anna、Ann、Annie。”

    门厅内熙熙攘攘的宾客不断侧目。

    安安站在门口,感觉脚底像陷进了沥青一样沉重。那一瞬间,她的自尊像被雪崩活埋,她想转身走人,却又像呆滞住了。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后几个女宾的目光,冷淡又带着一点点不屑地盯着她的背影。

    “今次唔准喇,佢冇登記。”保安说完这句,就准备抬手请她离开。

    身后的宾客穿着Ralph Lauren Purple Label, Oscar de la renta, Ferragamo, Armani 高定,Zuhair Murad, 香奈儿、Valentino、Kiton、Tom Ford,一双双高跟鞋落在抛光地砖上发出冷脆的“哒哒”声,男宾西装挺括,身姿笔直。空气里混杂着白葡萄酒、香槟和Maison Francis Kurkdjian, Tom Ford香水的味道,广藿香,琥珀与雪松像不可接近的气味屏障,将她整个推出世界之外。

    “Madam, we cannot allow you in without an invitation.”门童第六次重复,语调依旧礼貌却带上了明显的不耐烦。

    另一个穿制服的保安补上一句粤语,语速飞快,安安根本听不懂,只能僵硬地站着。她勉强想挤出笑容,想解释自己是受邀的,手已经因为紧张发汗而握不住手机:“I-I... I was... I’m invited... by... Mr. Brady Lam...”

    她试图说出Brady的名字,可那几个音节仿佛卡在喉咙深处,被恐惧和羞耻压成碎渣。她的舌头开始打结,嘴唇抖着,一句话还没说完,耳边却轰地一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一样。

    耳鸣。

    一阵强烈的耳鸣从她两侧包围过来,眼前的世界变得晃动——不是真的晃,而是像潜水时被水压包裹的那种迟滞感。空气稀薄,每个字音像隔着水帘打过来,她甚至无法确定那两个门童到底在讲粤语还是英语。

    她听不清了。

    冷汗从后背浸出来,顺着脊柱淌进腰间。她伸手去包里翻手机,手指却控制不住地抖,手机从她手中啪地一下摔在地上。她像被鞭子抽了一样猛地蹲下去捡,腿却一软,一下跪在地上。

    膝盖撞到地砖时发出清晰的“哐”一声。

    有人看过来了,短暂停顿的脚步,交头接耳的声音像冷箭一样扎在她背上。

    她拼命压制自己的慌乱,试图爬起来,一边抓着手机,一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I-I’m so sorry, I-I… please, I...I was really invited…”

    话说到一半,眼泪就止不住地涌出来。

    那不是委屈的哭,而是完全的应激性崩溃反应。她不是想哭,是身体控制不了地开始掉泪,像情绪高原上突然失重的飞鸟。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眼泪滴到脸颊、下巴、领口,她甚至来不及擦。

    她想用粤语说一声“唔该”,但她的粤语发音太差,舌头打滑,只说出一个“嗯——诶——”就再也发不出下一个音。

    “你冷静一下先啦。”门童这次明显不耐烦了,往她旁边一指:“Miss,请唔好阻住其他客人。”

    她开始喘气,大口大口地吸,喉咙却仿佛卡着碎玻璃,声音又干又刺。一口气顶在喉头,剧痛,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一下一下,像漏风的皮球。整个人开始轻微地发抖,像是在冬天裸身站在雪地里。

    她看见门口几位打扮光鲜的女宾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位穿着Dior的新季曳地长裙,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嘲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那身并不算廉价但也不够档次的连衣裙,此刻就像破布一样挂在身上。她的发型在南方潮湿空气和汗水中已经塌下来,皮肤在强光下泛着些许汗光。

    她像一个冒牌的灰姑娘,却连一只水晶鞋都没有。

    这时,Tom从门内走出,西装挺括,脸上挂着一副看好戏的笑。他一眼看见安安,故意佯装没认出她,带着调侃说了一句:“哎哟,点解酒店门口企咗个吓亲人嘅女仔?”

    他身边的朋友都笑了。Tom凑近门童,用英文说:“She’s probably a fan, Brady Lam’s fan maybe. Don’t worry, she’ll leave.”

    安安听见“fan”那个词,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站在原地,肩膀一颤一颤,彻底哭出声来,像个走错地方的穷孩子,被世界的高墙一把推倒。她不是不努力,她只是,真的太不合群了。

    安安脸涨得通红,她想逃,她想站起来,她想迈动双腿,但她动不了,大脑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四周好像灰色星星跳着闪光点朝她袭来,她急的想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来,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她感觉自己的双脚踩在软泥上,想逃跑,却连迈开腿都无法完成。

    “你是边个叫嘅?”保安还是在追问。

    她张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的呼吸越来越快,双眼发红,终于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整个人像是要崩溃一般。

    就在那一刻,一道沉稳的男声从厅内传来:“What’s going on here?”

    Kevin Lai穿着深灰色羊毛西装,目光从安安身上掠过,一瞬有些惊讶,随即恢复镇定:“她是Brady的客人。带她进去。”

    门童立刻让开,Kevin走上前,伸手扶住安安的手肘,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绅士礼貌:“Let’s go. You’re expected.”

