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梦清醒地回归现实。
未曾再进入睡眠，她敲了敲江辰书房的门。
如她所想，即使是凌晨2点，江辰依旧坐在书房内还没有休息，发丝有些凌乱，他的右手桌上有两杯依旧手工磨制还冒着热气的咖啡，随手拿起一杯递给程梦。
“想了解些什么？”江辰装模作样摘下自己的抗疲劳眼镜，端起咖啡轻呡，苦涩的咖啡令人瞬间席卷舌尖，是提神的良药。
“这取决于你能告知的范畴。”程梦手中的这边咖啡却偏向奶香，抿一小口还有些甜味。扫过咖啡机旁边的牛奶盒，心中了然。
江辰望着面前的程梦，双手交叠思索片刻后准备从某个节点开始讲起：“我的母亲因为实验的失误，导致电离辐射照到身上，或许是因为没有达到一定频率，她当时并未查出任何异样。可也是在这个时候查出自己已怀孕一月，因为针对成人跟胚胎的辐射剂量不同，对于成人的辐射剂量在某些程度上高于对胎儿。会导致不同程度的影响，可能会包括流产、生长迟缓、智商降低和严重智力低下。医生的建议是不要留这个孩子。可——”
“可最后她还是生下这个孩子，是江楠对吗？”程梦放下手中的杯子。依靠着椅背，准备倾听这个故事的始末。
“是的，尽管这个孩子出生后很大概率会有缺陷，她却依旧选择生下小楠。”
“是想让我赞颂母爱的伟大吗？很抱歉，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想法。”程梦噗嗤一笑。
江辰轻佻了下眉后说“她确实没有那样的想法，我的母亲优先承认的身份是科学家，其次是妻子，最后才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程梦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发问：“....你母亲的生物研究领域是哪一方面？”
“生物计算机，利用人脑类器官的神经元构建，进行驱动。”
“所以，这跟脑机接口有什么关系？”
“看样子你猜出来了。”江辰收起慵懒的姿态，正襟危坐。随即开口：“生物计算机本质上是利用蛋白质分子，仿制这类蛋白质分子构成的集成电路，你可以理解成一张超微型芯片，而储存容量却远超普通计算机的几亿倍。而脑机接口是绕过外周神经和肌肉，直接在大脑与外部设备之间建立全新的通信与控制通道。它通过捕捉大脑信号并将其转换为电信号，实现信息的传输和控制。”
“照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脑机接口技术与生物计算机结合后，相当于主体的终端开放了远程访问以及使用权限。”
“你可以这么理解，访问后，可以利用生物计算机以及医学增加或恢复人体功能，如神经修复、存储拓展等功能。往更高维度来说，就算主体脑死亡，也能模仿人脑的机制，将主体的意识形态保留下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仿生人‘。”
“保留？我看这只是模拟算法吧。”程梦深表不赞同。
“算是吧，但我的母亲提出通过理论论证了与原型实验可行性，通过硬件完备性与编译可以扩展类脑计算。”
“能简单打个比方吗？”
江辰摇摇头，“不用打比方，直接说后续吧。她的项目获得初期成功，与她合作的团队通过脑机接口记录和解读大脑信号，帮助一名患有渐冻症的患者康复。但这，并没有达到她的理想结果。”
“这在生物医学领域不是有了重大的突破吗？”程梦很好奇科学家的探索求知欲能达到何种境地。
“脑机接口与大脑的连接方式，可以分为非侵入式性、侵入式性和半侵入式性脑机接口，而她的最终目的是想实现脑机融合智能，也就是用侵入式去解读人脑思维控制程度，拓展人脑信息处理能力。这无疑是天才的想法，最后却用了疯子的做法。”
“嗯？不如让我猜猜...如果我是她的话，大概率会拿活人做实验。那她进行项目的时间起始是？”
“我四岁的时候，两年内她的研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进展，但之后...”江辰如实相告。
