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风姿绰约女子款款走进来，身着绛紫色锦裙，发髻高挽，眉眼间透着精明与风情。
她手里摇着一柄团扇，笑吟吟地看着长宁。
“小姑娘，脾气倒挺倔。”
小公主警惕地盯着她：“你是谁？”
“我是这明月楼的掌柜，芸娘。”女子慢悠悠道。
“你昏迷在荒野，是我把你捡回来的，还给你请了大夫，花了不少银子。”她扭着腰肢靠近长宁，纤细的指尖拂过长宁的脸，丈量她三庭五眼的比例，甚是满意。
“月眉星目、双瞳剪水，素齿朱唇、杏面桃腮，真是个美人胚子。”
小公主偏过头，躲开她的手指。芸娘打量自己的目光像在看一件奇货可居的物件，让人心里直发毛。
到底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小公主自认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特行大礼道谢：“多谢芸娘相救，日后我定会报答，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芸娘有点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小孩儿怎么如此天真？说走就要走。
芸娘轻笑一声，玩味道：“你说日后报答？你拿什么报答我，嗯？”
长宁一怔。
是啊，南虞已灭，她再也不是什么受宠的小公主了，往后的日子怎么生存下去都是问题。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已经有所松动，芸娘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让她看清每一个字：“小娘子，别多想了。你已签了卖身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明月楼的人了。”
“什么？！”小公主虽年幼，但卖身契的厉害还是知道的，她一把抢过那卖身契，上面是她的画像没错。
小公主气愤辩解：“这是你们自己伪造的，连我的名字都没有，你们这是触犯律法！”
芸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这小娘子还挺聪明，没被唬住。
芸娘镇定自若的将卖身契拿了回来，朝着小公主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仔细把身契收了起来。
“小娘子，你昏迷的这些时日，可是花费了我明月楼至少五十两银子，你若是能还得上，我便将这身契还给你。若你还不上.....”
芸娘顿了顿，盯着姜婉的眼睛，笑里藏刀：“这白纸黑字，官府都是认的。”
小公主如坠冰窟，有些慌了。自小在王宫长大的她，压根不知道五十两银子的价值，只知道治病应该是要花很多钱，这钱还不上，她一定会被官府抓起来的。
“我不认！”小公主咬牙，试图抗争到底。
这钱又不是她自己要花的，凭什么要扣到她头上，这是强买强卖！
芸娘面上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实则已经没耐心劝慰不知好歹的小孩：“小娘子，别天真了。我从南虞边境捡到的你，你是南虞人吧？南虞都已经亡国了，你一个半大孤女，能去哪儿啊？我可是看在你有张漂亮脸蛋儿的份上才收留你，若你流落街头，早不知道被哪个儿黑心肝的捡走了，留个全尸都算你命好。”
小公主被戳中痛处，一时哑口无言。
芸娘到底还是技高一筹，乘胜追击：“小娘子不必担心，我们明月楼可是正经地方，只做正经营生的。我们这楼里不少姑娘都是遭逢大难，侥幸存活。芸娘我心善，可怜美人无处安身，不想看到漂亮姑娘香消玉殒，都收留下来，好吃好喝伺候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弹弹琴、唱唱曲，日子潇洒快活，多好。”
小公主脑子很乱，思考不清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古怪，蔫蔫的靠在墙角沉默不语。
知道她现下需要冷静，芸娘也不逼她，准备离开给她些时间思考。她不喜欢强迫，何况小娘子根本没得选择，最后都是要留下的。
芸娘起身出门，临走前想起件事儿又折返回来，微微一笑道：“对了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公主咬着嘴唇，显然不愿告知。芸娘倒也无所谓，反正往后有的是时间了解。
当她转身出门的一霎，却听小娘子坚定道：“姜婉，我叫姜婉。”
这是小公主适才想到的名字。
姜是南虞国姓，好在大周姜姓之人也不在少数，她沿用姜姓不会被人怀疑。婉儿是她的乳名，婉婉有仪，静以和命，是母后希望她做个温婉知礼的小公主......
“姜婉......”
芸娘琢磨着，而后点头赞道：“有一美人，清扬婉兮，好名字，那以后就叫你阿婉了。”
芸娘心情大好，扭着腰肢，哼着小曲儿离开。
房门关上，小公主瘫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摇曳的海棠花枝发呆。
她该往哪里去，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吗？那芸娘嘴上说的好听，这里的姑娘不就是舞姬、乐妓？她堂堂南虞公主，怎么能去卖笑供人赏玩。
可是她好像真的没得选。兜里一文钱都没有，出去怕不是要饿死......