    安安呆呆看着他,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

    Kevin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带她穿过那扇华丽的大门。

    但安安知道,她已经被这个世界狠狠地剥了一层皮。

    门一关上,灯光、香气与笑声迎面扑来。水晶吊灯像瀑布般泻下,地毯厚得让人脚步陷落,女宾们穿着高级定制的礼服,手里举着香槟杯,笑语盈盈。她原本的“精心打扮”,在这里却像是村姑误入皇宫一般,微不足道,像站在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平行世界里。

    安安的脸仍然红着,指尖都在颤抖,她不知道该坐哪里,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呼吸还是屏住气息。

    Kevin却非常有分寸地低声说了一句:“放心,Brady晚点就到。我看你一个人不熟,这样,我带你去见叶莲娜。”

    安安只能苦笑,点点头,仿佛刚才门外的羞辱不是现实。可她知道,她永远记得那些保安审视的目光、Tom转身那一刻的漠然、还有她自己脸颊烧红、几乎无地自容的窘迫。

    她明白了:浮华背后的世界,从不是为她这样的女孩准备的。

    宴会厅的门在Kevin的示意下被重新打开。昏黄的吊灯像剧院帷幕一般洒下柔光,光线洒在安安僵硬的肩膀上,她像一尊被暴雨浇透的雕像,狼狈地站在一隅。

    Kevin微微皱眉。他本是沉静寡言之人,却在此刻多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妆已被泪水冲花,唇角带着不自然的苍白,连站姿都透着一股强撑的倔意。他沉默几秒,对一旁的工作人员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对安安说:“跟我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跟上。

    瑞吉酒店的内部装潢极为考究,廊道铺着厚实羊毛地毯,雕花木门排列两侧,沿墙的银白壁灯将人影照得柔软却不容逃遁。她默默跟在Kevin身后,走进通往宴会厅后方的员工通道,再穿过一个隐蔽的行政电梯厅。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她的声音微弱又哑。

    Kevin不看她,只低声答:“找个人帮你处理下,收拾一下再进来。”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22楼的总统套房区域。走廊尽头,一扇银灰色的门轻轻打开,露出一间套房的内部,地面是亮光大理石拼花,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照在实木家具上,空气中弥漫着香水与精油混合的淡味。

    角落沙发旁,一个穿着银灰色Oscar de la Renta银线贴片礼服、金发盘起的高挑女孩正拿着一杯香槟,正在低声与一位西装男士和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女士交谈。

    安安看到她那一刻,本能地以为是个欧洲外交官家的千金——金发,碧眼,身材修长,整体晒成小麦色——没被晒到的留下比基尼印子的地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穿着高定礼服,身姿挺拔优雅得仿佛芭蕾舞者。

    她以为Kevin是来和这位女宾交涉的,自己只是路过。

    可Kevin停住脚步,直接对那位女子说道:“Yelena,麻烦你帮个忙。”

    那金发女子缓缓回头,听到Kevin喊她名字时,眉毛微挑,眸中露出不悦:“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寒暄。”

    安安惊住了。她下意识地重复:“Yelena?”声音里满是错愕与怀疑。

    Yelena转过头,笑了一下。

    “怎么,吓到了?”她突然开口,居然是一口极为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我知道我长得不像你们中国人,但我中文真的不错。”

    安安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脑中“Yelena”三个音节原本自动被脑补成“叶莲娜”,她甚至还想着是不是一个华人女生,没料到会是个俄罗斯白人女孩。

    Kevin淡声道:“这是Yelena Alexeevna Molchanova。安安,Brady的朋友。”

    他顿了顿,看着Yelena:“帮她处理下仪表,一会儿Brady要带她一起出席。”

    “Yelena?Alexeevna?Molchanova(ЕленаАлексеевнаМолчанова,叶莲娜·阿列克谢芙娜·莫扎诺娃),” 她缓缓转头看向安安,蓝眼睛眯起:“Brady的新女伴?噢。”她语气轻飘飘的,眼神像在挑剔选美参赛者,“收拾起来……还来得及吧?”

    Kevin依旧语调冷静,“我们等Brady进来前搞定就好。”

    Yelena翻了个白眼,朝Kevin摆了摆手,“Fine,叫我Lena就行。Kevin,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知道我最烦这种事。”

    Kevin不理她的抱怨,把门让出来:“拜托了。”

    “Come on, little girl.” Yelena转身打了个响指,对里头喊了一声:“Zhao姐,还在吧?有活儿了。”

    套房卧室内走出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中年女性,五官细致,手上还捏着一把刷子,是化妆师赵姐。她上下扫了安安一眼,没多说什么,只点头应下:“洗个澡,十分钟内出来,我来处理。”

    浴室里雾气腾腾,拿着卸妆膏的安安站在花洒下几乎快哭出来。

    她不敢哭。水冲刷在她头皮上,顺着脸流下去,像是在洗掉刚才那场羞辱,却也洗不掉心里那道深深的尴尬和自卑。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眼睛红肿,发丝贴在脸颊上——陌生而卑微。

    她快速洗完头和身子,擦干后穿上Yelena丢给她的一件白色浴袍。出来时,Yelena正坐在沙发上,涂着指甲油,盯着她像打量一个待加工的模特。

    “坐。”Yelena抬了抬下巴。

    安安局促地坐下,赵姐立刻熟练地展开工具包,粉底、遮瑕、定妆,一层层往她脸上铺。Yelena侧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安安的脸。

    “你叫什么来着?”