“你的父亲需要你，不会同意让你成为试验品。所以，她生下江楠的目的只可能是为了实验。一个受过电离辐射的婴儿，从出生起就遭受病痛折磨，所以她的母亲为她四处奔波，进行科学实验。只为了拯救她的女儿。瞧瞧~母爱是多么的伟大啊。*的笑死人了。”程梦毫不客气的拆穿这个谎言，嘲讽着那个走火入魔的“母亲”。
江辰假装没听到程梦的嘲讽，自顾继续说道：“我的妹妹一出生就有心力衰竭，并伴随多种并发症，出生后不久还被查出急性白血病M1，在她四岁前基本上都在重症监护室度过。”
“可我见到江楠的时候，她能参加体育课以及比赛，表现的与常人无异。”程梦说。
“那是因为我的的母亲为避免严重的排斥反应，再未取得安全性的条件下，为小楠注射了一种提取自海洋生物的病毒，这个病毒有一个特性，能将少部分已分化的细胞退化成未分化细胞并保留在体内，缺陷是会将更多的已分化细胞会被杀死。
之后将体内的未分化细胞培育重塑成造血干细胞，再经过化疗以及人工心脏的应用勉强使她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不过人工心脏只是下策，很容易发生感染。想要有概率完全恢复健康只能配合着进行心脏移植。”
“所以，她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我？想要我的心脏？”程梦觉得不可思议，江辰却再次摇摇头。
“实话实说，这真的是个意外。她一直没有配型成功，母亲若想要继续将研究项目进行下去，只能想办法延长小楠的生命。她送小楠去祁门只是为了有个好环境进行护理。在来祁门之前，已经寻找了几年的配型，均不理想。至于跟你配型成功，是因为你们学校每年的体检，她跟医护人员沟通了自己的部分病情需要用到骨髓移植，想让让医护人员帮她留意。没想到竟然真有一个符合的人，进一步的核实情况后发现这个人同时也是适配提供心脏受体的人，而这个人也令她很惊讶。”
“你的意思是她恰好来到祁门，恰巧遇到我。又在巧合下知道我跟她配型成功？”
“是的，不管你相信与否，这就是真相。”江辰低着头望着两杯不再冒着热气的咖啡，带着遗憾的口吻继续解释。“我并不否认，小楠确实有过想要你的骨髓与心脏的念头，甚至计划过如何让你意外身亡。哪怕这触及了法律，构成一场谋杀未遂。”
“......”程梦不再接话，而是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沉思片刻后才接回话题。“那...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她很清楚，即使我意外身亡，也并不会掀起多少风浪。少了个跟屁虫不过是伤感一阵子之后就能回归到正常生活。很划算的买卖，更何况情感缺失的你们不太可能会有同情心，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不是吗？”程梦想不通其中的关系。
“她可没你想的那么坚强。脑机接口技术用在拥有活跃意识之人身上时是远超那些本就四肢瘫患者所承受痛苦的，相当于在本身就完整的身体机能设备情况下强行在脑部插入一个被免疫功能排斥的类器官，这是个很痛苦残忍的实验。就算她得到健康的身体，实验并不会因此终止，只会在正常人所能接受的极限范围内加大实验的力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科学的每一项巨大成就，都是以大胆的幻想为出发点，加上为科学奉献的精神”。只不过“为科学奉献”这点并非是她自愿。她只想好好活下去，但...于她而言，平静安稳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
程梦在听完江辰的解释后，面上并没有过多的情感流露。可泛白抓着杯把的手指依旧出卖了她，忽然间想起那年她跟随江楠去上海游玩锦江乐园后，离别时江楠那复杂的眼神，现在才理解，那被欢快的笑意掩盖的是淡漠与怨恨。
言语间有些颤抖：“这场实验的结果跟你现在触及的生意有关系吗？”
“很敏锐啊，可惜江楠临死前没有协助完成的项目，至于结果嘛——”江辰与程梦交换视线后随即收敛变得严肃。
“在江楠死后，她的脑器官被完整取出封闭在某个实验室继续实验，生物计算机通过脑机接口继续刺激江楠的脑部，模拟她在活着的状态下的人体机能。他们利用了生物计算机的存储功能将人脑细胞的活跃的频率以及电信号转移到生物计算机上。
