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风卷着最后一缕暑气掠过教学楼,高二(3)班的窗户敞开着,却吹不散教室里日益浓稠的紧张感——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牌被红粉笔改写成“距高三开学14天|期末备考7天”,那抹刺眼的红,像根细针,轻轻悬在每个同学的心头。
陆烬的书桌前,曾经随意摊放的限量版篮球杂志和定制耳机被妥帖地收进了皮质书包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摞摞码得整齐的复习资料。
数学错题本上,用银灰色钢笔标注的解题思路利落清晰,英语单词手册的页边被反复摩挲得泛着柔光,连他从前最抵触的物理公式,都抄在烫金边框的便利贴上,密密麻麻贴满了课桌右侧。
下课铃响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男生们凑在走廊聊最新款的球鞋,而是低头盯着一道解析几何题,笔尖在定制的皮质笔记本上飞快演算,直到叶星眠把一杯温好的进口牛奶放在他手边,他才抬起头,眼底的倦意被精致的睫毛遮了大半,却仍藏不住一丝沉郁。
“又熬到后半夜了?”叶星眠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天我走的时候,你还在写化学压轴卷,台灯都没关。”
陆烬捏了捏眉心,把用完的钢笔芯扔进刻着名字的金属笔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最后几道大题总卡壳,不琢磨透睡不着。”他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倦意,可目光扫过手机屏幕上母亲发来的消息时,眼底的光又暗了下去——母亲说,周末要带他去见“张叔叔”,还特意强调,对方订了城中最高档的私厨餐厅,让他穿得“正式些”。
“正式些”——这三个字像根刺,扎得陆烬心里发疼。他记得父母离婚那天,父亲从家里搬出去时,只带走了他收藏的限量版手表,留下一屋子价值不菲却空荡荡的家具,还有一句冷冰冰的“以后你跟你妈过,钱不够就找管家要”。从那以后,父亲便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连他生日时,都只是让助理转了一笔钱,连句问候都没有。
母亲倒一直没亏过他,名牌衣服、定制文具、进口零食从不重样,可那份物质上的丰盈,却填不满他心里的空。尤其是母亲提起再婚的事,语气里藏不住的期待,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连那个住了十几年的家,都快要不属于他了。
这种压抑,在没人的时候会彻底翻涌上来。每天傍晚放学,陆烬不会坐家里安排的专车回家,而是让司机在离学校两条街的路口等着,自己绕到学校后墙的小巷里——那里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墙角爬满了藤蔓,是他偶然发现的僻静处。
他会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烟盒,烟盒上刻着精致的纹路,里面装的是父亲从前常抽的进口香烟,还是他上次回家时,在父亲遗留的抽屉里找到的。
他抽出一根点燃,尼古丁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呛得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却也让心里的烦躁稍稍平复了些。
他只抽两三根,从不多抽。手指夹着烟的姿势很生涩,显然没怎么碰过,可那烟盒的质感、香烟的包装,都透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昂贵。
有次他不小心把烟盒掉在地上,金属外壳磕到石子,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他蹲在地上擦了半天,直到指尖发红才停下——那是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哪怕他对父亲有再多不满,也舍不得让它有一点损伤。
那天他在小巷里待了很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烟蒂在脚边堆了三个,每个烟蒂都被小心翼翼地掐灭,没有一点火星。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他才摸出进口的湿巾,反复擦了擦手指和袖口,确保身上没有一丝烟味,才慢吞吞地往路口走。
他没注意到,巷口的拐角处,林砚辞抱着一摞刚从老师办公室领来的复习卷,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手里的卷子都被风吹得微微发卷。
林砚辞是在第二天午休时找到陆烬的。她把一本整理好的物理错题集放在他桌上,封面用荧光笔写着“高频考点解题技巧”,里面夹着的笔记,用的是和他同款的银灰色钢笔,连字迹都透着细心。
“我哥是理科生,去年刚高考完,这些是他整理的,里面有几道题和你昨天卡壳的题型很像。”她没提昨天看到的场景,只是坐在他对面,手指轻轻敲了敲错题集,“你看这道题,其实可以用整体法解,比分步算简单多了……”
陆烬捏着错题集的手指紧了紧,皮质封面的纹路硌得他指尖发麻。
他知道林砚辞看见了,看见他躲在小巷里抽烟,看见他手里那盒昂贵的烟——可她没戳破,只是用这种温和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台阶。
沉默了几分钟,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我妈要再婚了,周末让我去见那个男人。”
林砚辞的笔尖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耐心:“你不想去吗?”