    “……安、安安。”

    “安安。”Yelena念了一遍,随后耸耸肩:“我听说Brady的口味开始变了,Interesting。”

    “我……我不是……”安安想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Relax,”Yelena打断她,“今晚会很难,但不会死人。只要你能站直、微笑、不结巴、不低头,没人会吃了你。”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挑了两件备用的礼服。最后选了一件藏蓝色斜肩Zimmerman及膝裙,剪裁干净利落,拉链拉到背心处,“这件不容易显紧张,也不太容易穿帮。0码,合身。”

    赵姐三下五除二处理完妆容,一双杏仁眼被修饰得清澈干净,脸上的浮肿也被遮得恰到好处,头发被简单束成低发髻,露出细长的脖颈。

    Yelena满意地“啧”了一声:“不错,起码不丢人。”

    安安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被临时拯救的自己,心跳仍在耳边狂响。

    她知道,下一刻,自己就要再一次走进那个属于别人的世界。

    宴会厅的门在门童手中被优雅推开,宛如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结界。

    安安低着头,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身上穿着的是Yelena临时借出的藏蓝色礼服,妆容和发髻也在赵姐的巧手下勉强过关,可她仍觉得全身上下不属于自己。那种不适,就像穿着别人的皮肤,既光鲜又窒息。

    她紧紧跟在Yelena身后,几乎贴着对方的影子走。

    Yelena步履稳健,从容自若,白色长礼服在地面拖曳出优雅的线条。她是这个场域里最恰当的人,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训练有素的社交仪态和骨子里的傲慢。

    “放松点。”Yelena轻轻回头,朝她扯了扯嘴角,“你看起来像被推进笼子的兔子。”

    安安没敢回话,只机械地点头。

    宴会厅里人影交错,男宾多穿黑白晚礼服,女宾则着各色高级定制礼服,每个人的妆发都精致得挑不出错。水晶灯在天花板上一层一层展开,天鹅绒质地的窗帘垂地,银制高脚杯与香槟塔闪着晃眼的光。

    安安下意识地靠近Yelena一点,像一个掉进深海的旅客抱住唯一能漂浮的木板。

    Yelena与人寒暄,面无表情地接受一连串问候,她应付得不温不火,而安安则始终在她半步之后,小心地站定,不插话,也不多看别人一眼。

    她听见有人在用英文笑着喊Yelena:“Hey, Princess Russia!”

    Yelena挑眉一笑,回以流利的英文,“Better than Romanova, right?”

    安安笑不出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像灰姑娘。不是童话里那种幸运得被王子捡走的灰姑娘,而是真正的、尴尬的、不合时宜的、举止拘谨、随时可能露馅的“冒牌货”。

    Yelena手中拿着香槟杯,站在宴会厅靠近落地窗的高脚桌旁,和一群穿着考究的男男女女闲聊。那些人谈论的是今年Basel表展的新款限量、是某位亚洲收藏家新收的宋代钧瓷、是哪家对冲基金在欧美市场扫货成功。

    安安站在旁边,仿佛听着外星语言。

    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会走进Brady的世界,却从未想象过那条路如此陡峭、空气如此稀薄。

    她的手心汗湿,脚步僵硬,连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偶尔有宾客注意到她,朝她点点头,她便连忙点头回应,却又总觉得自己的动作滑稽笨拙、破绽百出。

    她不敢喝酒。她怕一醉就会说错话、走错路,丢人现眼。

    Yelena和别人说话时,时不时朝她瞥一眼,像是观察一个新带进社交场的小动物会不会出错。她没表示关心,也没有提供帮助,只是默认她的存在,像默认一个临时妆点过场的小配件。

    “你到底是Brady的什么人啊?”Yelena在间隙间低声问她,眼神有点讽刺,“朋友?女友?合伙人?”

    安安哑口无言,只能低低说:“……我也不太确定。”

    Yelena笑了一下,转头再去敬酒。

    整个晚上,安安没有离开Yelena身边超过三米。她像一个连空气都不敢用力吸的外来者,在一桌桌的权贵之间小心翼翼地呼吸。

    而Yelena,却始终优雅地切换于中英文之间,用一种毫不费力的姿态证明着她的“天生合格”。

    安安几次看到角落里的镜子,都不敢抬头看那个倒映中的自己。她太怕看到自己眼神里的紧绷和慌乱,那样的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尤其不属于这个金光闪闪的世界。

    她努力让呼吸慢下来,让自己脚步别乱、肩膀别塌,记得Yelena叮嘱过的每一条礼仪:端杯不超过胸口、不抢话、笑要得体。

    可这些记得越多,她越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演出失败的演员”,被迫站在聚光灯下暴露一切破绽。

    夜色越来越深,宴会仍在继续,香槟塔已空一半。安安站在靠近窗边的位置,看着远处香港维多利亚港的灯火一点点绵延,在玻璃上映出她疲惫苍白的脸。

    Yelena换了第二杯香槟,转身低声对她说:“Brady应该快到了。你坚持住,别倒。”

