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旅店老板一声大吼,云杳手中的剑刃堪堪在他心口不足寸余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云杳冷声道。
仝卓意紧紧盯着这个随时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姑娘武艺高强,在下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在下想同姑娘谈笔交易,换我等贱命三条,不知道姑娘可愿高抬贵手。”
“哦?”云杳轻挑叶眉,收了手中的软剑入腰封,又用袖子拍了拍横在不远处的水平车,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老板见云杳如此姿态,便知交易有戏,急忙起身跟了过去。
“说说吧,你想做什么交易?”云杳也懒得拐弯抹角,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方才姑娘说不远千里来边关是为了寻兄长,我们此后愿为姑娘效力,听候姑娘差遣,换我等三条命。”
“你们能为我做些什么?”云杳脑袋低怂,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则落在脚边成群的蚂蚁窝上。她这样漫不经心的问着话,就好像在与人闲聊一般,就跟说几个无关痛痒的八卦,猜猜明天会不会下雨一样。
“不瞒姑娘,其实我们是做人命生意的,一年到头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自然不会怕死。不过我这人比较庸俗,不怕死却也不想死。”
仝卓意和云杳说着话,目光却落在不远处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两人身上。“我们能做的自然也只能是为人卖命。我觉得姑娘不似寻常人家女子,家中定是非富即贵。正好我们的主顾大都是这些人,相信总有能用得上我们的时候,姑娘意下如何?”
云杳在旁边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车沿,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她稍稍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了。
仝卓意万万没想到云杳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本还想着再开点什么条件的。
“我想混进军营,不知道你有没有门路。”云杳问道。
仝卓意点点头,“自然是有的,正好我也有单子在那边,不如就由我和你一起,你有什么事也好吩咐我。”
云杳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仝卓意又犹豫了一下,才道:“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
“云杳。”
数日后,齐国军营。
云杳挥舞着手里破钝不堪的砍刀,正“咔咔”剁着木墩上的药草。她头顶是一顶简陋的茅草搭就的破棚子,毒辣的阳光透过顶上的窟窿直直落在云杳头上。
云杳手里动作粗暴,心里则暗暗将太子骂了个百八十遍。
现在正是夏六月,气温最是炎热。往年这个时候她都是躲在摇光殿里,趴在冰鉴边上感受着冰块带来的凉爽,吃着银杏为她准备的冰镇葡萄。
而现在因为那个倒霉太子,她不得不在这里顶着烈日切药草。
她身旁堆了整整一捆柴那么多的药草,那都是仝卓意和几个将士一大早上山采的,而她则需要将这些药草切碎,晾干,然后再磨成粉备用。
仝卓意之前倒是没诓她,他确实有门路混进军营,而且是以军医这样正大光明的身份。可云杳打小在宫里锦衣玉食,骄纵惯养,何曾干过切药这种苦活,是以没两天就受不了了。
云杳一边右手挥刀剁着草药,左手则不住的在空中来回甩。
短短两日,她的左手掌心便磨出了好几个水泡,一阵一阵的疼。
正好仝卓意又背了一筐草药回来,云杳将手里的刀狠狠一掷,“这草谁爱切谁切去吧,我是干不了。”
仝卓意一个后退,躲开飞过来的砍刀。他将背上的竹筐放下,又拔出斜插入土中的刀,在云杳身旁坐了下来。
他看着旁边气急败坏的云杳,不禁笑出了声。
云杳默不作声,盯着仝卓意那张俊美的侧颜,目光幽怨,犹如飞舞的狂刀,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仝卓意努力无视背后升起的阵阵凉意,认真剁着药草。
没过多久云杳便先沉不住气了,恼羞成怒道:“你在笑什么!”
仝卓意抬手掩了下面,好笑道:“我笑你剑术那般高强,怎么竟吃不得一点苦。”
云杳对着自己的左手不住吹气,反驳道:“剑术同吃苦有什么关系,我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吃不得苦又有什么稀奇,那些个世家千金哪个不是同我这般,你这人讲话真是好笑。”
仝卓意心里偷偷道,那些个世家千金哪个如你这般悍勇。
“唉——”仝卓意摇着头叹气,“把你手伸出来。”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瓷瓶,指尖变戏法似的夹了根银针。
云杳乖乖伸出左手,脑袋却侧到了另一边,“轻点,我怕疼。”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云杳只能感觉到有布料时不时拂过皮肤,酥酥痒痒的,倒还挺舒服。之后便有冰冰凉凉的膏体被抹在伤处,渐渐抚平掌心处灼热的刺痛。
云杳转过头来,只见仝卓意正细细往她的手上涂抹着药膏。药膏呈白色剔透状,呼吸间有细微的香味顺着鼻腔进入,倦乏的精神顿时清醒了不少。
仝卓意三下两下将伤口包扎好,道:“另一只。”
云杳将手收了回来,又晃了一下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哦,谢谢,右手没事。”
这两日两国还未曾开始交战,军医们暂且还能轻松点,每日里只需采药、备药,尽量多配些药粉,为后续开战做准备。若是日后开战,那他们才真是要忙得脚不得沾地了。
云杳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同意以军医的身份混入军营。反正左右都是要扮作男装的,还不如去当个士兵耍耍,不比现在轻松。
不知道敌方军营里是何光景,反正他们军营里是极为悠闲的,她前日还见几个将士引了几个胡姬入账,听说是几位将军同太子在饮酒,叫她们进去舞蹈助兴。
云杳不由得怀疑,这支由太子和几位少年将军率领的队伍真的能打赢仗吗?