想明白了，小公主擦干眼泪，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现在重要的是好好活着，不就是弹琴唱曲吗？她干。
在世人眼里，南虞公主已经被毒杀了，那她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从今日起，她就是一个身世悲惨的青楼乐妓——姜婉。
有朝一日，她定会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次日清晨，琉娘捧着一套素净的衣裙和一把琵琶，推门而入。
她将东西放在桌上，冷冷道：“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学琵琶，待到学成可以独立演奏时，楼里会给你发放月例。”
姜婉没有反抗，默默接过琵琶。
抚摸着琴弦，她突然想起从前母后也曾让她学习琴棋书画，希望能将她们姐妹二人培养的知书识礼、才艺双绝。
奈何她和姐姐似乎都不是做好学生的料，每次上课都困得东倒西歪，姐姐更是坐不住，几次三番捉弄夫子，被告到母后面前，姐妹二人一起受罚。
忆往昔岁月，姜婉忍不住泛起泪光。拂过手中的琵琶，心中很是忧虑。
琵琶她也曾练过几日，手指痛得摁不住琴弦，新鲜劲儿一过，便将其闲置在角落，再也不曾捡起。
如今要学，定不能半途而废，她能坚持下来吗？
接下来的日子，姜婉每日从早到晚练习琵琶。手指被琴弦磨出血泡，又结成了厚厚的茧。她咬牙坚持，可进步却微乎其微。每当她弹错一个音，琉娘便会用戒尺狠狠敲打她的手背。
“笨手笨脚的，都几天了，连最简单的音都弹不准！”琉娘骂道。
姜婉的手背红肿一片，可她硬是一声不吭。她有她自己的骄傲，练得不够好她就私下再多练，但奈何她天分欠佳，总也达不到琉娘的要求。
然而，还未等姜婉学出个样子，令她更恐惧的演奏考核如期而至。
“这次考核，获甲等组奖银子十两，乙等组六两，丙等组四两......丁等，无奖励。”
琉娘话音一落，明月楼的姑娘们顿时炸开了锅。
“十两！”红芍眼睛一亮，拉着身旁的白芷兴奋道，“以咱们的技艺，这次准是甲等，到时候去锦绣坊做身新衣裳！”
“就是就是，那匹水红色的云纹缎子我惦记好久了。”白芷掩唇轻笑，已经幻想上自己穿上新衣服惊艳四座的场面。
绿倚抱着古琴走过来，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姜婉，故意提高声音泼凉水：“少做美梦吧，这次我们组多了个拖油瓶，能不能拿到名次都难说哦。”
几个姑娘们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独自站在角落的姜婉。姜婉抱着琵琶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本就低垂的头，愈发低了下去，恨不得自己打个洞钻进地下。
“那个，你是叫姜婉吧？你的琵琶练得怎么样了？需要我们帮忙指导吗？”白芷凑到姜婉面前，有意无意的试探问道，生怕她弹得不好，拖了自己的后腿。
“真是的，为什么她偏偏被分到我们组。我们此前每次考核可都是甲等，若因为她拿不到十两银子，我......”红芍双手叉腰，故意朝姜婉翻了个白眼撒气。
绿倚没说话，只是那眼神中的嫌弃，让姜婉若坐针毡，抱着琵琶心里发紧。
不给她忧心焦虑的时间，考核很快就开始了。
她们运气不错，抽到了第三组，不前不后的位置，很占优势。
姜婉和绿倚、红芍、白芷四人一组，合奏《春江花月夜》。绿倚抚琴，红芍吹箫，白芷击磬，而姜婉负责琵琶部分。
人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姜婉的琵琶指法还不够纯熟，在快拍段落时，她的节奏稍慢半拍，整首曲子的韵味顿时散了大半。
一曲结束，现场一片寂静。
绿倚、红芍和白芷三人心凉了大半、气愤不已，不明白姜婉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这下好了，怕不是要垫底。
芸娘皱眉，看着缩在角落里情绪低落的姜婉，无奈摇了摇头：“失误太多，勉强丙等。”
闻言，绿倚三人脸色才好看了一些，抱着各自的乐器行礼退下。靠近姜婉时，红芍佯装不小心，故意撞开姜婉。姜婉自知理亏，忍受了她的小动作。
奈何红芍却是个得寸进尺的，下了场嘴里还在嘟囔着：“真是个蠢货。”
姜婉耳力不错，隔着老远也听得一清二楚，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煞白。
姜婉更没想到，这几个人的捉弄还不止于此。
午膳时，姜婉打好饭准备用餐，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堆满了食物残渣。姜婉环顾四周，看到红芍得意的脸就知道是她们干的。但因不想惹是生非，姜婉自己找了块帕子擦干净，坐下来吃饭。
可她刚坐下，筷子还没伸出去，绿倚就带着红芍、白芷挤了过来，故意把盘子往自己那边一拖，笑嘻嘻道：“哎呀，那桌菜少，我们还没吃饱就没了，姜婉你不介意我们和你挤一挤吧。”
姜婉的筷子顿在半空。
她们嘴上询问，实则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夹菜。
看着眼前本就剩余不多的菜都被人夹走，姜婉沉默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扒着碗里的白米饭，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入夜，姜婉今日精疲力尽，只想躺下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更加勤奋练习。
可她眼睛刚闭上，屋外绿倚她们嘻嘻哈哈哈尖锐的笑声就闯入了她的耳朵里，让她根本没法入睡。
“今日真是倒霉，到手的银子就这么没了，我这心里难受的睡不着啊！”绿倚故意拔高声音，刺得姜婉心中钝痛。
“要我说，没本事的人就该自己滚蛋，偏偏某人就没这自知之明。”红芍附和。
白芷嗤笑道：“事情都过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能祈求下次可别再和她一组了。”
姜婉听着心里酸疼，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可那些刺耳的笑声还是不断钻进耳朵。
——忍。
她告诉自己，忍下去。
可是她们却愈发得寸进尺，让她干脆出去找个男人嫁了，总比拖大家后退强。
“砰！”
姜婉忍无可忍猛地掀开被子，一脚踹开房门。
绿倚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姜婉已经一把揪住她的衣襟，狠狠往地上一掼！
“啊！”绿倚尖叫一声，摔得七荤八素。
红芍和白芷见状，立刻冲上来拉扯姜婉，可她像疯了一样，抄起桌上的茶壶就砸了过去！
“哗啦——”瓷片飞溅，茶水泼了红芍一身，她尖叫着后退。
白芷想从背后偷袭，姜婉反手一肘，直接撞在她鼻梁上，顿时鲜血直流。
“你们不是爱笑吗？”姜婉冷冷盯着她们，嘶哑道：“继续笑啊。”
绿倚狼狈地爬起来，指着她尖声骂道：“你这个疯女人！芸娘不会放过你的。”
姜婉冷笑一声，转身回房，三两下收拾了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明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