    安安咬着牙点头,却分明感觉到膝盖有点发软,喉咙干得像冒烟。

    她仿佛又回到刚才站在酒店门口被保安质疑的那一刻,仿佛整个城市都在提醒她——你,是个闯错门的局外人。

    她知道,只要她稍一松手,就会被这个世界甩出轨道,再也无法重返。

    所以她只能死死抓住那道线,哪怕指节发白。

    哪怕此刻,她已经筋疲力尽。

    宴会入席的提示乐曲响起,水晶灯下的众人依序走向长桌。整个宴会厅此时更显沉稳,桌上铺着熨得笔挺的白色桌布,金边瓷盘、银质餐具在灯下轻晃光芒,一排排高脚水晶杯已经倒好香槟和红酒,服务员低声耳语着确认菜单忌口与展示托盘上的酒水种类询问是否符合宾客喜好。

    安安脚步迟疑,不知道自己该落座何处。她僵硬地站着,直到Yelena一只手臂轻轻伸出挡住她,指了指右边靠近中段的位置:“你坐我旁边。”

    安安勉强点头,低头不语。她试图从人群中找到Brady。

    然后,她看见他了。

    他刚刚走进宴会厅,身上换了一套深灰色双排扣西装,剪裁合身,油头重新梳得利落,整个人像从金融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模样。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微微露出袖口,黑皮鞋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他四下扫视了一眼,终于对上安安的目光。

    那一刻,安安心里猛地一震——他看见她了。

    Brady微微颔首,算是点头示意。他嘴角轻轻一抿,露出一个温和得体的笑容——可转瞬即逝。他没有走过来,而是被一位穿着正装、头发花白的外籍男士拍了拍肩,随后径直走向主宾一侧,入座在几位外国宾客之间。

    他与他们礼貌寒暄、交换名片,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倾身低语交谈,神情专注。

    安安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别过去。”Yelena的声音压得极低却笃定,“他在忙。现在你过去会打断流程,反而让他难堪。”

    安安愣住了。

    她站在那儿,像个找不到剧本的群演。原本期待着Brady会走近、拍拍她的手、带她入座……可什么都没有。他在她看见他的那一刻,便又回到他那个世界里去了。

    她觉得自己被轻轻推开,又悄悄摔在了某个边角。

    Yelena则已经落座,坐在Kevin右手边的位置,姿态自然,神情熟络。

    Kevin今日穿的是深棕色西装,细格纹中泛出低调光泽。整个人一如既往地冷静拘谨。可在面对Yelena时,眼神中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熟悉与随意,还有几分回避。

    Yelena一声冷笑。

    安安被安排坐在Yelena另一侧,与Kevin就隔着叶莲娜。

    她小心地坐下,却始终觉得自己与这一桌之间隔着看不见的薄膜——那是一种说不清的“透明感”。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忘这里扫。

    她的存在似乎没有任何分量。

    席间没有指定名牌,座位是自由落座——但“自由”本身就意味着人际版图的自觉排序。

    Yelena落座后,Kevin身侧几位宾客很快围拢过来,有男有女,都是熟面孔,语速飞快、话题深沉。Yelena甚至顺手接过Kevin手中的红酒,替他倒了一杯,两人默契自然。

    安安安静地坐着,指尖轻轻绞着桌巾的一角。她看不清餐盘上的食物,只听见刀叉碰撞、香槟碰杯,仿佛她和Brady、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的是一整条鸿沟。

    她低声说了一句:“他是不是……根本不该让我来。”

    Yelena没有回应,只淡淡地笑了笑:“他把你带来,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你得学会什么叫'懂得分寸'。”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轻巧而冷静地剖开她心头那层期待的保护膜。

    她不再说话。

    而Brady此刻正和香港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CEO交谈,偶尔与另一位年轻外籍男士侧头沟通几句,手中不停翻阅着文件与数据。他并未看她一眼。

    像是忘了她就在这张桌子上。

    安安把手放在膝上,手心已经满是汗。

    她缓缓抬头,看到Yelena笑得从容,耳边是她和宾客之间来回切换的英法粤多语,她像一只天生属于这个社交森林的豹子,优雅、自洽、无懈可击。

    而她安安,不过是一只刚被拎进笼里的仓鼠。

    宴会的灯光如流水,音乐如雾,杯盘如织。一道道菜上来,堵上了安安满腹疑问的嘴。

    她咽下一口没有味道的气泡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

    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咆哮——

    “我真的不属于这里。”

    ———————————————————————————————————————

    夜色终于沉下来,香港南区的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在这间隐匿于山海之间的私人会所庭院内荡起微涟。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地面上不着痕迹地镶嵌着几枚定制灯装装置,泛着低调金属光泽。几株三十年树龄的老榕树在光影之间投下斑驳剪影,仿佛也静静旁观着即将登场的年轻人剧目。

    After Party的邀请名单是临时整理的,但名单之外也没人敢擅闯这个场域。老一辈还在瑞吉行政酒廊与投资人们周旋寒暄,年轻人们的“自由场”则悄然拉开帷幕。

    此刻,安安跟在Yelena身边,沉默得如同夜色本身。她穿着Yelena借给她的深绿色缎面长裙,细肩带垂落在肩头,隐隐露出削瘦的锁骨和干净柔和的肩颈线条。她头发挽起半束,松松地用珍珠发夹固定,脸上只施了淡妆,轻扫的蜜粉掩去略显疲倦的神色,在灯光下却意外呈现出一种冷静、克制的安然美感。