让人意外的是电信号莫名的在模拟她生前的频率在生物计算机上跳动，甚至通过脑机设备加强刺激神经活动能对一些信息的频率进行记录，每当传输类似波段的频率后，她的脑类器官做出了对应的后续频率波动。
这相当于活人对于知识的第一步，记忆。这无疑给我母亲以及科研团队带来了重大的成果，但这远远不够，第二部他们将记忆的波段记录下来，通过对比实验，简单解读出记忆的内容以及构成，为他们接下来训练生物计算机以及脑机接口做准备，之后将大量的知识以频率跟波段的形式输入给江楠。
只是储存知识这不能满足她的科学研究。他们想要的，不单单是存储功能，而是想训练人工智能的那样...训练人的大脑，用不同活人的思想与意识强行灌输给她已死亡的大脑，将不同人的思想以及意识经过处理后集中到一个生物个体，模拟集群意识促进个体的智慧，之后用个体智慧去协助发展新科学，达到某种“永生”。甚至是....“造神”。
“谬论！这从本质上只是将模拟意识训练成贴近人类思维的AI。”程梦站起来，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咖啡杯，飞溅的咖啡渍染上江辰的衣襟。可他只是低下头看了眼，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若是将江楠作为主脑，用成百上千甚至未来整个社会的活人脑电信息通过芯片传导至生物计算机不断提供给主脑甚至多个主脑呢？”
程梦：“他们是想开发人脑极限，并升级进化吗？可那只是理论。”
江辰叹气，告诉程梦一个颠覆大众认知的真相：“尽管未曾对外公布，但针对个体的实验研究早已开发成功，这个实验被暗网叫做——图灵完备计划，背后有政//客//与国外势力的人员支持。实验的部分数据被泄露，隐藏在暗网的深处，需要很大的代价才能挖掘这个情报。”
江辰没在看向程梦，似是疲惫地仰头将手臂盖在眼上。良久才解释：“想拓展脑机接口以及生物计算机的业务，就绕不开人工智能。我一直想得到这份被泄露的数据，在偶然情况下知晓了这个真相。”江辰顿了顿，继续开口。
“我的妹妹，成为了科学家眼中的“智脑”。你...也见过。”
“......”怎么可能见过，在程梦的回忆里，从江楠最后一次离开祁门之后就未曾相见，连入梦相见也不过寥寥几面。
“或许我的表达有误，与其说见过，不如说从你跟随我来上海后。她就一直以某种形态呆在你的身边。”
.....程梦所能想到的，只有那枚戒指。这是江辰给她的，只说明这是江楠的遗物，所以她一直带在身边。偶尔她会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亦或系上红绳当成项链。因为是枚开口戒，偶尔程梦也会装饰成耳夹款的耳饰戴在右耳上。
她从手腕上解下这枚银色开口戒，端详了一会后想递给江辰：“是它吗？”
江辰只是放下手臂，看了一眼没有接过。“嗯，它看起来更加暗淡了。”
“......”许是银制品的原因，难免存在氧化的可能，可中间荷鲁斯之眼上镶嵌的那唯一一颗比米粒还小白色微微泛黄的白色“钻石”却依旧耀辉。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荷鲁斯之眼，这是江楠跟程梦讲过的埃及神话故事时描述过，也简单描绘荷鲁斯之眼的样式。
荷鲁斯之眼....是荷鲁斯的眼睛，代表全知全能之眼。
程梦重新将其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没有什么含义，只是开口戒的尺寸卡在左手无名指刚刚好。
程梦就这样伸出手，说道。“这枚戒指，是江楠刻意留给我的吗？”
在与时间追逐的这些年，她常为工作奔波劳累。倘若没有这次的深夜谈话，程梦都怀疑自己忘记了再次回到上海的目的：从向江家复仇变成如今的困局。
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努力，恐怕都无法改变已成定局的“图灵完备计划”。一旦这个实验结果全面对外公布，毫不夸张的说，足以推进当前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变成社会新的进化方向，迟早被大众知晓。但...