不过怀疑归怀疑,上一世的胜仗可真真切切是存在的,不容置喙。
“话说,云姑娘的兄长名甚?不知我是否有幸得遇。”仝卓意突然出声询问道。
“啊?”云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兄长啊,他在太子近前守卫,你平日里大概见不到他。”
“哦。”仝卓意有些沮丧,“我还想着你要是找不见人我还可以替你找找呢。”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我此行出来乃是背着家里偷偷行事,若是被兄长知道只怕要打断我的腿。”
太子自然不可能干涉她的事,不过若是早早暴露身份,怕是会节外生枝,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对了,你之前说进军营是接了单子的,目标是何人。”云杳问道。
“有个大主顾一掷千金,说是要买一人命,至于身份到时候自然会告知于我。”
“这么神秘,你那主顾是何人?”
“不知道,”仝卓意摇摇头,“能找我们的主顾个个都是有权有势之人,怎么可能轻易落人把柄。”
“行吧,既然如此我便不问了,明日你在营里把这些切了。”云杳指了指旁边成捆的草,“我上山采药去。”
仝卓意也没有异议,只作了个辑,“听候姑娘差遣。”
他望着云杳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禁弯出了弧度。
之前旅店里持剑挟持云杳的那人悄然现身。
“林玖,我让你查的事情进展如何?”
林玖抱臂在胸前,狠狠翻了个白眼,“毫无进展。”
仝卓意似乎有些意外,眼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眉头紧锁起来,“怎么可能。”
“我派人仔细查了京城内所有年龄相仿的官家女,没有叫云杳的,我还让人拿了画像去,也没有结果。”
“有意思,让人都回去吧。”
翌日一大早。
六月里的天亮得格外早,云杳几人出发时,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云层下依稀有晨光透过,带了点夏日的躁意。
几人上了山,眼前展开的是一幅宁静而壮丽的自然画卷。群山起伏间,苍翠欲滴的树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金光。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微风里夹杂着溪水流淌过的声音。
云杳从未见过如此景观,树林中还有未散尽的薄雾,影影绰绰间,透着危机和神秘。
云杳蹲在一株老树旁,看似对着一株药草正专心。可实际上她是看中了一旁的野花,正挖得起劲。
身后突然一声箭矢破空声,跟前有人扑倒在地。星星点点的血迹贱了过来,染红了云杳身前的那朵野花。
随即响起了其他人的呼喊声。
有敌军偷袭。
领队的士兵急忙组织众人撤退,可敌人人数实在是多,众人根本来不及跑就被团团围住了。
云杳的手探上腰际,随时准备发作。
敌军派来的人数足有我方两倍之多,而且都是装备精良的正规军。而云杳这边都是军营里的后勤将士,大都年老,而且有些人连前线都未曾上过。
双方实力悬殊,己方难逢生机。乃是绝境。
这队敌军出现在这里实在太过诡异,但云杳已经没心思去思考。领队将士一声“拼了”,数十个士兵抽出刀剑就这样冲了上去。
云杳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杀的第几个人了,她强忍着胃里的波涛汹涌,一下下地挥舞着手里的剑。
周围那些原本同她作战的将士接连倒下,直到只剩她一人。
她狠狠将剑从铁甲里抽出来,终于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
云杳艰难地走到一旁,扶着树干吐了个昏天黑地。
“你怎么样?”仝卓意不知何时到来的,他从后面走过来扶住云杳摇摇欲坠的身体。
“还好,死不了,”云杳扯了个难看的笑容,“就是有些累。”
仝卓意拍了拍云杳的脊背,发现她的身体在颤抖,疑惑道:“你不会是头一次杀人吧。”
“是。”云杳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在军营里听斥候来报,说晟国军队偷偷调了支百人小队,在山附近不见了踪迹。我不太放心,便来看看。”仝卓意回道。
云杳讥讽道:“那你来得可真够迟的,我都已经将人杀光了才赶到。”
仝卓意愧疚道:“对不起,姑娘,是在下失职,未能护好姑娘。”
云杳又道:“索性你来得也不算太迟,总还是有点用的,等会儿可能要麻烦你了。”
仝卓意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云杳解释道:“我打小就有一怪毛病,见了血就头晕。”
“啊——”不等仝卓意惊呼完,怀里的人就瘫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