    Yelena今晚换了装,一袭丁香紫色那西素高定挂脖上衣配深紫色薄西裤,线条笔挺又不失女性柔软,脚下那双Roger Vivier高跟鞋点缀着淡淡金属光泽,如银丝洒落夜幕。她并不刻意吸引目光,却早已是全场默认的中心人物。

    宾客们陆续入场,皮鞋踏上石板地面的“嗒嗒”声混杂在低声交谈与红酒瓶开启的细响中,热闹却克制。一对对穿着精致的男女拎着酒杯在人群中穿梭,Kevin则坐在长廊那边的白色沙发上,一旁放着早已准备好的雪茄和单一麦芽威士忌。

    不远处,薇薇到了。

    她一身Yves Saint Laurent的黑色短裙,露背裁剪大胆,裙摆略高,踩着一双鳄鱼皮纹路的黑色细高跟鞋,唇红似火,眉眼含锋,像一把刚出鞘的刀。她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数道目光。几个男宾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彼此用眼神交流,却都识趣地没贸然上前。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Kevin。

    仿佛根本没看见Yelena站在Kevin身边。

    她微笑着将一瓶包装精致的酒递给Kevin:“你不是最喜欢这款单一麦芽?我提前两周就找人从伦敦带回来,生日快乐。”

    Kevin愣了一瞬,尚未来得及接话,Yelena便轻轻偏头,慢慢吐出一句:“谢谢你还记得Kevin喜欢什么,看来你一直很上心。”

    薇薇毫不退让:“当然要记得。毕竟以前是他每天接我上下课的。”语气轻柔,却刀刀入骨,像在剖开一段他们共同回忆里的糖衣。

    安安站在两人身后,瞬间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寒暄,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宣战。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里的“过去”与“现在”,是如何残忍地同时站在一个男人身边,又礼貌又锋利地进行较量。

    Yelena眼神一动,不紧不慢地靠向Kevin,抬手替他理了理西装领口,轻声又恰到好处地说:“Happy Birthday,亲爱的。爸爸妈妈说今晚一定要我代表他们来。礼物收到了吗?妈妈亲手挑的,送到你家去了,还有俄罗斯那边准备的伴手礼,给叔叔阿姨的。”

    Kevin神色明显一窘,喉头轻动,嘴角勉强维持着笑意:“收到了……谢谢。”他匆匆转身去和Tom寒暄,仿佛要逃离这道尖锐的交锋线。

    Yelena和薇薇站在原地,一边抿着香槟,一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微笑对视。

    空气凝结,只有安安一个人站得尴尬。

    “你站这儿干嘛?”Yelena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安安身上,语气没有不耐,但分寸冷清,“想坐哪就坐,别一直缩着。”

    安安点点头,努力调整表情,慢慢走向庭院中央的沙发区坐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否太多余。

    After Party真正的热度,在酒精之后蔓延开来。

    Tom已经笑着和几位年轻女客人说起刚在瑞吉遇见的某家投行新MD,语带双关;而几位在YPO青年组织中认识的二代们则围着Kevin议论前几天一个马来西亚王室基金的可行项目。

    安安只能坐在沙发边角,像一枚误闯猎场的棋子。

    一杯起泡酒被递到她手边,她回过神,发现是Yelena递过来的。

    “喝点吧。等下Brady来找你之前,你最好放松一点。”她轻声说。

    “他……他会来吗?”安安几乎是下意识问出这句话。

    Yelena盯着她看了三秒:“他当然会来。他带你来了。”

    然后,她转身,走进人群。

    安安看着她消失在人群的紫背影,轻轻吸了口气。

    香槟入喉,她不知道是微醺还是苦涩。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亮太繁复,每个微笑都藏着潜台词,每一次靠近都暗藏锋利。

    她只盼着Brady快点谈完事情来找她。

    海风比预想中冷。

    午夜前,花园里的灯光像温吞的酒,烧不热人。乐声还在流转,但人群已经分层。笑得最大声的总是那些最不在乎的人,他们或许醉了,也或许根本不需要清醒。

    安安站在草坪边,手里握着那杯几乎未动的香槟,指尖因紧张而发白。

    她看见了。

    是Brady。

    他终于出现。

    一身剪裁极好的白色衬衫,发丝重新梳理过,轻盈的定型膏控制着每一根发丝,整个人比上午匆匆带她来时更像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他——那个她不属于的世界的他。

    Brady正和一群外籍宾客交谈着,神情轻松,微笑控制得恰到好处。眼角不时扫一眼四周,像在寻找,又不像。

    几分钟后,他终于看见她。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对上。

    他没有走过来,只是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然后冲她轻轻点头。动作精准得体,礼貌却遥远。

    安安的喉咙一紧。

    她原本想冲过去,想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想问为什么她今晚经历的一切他一无所知。可她才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拉住。

    是Yelena。

    “别那么急。”她语气冷淡,“他在工作模式。”

    “可我——”

    “你不是来捣乱的,对吧?”Yelena不动声色地看着她,“Brady会来找你。但不是现在。”

    安安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钝物重重砸了一下,眼眶猝不及防地发热。她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耳边忽然安静下来。世界嘈杂得像一场背景噪音,而她就是那个不小心插进录音轨道的废音,突兀,冗余。