“我不知道。”陆烬的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爸不管我,我妈现在也有了想嫁的人……那个家,好像再也不是我的了。
”他没说,母亲为了和那个男人约会,推掉了他上次的家长会;也没说,他上次发烧到39度,还是叶星眠陪他去的医院,父亲那边连个电话都没有。这些话压在心里太久,像块石头,沉甸甸的,直到在林砚辞面前,才终于松了口。
林砚辞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递给他一张带着淡淡花香的纸巾。等他说完,她才轻声说:“我小时候,我爸妈也因为工作经常分开,我那时候总怕他们不要我,每天都抱着他们的照片睡觉。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后来我发现,大人的世界其实也很复杂,他们不是不爱我们,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表达。而且,你还有我们啊——我,叶星眠,还有薇薇和温宁,我们都在你身边。”
陆烬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心里那块石头好像轻了些
他低下头,把错题集放进书包最外层,那里还放着叶星眠早上给他带的面包,包装纸上画着可爱的笑脸。他轻声说了句“谢谢”,声音里终于有了点温度。
而教室里的另一角,林薇薇和温宁也在为备考忙碌着。林薇薇的书桌收拾得一尘不染,语文古诗文默写本上,每个易错字都用红笔圈得清清楚楚,她一边小声背诵,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默写,偶尔卡壳了,就立刻翻书核对,然后在旁边画个小小的太阳。
提醒自己下次重点记,温宁则在整理历史时间线,她把重要的事件按年份写在彩色的思维导图上,用不同颜色的彩笔区分政治、经济、文化,还在旁边贴了些可爱的卡通贴纸,让枯燥的时间线变得生动起来。
“薇薇,你看我这个时间线画得对不对?”温宁把思维导图递过去,有点忐忑地问,“我总怕把辛亥革命和戊戌变法的年份搞混,昨天背了好几遍还是记不住。”
林薇薇凑过去看了看,指着其中一处说:“这里没错,不过你可以在戊戌变法旁边加个备注,比如‘康有为、梁启超,主张君主立宪’,这样结合人物记,会更牢。”她顿了顿,又笑着补充,“其实你已经很棒了,上次模拟考,你历史选择题只错了一道,比我还少呢。”
温宁吐了吐舌头,把思维导图收回来,拿起彩笔在旁边加了备注:“我就是有点慌,总觉得还有好多知识点没复习到,怕考不好。”
“别慌呀。”林薇薇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柔又坚定,“我们每天按计划来,早上背20个英语单词,中午看10道数学错题,晚上整理1个历史专题,只要把每天的任务完成,就一定没问题的。
”她不像班里有些同学那样熬夜刷题到凌晨,也不会因为一次模拟考的失误就焦虑到失眠,总是按部就班地跟着自己的节奏走,连温宁都被她的从容感染,慢慢放下了心里的紧张,做题时也更有底气了。
傍晚的时候,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教室,给每个人的书桌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陆烬终于解出了那道卡了他很久的物理题,忍不住和叶星眠击了个掌,眼底的沉郁散了大半;林薇薇把整理好的语文知识点打印出来,分给周围的同学,大家围在一起小声讨论,偶尔传来几句笑声;
温宁则趴在书桌上,一边吃着林薇薇给她带的草莓糖,一边对着历史思维导图小声背诵,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渍。
陆烬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色烟盒,指尖划过上面的纹路,最终还是没把它拿出来。他想起林砚辞说的话,想起叶星眠递来的牛奶,想起教室里同学们认真的模样——或许,他不用靠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那些烦心事虽然还在,可身边的温暖,已经足够让他暂时把它们放在一边,先把眼前的考试考好,先把即将到来的高三,好好走下去。
晚风再次吹过教学楼,倒计时牌上的红色数字依旧醒目,可教室里的气氛,却多了几分温柔的坚定。那些藏在烟盒里的心事,那些笔尖下的努力,还有悄悄蔓延的陪伴,像夏末的星光,慢慢照亮了通往高三的路。
(续)
周末傍晚,陆烬坐在城中私厨餐厅的包厢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骨瓷餐盘。对面的“张叔叔”正笑着和母亲聊起生意,时不时递来剥好的虾,语气熟稔得像早已融入这个家。
“小烬,听说你在学校成绩不错?”张叔叔忽然转向他,眼底带着刻意的温和,“以后要是想出国,张叔叔认识不少名校的招生官,随时能帮你搭线。”
陆烬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抬头:“不用了,我想考国内的大学。”
母亲立刻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带着点急切:“你这孩子,张叔叔好心帮你,怎么说话呢?”
“妈,我自己的路想自己选。”陆烬终于抬眼,目光落在母亲脸上,“就像你选你的生活一样。”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冷下来。张叔叔尴尬地咳了声,母亲的脸色也沉了:“陆烬!你最近怎么总跟我呛声?我再婚不是为了你好吗?”
“为我好?”陆烬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自嘲,“为我好就不会连我上次发烧到39度,都要去和他约会吧?为我好就不会让我对着一个陌生人,假装很熟络吗?”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饭我吃不下了。”说完,不等母亲反应,转身就往包厢外走。
刚出餐厅大门,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着“林砚辞”的名字。陆烬深吸口气,接起电话时,声音还带着没压下去的烦躁。
“喂?”