江辰：“是的，在她死后的某天由国外寄来的包裹。据说签了保密协议，导致我无法查出任何具体来源，戒指收到的第一时刻，我托了科学院的人帮我检查，这是一枚——骨灰戒指。”
“骨灰...”程梦抽回手搭在咖啡杯上，将这两字嚼在口中呢喃：“骨灰在高温条件下保留的基因微乎其微，基本都是断裂的，理论上很难判断这属于谁。”
“不是骨灰，而是戒指上的那颗琥珀。”江辰撤下盖在双眼上的手臂，捏起程梦戴戒指的左手，将其托放在自己的手心。“骨灰戒指掺杂银制品，所以很容易发黑，基因如你所知道那样根本不完整，而中间的这颗不起眼的琥珀，从某种工艺上来说达到了‘永恒'，里面包裹着江楠的骨髓，以及微米级别技术镌刻的一段话。”
Time is slipping away but I could not even seize a second. My one and only .
“......”要放在几年前，程梦倒是可以装作英语太烂而搪塞过去，现在的她经常因为工作上的专有名词才去偶尔查看剑桥词典。
程梦抽回手，注视着那枚携带江楠基因的戒指。良久才开口：“你还没有谈及关于“图灵完备计划’的那桩生意。”
回答她的只有江辰沉的默，意图已经很明显。程梦了然并猜测：“你不想让我参与进来？”
“嗯。”江辰直视着程梦的双眼。“我培养你，只是希望你成为我的继任者去管理公司的大小事项，但有些领域我并不打算让你接触。”
“可我早已被卷入其中，这枚戒指还是你亲自交给我的。既然你说这是江楠以某种形态呆在我的身边，那我自然要继续完成我们的约定。”程梦摆了摆带上戒指的手。
“怎么猜想的？”江辰似是疑惑，态度却吊儿郎当。
“当你解释这是一枚含有江楠骨灰以及基因时，我不觉得这是个偶然。现在想想，你当初让我了解临床医学的理论知识也是另有所图吧。”
“......呵，被发现了啊。”哪怕拆穿了江辰的谎言，江辰依旧那副云淡风轻，就算此刻的他因为高强度的工作，眼睛泛着血丝，却依旧精神良好。
“早该发现的，毕竟你这个老狐狸很少会做无意义的事。”程梦相信江辰的决断。既然他现在不打算让自己插手，她自会选择置身事外。
这并不代表她不会私下去调查，江辰并未戳穿，已是默许的态度。几年的磨合，某些事会成为心照不宣紧紧链接彼此的锁链。
程梦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说的实验，有哪些人知道或有过耳闻？”
江辰招招手，示意她靠近，附在她的耳边说着名单。
滴答，滴答......摆钟的指针依旧像个固执的守望者，默默地守护这一切，指向拂晓微光。
目视着程梦收拾完桌面回到自己的卧室，江辰叹气，身上的负担也算是短暂卸下。良好的教养使他没有四仰八叉，微微正襟双手交叠。
他不会阻止程梦的选择，一如当初没有阻止江楠的决定。但...
身旁的电脑忽的亮起，当着江辰的面打开记事本，也不管当事人就坐在一旁的注视，键盘声急促的噼啪响起。
【告诉她“图灵*&￥…@计划” 是想让她#&￥*#@实验品？】（告诉她图灵完备计划，是想让她成为新的实验品？）
“不，她想要一个真相，我给她，仅此而已。”江辰对眼前的恢佹懦怪没有任何诧异，撑了个懒腰。也准备回房间休息。“行为模式没调整好吗？键盘还能敲成乱码。”
【我沉睡^$!&#，你#&清楚，再次￥%@我，是*&数据#全&@#覆盖*）】（我沉睡的原因你应该清楚，再次唤醒我，是想完成你的虚拟数据库全球化覆盖？）
“又不是对尘世充满怨恨的反派，这样做无疑会成为人类社会的公敌，我有那么蠢吗？”江辰勾勾唇轻蔑嘲笑。“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不好吗？何况这火啊，也烧不到我身上。”
【...请别将无关之人牵扯进来。】
“无关之人？呵....”江辰打开房门，讥讽道。
“若真无关，为何要将私有秘钥送给她？存的什么目的，你我心知肚明。”江辰带上门回了卧室。
啪嗒——未知引擎将灯光关闭，隐匿回黑暗之中，唯一的带来的微光，只有电脑上的一句并不连贯的话。
【我只是...不想.....对不起】我只是为曾经赎罪，不想将她再牵扯其中，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