    身边的座位空着,Kevin坐在斜对面,Yelena贴着他肩膀。他们不说话,只偶尔低头交换眼神,一个抬手倒酒,一个伸手拭去Kevin袖口的红酒渍——动作亲昵得自然。如果她没有斜着眼瞪远处的薇薇的话。

    安安低头看看自己脚边的裙摆,深绿色缎面在草地上铺出一圈微光。她努力提醒自己:这是Yelena借给她的,是善意,是施舍。

    也是她今晚仅剩的铠甲。

    但那铠甲太轻太薄,敌不过任何一句“你是谁”的质问。

    Kevin忽然看向她,声音温淡,“你喝太少了。多喝点。”

    安安茫然抬头,看见他微微偏头对服务员做了个手势。

    片刻后,一杯干型红葡萄酒被递到她手中。

    “能喝吗?”Kevin问,目光很淡,却透出几分审视的善意。

    “嗯……我……谢谢你。”她低声说,尽量让声音不抖。

    Yelena笑了:“你紧张得不行啊,姑娘。你现在的样子像我初中那年被妈妈强塞进沙皇饭店里见克里姆林宫某个议员的孙子那晚——满脸僵硬,一滴酒都不敢喝。”

    安安没笑出来,但她记住了——这就是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他们的“第一次”是沙皇饭店、议员,而她的第一次,是站在湾仔瑞吉酒店门口被人当场羞辱。

    一个小时后,Brady终于走了过来。

    他一手插兜,一手端着酒杯,神色看起来依旧疲惫。

    “Sorry,刚才应酬了一堆人。”他低头看她,声音放得很轻,“还好吧?”

    安安看着他,想点头,嘴角却抽了抽。

    她想说: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我差点被赶走吗?你知道我连一句完整英文都讲不出来了吗?你知道我刚才在草坪边差点哭出来吗?

    但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Brady好像没察觉,只是侧过头看看Kevin和Yelena,“他们照顾你了?”

    “……很好。”

    “那就行。”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短暂停留在她眼角,“眼睛红了?是风大?”

    安安忍了忍,低声说:“……有点冷。”

    Brady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对她耳语一句:“再陪我一下,等他们散得差不多,我带你走。”

    她轻轻点头,像一只刚刚从风雨中捞起来的小猫,把自己埋进那件宽大的西装里,坐在他身边不再说话。

    她知道她不是不合群,她是根本就不在“群”里。

    她只是——被他带来的而已。

    这就是她的位置。她也只能,守着这个位置。

    夜风拂过浅水湾的私人会所,庭院灯光幽微,草木摇曳,海水拍岸的声音仿佛也被沉沉的夜色压低。

    晚宴结束不久,宾客们陆续散去,草坪边只剩几盏暖黄壁灯,将古典风格的迴廊勾出细致线条。安安站在昏暗一角,垂着头,手指死死扣着礼服的裙边,指节微白。那袭深绿色缎面裙是Yelena借给她的,裹在身上冰冷又沉重,她连鞋子都穿得别扭,脚底隐隐作痛。

    她一言不发,眼眶红肿,像是努力压制情绪的纸人,一触即破。

    Brady从楼梯那端走过来,眼神扫了她一眼。深蓝色西装下的他气定神闲,一如既往地挺拔、沉着,头发被发蜡梳得整整齐齐,浑身带着“无事一身轻”的从容。

    “怎么站在这儿?”他语气很淡,像在责怪,又像不以为意,“刚刚Kevin还问你去哪了。”

    安安抬起头,眼泪忽然砸下来,一瞬间压抑了整晚的情绪喷涌而出。

    “你根本不知道我今晚有多丢脸。你为什么不能早点来接我?”她嗓音颤抖。

    Brady的眉心轻轻一皱,显然有些不耐烦:“不是Kevin的人接你了吗?”

    “你以为这就够了吗?”她抽噎了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在酒店门口被保安当骗子一样拦住,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还一直在骂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被人一眼看出穷酸,不配进你们的世界。”

    “是,Kevin救了我。”安安咬着牙,眼里泛着湿意,“但你知不知道我在瑞吉酒店门口,被保安当小偷一样挡着不让进?Tom在门口,装作不认识我;服务员跟我说粤语和英文,我什么都听不懂;我站在那里像个笑话,像个……根本不该出现在你们世界里的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涌了出来:“你让我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Brady的表情一点点沉下来,眼底露出疲惫与恼火:“我有事处理,安安。我一整天没停,下午还要和Morgan的团队对接,下周的上市还有三方律师事务所在等我确认材料。我不是在外面喝酒闲逛。”

    “我没说你闲逛。”她反驳,声音却软了几分,“但你……你根本没看见我有多难过。”

    Brady攥紧了手中的手机,深呼吸一口气,“那你要我怎么办?丢下所有事,守着你一句一句地安慰?你以为我不累吗?”

    他抬起头:“你永远只看到你自己委屈,怎么就没想过我压力有多大?我不是每天在玩。”

    安安被他的话怔住了,眼泪噎在喉咙口,不敢再掉出来。

    Brady低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停在她脚边那双明显不合脚、带着轻微划痕的高跟鞋上,裙摆也有些凌乱,珍珠发夹滑落到脖颈边,衬得她整个人格格不入。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道:

    “你应该早点说你没有礼服。”

    安安怔住,睫毛颤抖。

    “这件裙子也不合你,”Brady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卡,“明天我让人带你去中环挑件像样的。珠宝、包、鞋都配好,我会让秘书安排。”

    空气瞬间静下来。

    安安像被人泼了冷水,脸上一瞬间浮起惊慌、屈辱、又说不出的委屈。她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像被硬生生塞了一块石头。

    “我不是要你——”她声音哽住,“不是要你补偿……我只是……”

    “那你到底要什么?”Brady忽然低头,语气锋利,“你想我在宴会前扔掉所有事,把你从房间里接过来、陪你选衣服、送你到会场门口牵着你进门?然后我自己的事全部都推掉?”