“你在哪呢?”林砚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嘈杂的晚风声,“我刚路过你家小区,看见你家专车没在,猜你没回去。”
陆烬顿了顿,报出餐厅地址,语气软了些:“你怎么还没回家?”
“给你送这个。”二十分钟后,林砚辞举着一个牛皮纸袋子跑到他面前,额角还沾着汗,“昨天你说物理最后一章没弄懂,我哥给你整理了例题,还有我画的重点,比课本清楚多了。”
陆烬接过袋子,指尖碰到她递来的手,还带着晚风的凉意。“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猜的呗。”林砚辞靠在路边的梧桐树上,看着他,“看你昨天上课总走神,估计是家里的事没顺心。刚跟你妈吵架了?”
陆烬没否认,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银色烟盒,却没打开,只是捏在手里转着圈。“她总觉得给我钱、给我找好出路就是对我好,可她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我妈以前也这样。”林砚辞忽然说,“我初中想报美术班,她非要我学奥数,说画画没前途。后来我躲在房间哭了整整一晚,她才偷偷跟我说,其实是怕我以后吃不上饭。”
她戳了戳陆烬的胳膊,语气软下来:“大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把‘为你好’挂在嘴边,却忘了怎么跟你好好说话。你要不要试试,跟你妈好好聊一次?比如告诉她,你不是反对她再婚,只是需要点时间适应。”
陆烬低头看着烟盒上的纹路,沉默了很久:“我怕我说了,她还是不明白。”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砚辞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糖,塞进他手里,“你看,上次温宁总记混历史年份,后来她每天跟薇薇互相提问,现在不也记得牢牢的?沟通跟背知识点一样,得慢慢来。”
正说着,陆烬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叶星眠。
“陆烬!你跑哪儿去了?”叶星眠的声音透着焦急,“阿姨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跟她吵架走了,急得快哭了,让我帮忙找你。”
陆烬捏着橘子糖,心里忽然一软。“我在外面,没走远。”
“那你赶紧回个电话给阿姨啊!”叶星眠的声音拔高了些,“她刚才跟我说,其实她早就想跟你道歉,那天你发烧她没陪你,一直后悔到现在,就是拉不下脸。”
陆烬愣住了。他看着手里的橘子糖,又看了看林砚辞鼓励的眼神,慢慢掏出手机,回拨了母亲的电话。
“妈。”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放轻了些,“我在朋友这儿,没出事。刚才……是我说话太冲了,对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小烬,妈知道错了,那天你发烧我不该走的。你要是不想见张叔叔,咱们以后不见就是了,你别跟妈置气好不好?”
“不是不想见。”陆烬靠在梧桐树上,看着远处的路灯,“就是……有点不习惯。妈,你要是真喜欢他,我不反对,只是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能!当然能!”母亲的声音立刻亮了,“你想多久就多久,妈都听你的。”
挂了电话,陆烬抬头看向林砚辞,嘴角终于有了点笑意:“谢了。”
“谢我干嘛?”林砚辞挑眉,“是你自己愿意迈出那一步的。对了,叶星眠刚才还说,明天早上要跟你一起去图书馆刷题,让你别迟到。”
“知道了。”陆烬把烟盒塞进书包最底层,掏出那颗橘子糖剥开,塞进嘴里,甜味慢慢漫开,压下了心里最后一点烦躁。
“对了,”林砚辞忽然想起什么,从袋子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我哥总结的物理压轴题技巧,你明天刷题的时候记得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我可比我哥讲得清楚多了!”
陆烬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娟秀,重点都用荧光笔标了出来。“你哥知道你把他的笔记随便送人吗?”
“他敢说什么?”林砚辞哼了声,“再说了,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下次考试你要是还考年级前十,就能帮我讲数学题了,我可还卡着函数题没弄懂呢!”
陆烬笑出了声,这是他这周第一次真心笑。“行,下次数学题,我教你。”
晚风卷着橘子的甜香吹过,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烬摸了摸书包里的烟盒,忽然觉得,以后大概用不上它了——比起尼古丁的麻痹,朋友的唠叨、母亲的道歉,还有笔尖下的错题,这些真实的温暖,才更能撑起他接下来的路。
第二天一早,陆烬刚到图书馆门口,就看见叶星眠背着书包冲过来,手里还举着两杯热豆浆。
“陆烬!这里!”叶星眠把豆浆塞进他手里。
“我妈早上煮的,特意多带了一杯。对了,昨天你跟阿姨和好了没?”
“和好了。”陆烬喝了口热豆浆,暖意从喉咙滑到心里。
“那就好!”叶星眠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去三楼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好。对了,我昨天刷化学题,遇到一道特别难的推断题,你肯定会,一会儿教我啊!”
“没问题。”陆烬跟着他往图书馆里走,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叶星眠,又想起昨天林砚辞递来的笔记,忽然觉得,即将到来的高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