    安安已经哭得眼妆糊了,鼻音都带着发堵的哑。她不想哭的,她今天已经够难堪了,可这句话却像一把刀,直直插在她最软的心口。

    她站在那儿,肩膀耸动着,拼命吸气想稳住情绪,却怎么也忍不住低声抽泣。泪水一滴滴滴在那件借来的裙子上,像嘲笑。

    “我……”她试图开口,嗓子却干哑,“我只是……只是想要你看见我。”

    Brady移开目光,手指在口袋里敲着什么,眉心紧锁,神情已然不耐。

    他最终没有再看她,只是淡淡道:“上楼回房间洗把脸冷静一下,自己挑衣服,把礼服的钱先记在我账上,明天我让秘书处理。”

    然后转身离去,留安安一个人站在夜色中,抽泣得肩膀一颤一颤,像是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小兽。

    海风又起,裙摆被吹得贴在腿边,那抹绿色在夜里摇曳,显得格外孤单。

    ———————————————————————————————————————

    会所庭院深处,灯光幽暗,浅色石阶一路延伸至泳池边的露天吧台。夏夜海风吹动几人西装下摆,三人站在靠近海岸线的位置,一边喝着余下的酒,一边不紧不慢地聊着。

    Kevin手里还拿着一支开了封的香槟,轻轻摇晃着杯中气泡,眼神懒懒地扫过庭院里零散的宾客:“今晚人比我想象中还来得多。阿姨还说担心我朋友不多。”

    Tom“啧”了一声:“她大概是担心你除了我和Brady之外就剩一群business dinner熟面孔了。”

    Brady靠着雕花石柱,指节轻轻敲着水晶杯身,低声笑了下,眼底仍带着几分疲惫:“那也不能怪Kevin,谁叫咱们这拨人真都没什么时间。”

    Tom喝了口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扬眉看向Brady:“对了,Leo今天怎么没来?我还以为你们哥俩会一起来,结果连人影都没见。”

    Brady目光一顿,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啊……这几天都不太见人。”

    “怎么了?生病了?”

    “不是,”Brady眼神微沉,放缓了语气,“Leo带Marianna回家见父母了,结果……炸了。”

    Tom一愣,Kevin也挑了挑眉:“见家长就翻车?”

    Brady勾唇一笑,却没有多少情绪:“两边家庭都不买账,他家那边不接受Marianna, Marianna那边又觉得Leo太冷淡,太窝囊。说白了,三观不合,估计架没少吵。”

    “你是说——被拆散了?”Tom皱眉。

    Brady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丝说不清的疲意:“正式分了。闹得挺难看,Leo一声不吭飞去成都出差,手机关机谁也不回。”

    Kevin啧了一声:“Leo一向不吵架,也不哄人。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怎么个结局。”

    “他不打算再和她谈了?”Tom有些惊讶,“我以为Leo那次是动真心的。”

    Brady摇头,声音低淡:“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三人沉默片刻,只有杯中气泡微响。

    Kevin喝了口酒,感叹了一句:“唉,咱们身边这种事,多到麻木。”

    Tom嗤笑:“麻木?我都快练成钢筋铁骨了。换女朋友比换季还频繁的不止Leo吧?”

    Brady没接话,只淡淡一笑,把手中的杯子搁回托盘,起身时顺口一句:“今晚不聊这个了,改天有空你俩请我喝一顿,我再给你们讲Leo家里那场‘宫斗剧’的后续。”

    Kevin笑出声:“行啊,地点你挑,Tom出钱。”

    Tom嚷嚷:“怎么又是我出?我最近买新马场还没缓过来呢!”

    “谁叫你最有空,”Brady看了他一眼,语气轻快,“闲人多金,花点儿也不心疼。”

    三人相视一笑,举杯一碰,薄脆的清响在夜色中散开。远处海岸线灯光摇曳,像城市永不停歇的欲望,在他们脚下,静默流转。

    就在三人碰杯之后,海面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风。原本温柔拂面的海风,骤然变得凌厉起来,拂过树冠、灯饰和草坪上的水晶高脚杯,带起一阵细碎的玻璃叮当声。

    Kevin抬头望了望天色,眉心微蹙:“怎么……起风了?”

    Brady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还未开口,下一秒,天边一声沉雷滚来,仿佛被什么扯破的布幔,整片夜空在顷刻之间倾斜出狂风怒号。

    紧接着,暴雨像是没来得及酝酿便仓促泼洒下来,从最初的几点水珠,迅速变成整片灰幕砸落在庭院的欧式灯罩上,“啪嗒啪嗒”声密集地敲击着地砖与伞顶。

    Tom嘴角一歪:“靠,果然是香港。”

    雨点砸落的太快太密,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服务生急忙上前,将躲雨的白色遮阳棚一一收拢,一众宾客发出小小的惊呼,纷纷提着礼服下摆朝屋内跑。

    Kevin手里那瓶香槟差点滑落,赶紧塞给身边的服务员:“放好,别磕了。”

    暴雨如泼墨般染黑了整片海面。草坪很快被打湿,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混杂着潮湿空气弥漫开来,一颗老树在风中猛然一颤,几片枝叶折断,重重砸在不远处的小石狮子上。

    Brady扣紧了西装的领子,半个身子已经湿了。他盯着天幕中电光一闪,低声道:“进去吧,这场雨停不了。”

    他们三人迅速穿过花园长廊,一路往主楼奔去,脚下是雨水与草地交融的泥泞,衣摆被风鼓起,像随时要被扯进某场不可预知的漩涡。

    ————————————————————————————

    Kevin独白:

    生日这天,我其实不想办私家宴。

    Brady知道。他私下问我:“你真的愿意薇薇来?”

    我没回答,只是把手机屏幕熄了——那是薇薇发来的祝福,一串emoji,后面附着一张她从伦敦给我带回的酒的照片。我看了一眼,心口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勒住。她一下飞机就来,哪怕是赶不上晚宴也要来After Party。

    Yelena是父母选的最优解:门当户对,从小一起长大,初恋,她的一切都干净、精致、合理,是那个完美的未来太太模板,我们自高中就开始谈恋爱,分分合合,她比我大一届,先回港接手家业。

    而薇薇,是我自己选的混乱答案,或许是我贱吧,和Yelena闹冷战的那几周我选择了薇薇。

    她出身普通,来自内地的湖南,读书靠奖学金和助学金一路爬上来。我们在LSE认识的时候,她说英语带口音、穿着便宜但剪裁合体的衣服、总爱盘腿坐在图书馆角落啃坚果。她是我第一次真正放下戒备喜欢的人。她不需要讨好谁,也不怕开口要东西——她甚至笑着跟我说:“如果你以后家里人不接受我,我不会怪你。我要的是你,不是他们。”

    可惜,这个世界不靠“你要的”来运转。最后那年我们爱的很疯狂。

    “长这么大了,自己要有分寸。”电话里我妈语气平静。

    我没反驳。

    我也没分手。

    我只是——拖着,像个懦夫。

    回港的毕业家宴那晚,Yelena挽着我胳膊出现时,所有宾客的表情我都看见了。他们点头、微笑、寒暄,说“何时办酒”“你们真的很般配”,声音像刀子切过耳膜。

    我没有说“不是”。

    生日宴,现在,薇薇来的时候,穿得一点都不低调。她知道今天Yelena会来,却依旧踩着红底Louboutin高跟、涂着醒目的红唇站在我面前,把那瓶酒塞进我手里。

    “你最喜欢的,我记得。”

    我喉咙发紧,只说:“谢谢。”

    她靠近我耳边轻声说:“Kevin,你到底怕什么?”

    我无法回答。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的狗,被两辆迎面开来的豪车灯光晃得睁不开眼。

    你问我爱谁?我当然知道,我都爱。

    但在我们的世界里,爱从来不是第一顺位。权利、声誉、联盟、继承——这些词,才是绕在脖子上的锁链。

    如果不是为了名声,我不会被锁在两个人里。Yelena和薇薇都很好。

    Tom喝高了的时候来搂着我肩膀说:“你啊,再不选一个,最后俩都跑了你就傻眼了。”

    我笑着应付他,眼角余光看到在二楼Yelena正和我妈交谈,花园里薇薇一个人站在泳池边,看着天。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低声说:“风大,别感冒。”

    她没有看我,只说了一句:“我早晚会走的,但我希望你不是送我走的人。”

    她说完便转身进了屋,步伐稳得像提前排练好一样。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

    原来,在这场双姝对垒的戏里,我不是被争夺的男主角。

    我是制造悬而未决的沉默、伤害了两个人的懦夫。

    而这份沉默,在一纸信托条款与一顿迟来的“婚约晚宴”之间,将我钉死在原地。

    Kevin那晚没怎么喝酒,站在阳台抽烟,一支接一支。

    他看着玻璃映出的自己,眼底阴影沉重。手机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是薇薇发的——“外面好冷,你出来一下吗?” 她是典型的“聪明女人”——只爱Kevin一人,50%出于真情,50%出于她在阶层跃升之路上的精算。

    另一条,是Yelena:“晚安。”

    他没有回。

    从小他就是被管控的那一个。连他哪一年谈恋爱都被家族计入人生表格。

    薇薇带给他自由。她来得猛烈,热烈,不计后果。

    Yelena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是责任,是稳重的,是体面的未来。

    他自嘲地笑。

    而这一切,Brady也正在走一遍。阶层、家族、欲望、责任,像缠绕在每个豪门继承人身上的无形锁链。而最讽刺的是,他们谁都不是真的坏人。

    Kevin抑郁的孤独在两位女性的拉锯中被放大,薇薇隔窗看着他沉默抽烟,眼神愈发坚定。

    她知道Kevin还不够勇敢,但她愿意为他赌一局;

    而坐进劳斯莱斯的Yelena,也已察觉某些端倪。暴雨夜,她放下手机,指尖在车窗上画圈,唇角勾起微笑。

    “别急,还没到我出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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