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入主东宫已有数年,可云杳踏足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听闻杳儿被国师收为嫡传弟子,为兄在这儿祝贺你。”说话间,太子又从一旁拿出一个锦盒,“你的生辰快到了,便当做生辰礼予你,希望你喜欢。”
云杳打开来,盒子里面躺着一颗三寸有余的明珠,珠身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虽是白日却也可见微弱光芒。这珠子云杳认得,正是梁国进贡的夜明珠,据说价值连城。
上一世父皇将这颗夜明珠赏给了云杳,暗喻珠不蒙尘,以示对云杳的器重。如今赏给太子应该是尉藉太子战事失利,望他不要太过介怀。但如今太子将这珠子转增给她,其中意味几何,云杳猜不透。
“这珠子不是梁国进贡献给父皇的吗?父皇将它给兄长了?只是这等珍贵之物皇兄怎可轻易转增给我。”
太子言道:“无妨,杳儿先前于战场之上救我性命,我还尚未言谢。我觉得这等无暇的宝物才配杳儿,不如就送给你,我平日里也不爱这等物什,左右放在这里也是叫明珠蒙尘。”
“你我本为血亲兄妹,兄长这话就生分了。”
云杳注意到,自从方才开始,太子的手指就一直搭在北沿上来回摩挲,似是在思考什么。
“兄长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言。”云杳提起桌上的茶壶,将太子面前空掉的茶碗填满。
“这个问题或许不太合适,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不惜偷溜出宫也要救我。出征前你来找过我,我当时其实是不大相信的,但战场上确实有伏兵杀我,你又如何得知?”
“我说过了,我求国师为你卜了一卦。”
太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我让人偷偷调查过你那几日的行踪,你从未离开过后宫,又是何时去寻的国师。再说国师那几日恰巧在宫外的兰因古寺静修,不在宫中。”
“我调查过了,战场上刺杀我的人分为两拨,现身杀人的为一拨,暗箭伤人的另一拨。现身的那些人使用的武器大都为刀剑,且形制不一,质量也参差不齐,且武功路数纷杂,应该是江湖杀手。但放箭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箭手,箭的来源也查到了,安良城戍城城将上报丢失弩箭五十,同在战场上找到的形制相同,为同批。两帮人马配合,打算杀我个措不及防,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此刻大概已经死了。”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解释一下那位宫人的身份。”太子手一抬,指向了候在殿外仝卓意。
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站在门口,用剑抵在仝卓意脖颈上。
“看来你已经查到他的身份了,还问我做什么?”云杳反问道。
“你是我的亲妹妹,所以我希望你亲口说。”
云杳深呼了一口气,“拂春楼楼主。”
“刺杀我的江湖势力?”太子又问,“所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救我吗?”
“因为你是我的兄长。”
“可你同时又把要杀我的人留在身边,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太子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在压抑着怒火。
“他帮过我的忙,而且拂春楼在刺杀失败后遭到幕后之人的灭口,损失惨重,他想报仇,所以我就将他留下了。”
“就这样?”
“就这样,你不信我?”云杳看着太子,皱了眉头。
太子的突然发难令云杳心力交瘁,她抵着太阳穴头疼不已。
“事实就是如此,你信不信都无所谓,反正我明日就要离宫随国师修行。至于仝卓意我本打算让他留在你身边,但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既如此我让他离开便是。我先走了,兄长告辞。”
说完,云杳便要离开。
快走到门口时,太子忽然道:“他既然想报仇那便留在我身边吧。不过若是他敢对我不利,我可不会留他性命。”
“还有这明珠,妹妹忘记拿上了。”
“谢谢兄长。”云杳温婉一笑。
告别了太子,出了东宫。
云杳决定去皇后宫里一趟,同皇后告个别。
皇后的贴身女官近前行了一礼,道:“皇后现下有些忙,公主可改日再来。”
“我明日便要离宫,不如我在此稍候,等母后不忙了再说。”
庭院里种了不少高大的树,耳边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太阳从正空渐沉,直到由刺目的光转为昏黄夕阳,皇后也没有召见她。
“母后还没空?”云杳拦了皇后跟前的宫女。
“殿下还是回去吧,皇后不想见你。”
云杳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只是低声道:“麻烦姑姑替我向母后问安。”
一个小太监大老远的跑了过来,“殿下,可让奴婢好找,我一早便去摇光殿寻您,结果扑了个空,宫人说您去了东宫,您这怎么又跑皇后这边了。”
“公公寻我何事?”
“陛下想见您。”
“那公公可知父皇见我何事?”
“奴婢不知。”
“劳烦公公,烦请带路。”
云杳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路穿宫过道,终于来到了皇帝所在的宫殿。
皇帝手里握了本书,斜倚在榻上读。姿态慵懒,身上的气势也收敛了几分,云杳恍然,突然想起了上一世父皇也时常这样读书,让云杳坐在一旁替他批奏折。待她批完,父皇便会搁下手中的书,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换一张严肃的面庞,检阅云杳批完的奏折。
父皇对待国事一向尽责,坐在云杳跟前也是不苟言笑。云杳其实是有些怕这样的父皇的,可她又贪恋这样对坐言谈的时刻。
帝后的婚姻不过是古往今来皇家联姻的缩影,都是平衡朝局的利益牺牲品。
皇后不是皇帝喜欢的类型,二人空有相敬如宾的表面情谊。直到皇后诞下太子,随着太子长大,才智渐显,皇帝爱屋及乌,连带着看皇后也顺眼了不少。
只是最是薄情帝王家,在太子战死前,皇帝对云杳这个公主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太子死后,皇帝身体日益病重,终是沉疴难起。若不是不愿帝王权柄旁落,恰好云杳适时显露了几分聪慧,皇帝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她来的。
云杳近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闻声随手搁下手里的书,坐直了身子,“摇光你来了。”
“父皇今日怎么突然唤儿臣来此?”
“这不是你被国师选中作亲传弟子,按国师的意思是希望你能随他游历悟道,你待在宫里的时日不多了,想我们父女许久未曾一起吃过一顿饭了,所以想着你临走前和你一起吃个饭。听承德说你方才去你母后宫中来?”
“是,但母后宫事繁忙,我便没有打扰。”
皇帝传唤宫人上了御膳,又招呼云杳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朕听说你母后将你宫里的人都换了?”皇帝往云杳碗里夹菜,然后问道。
“是,母后也是为我着想,都是我私自出宫,母后怕事情传出去于我声誉有损,这才……都是儿臣不对。”
“难为你能理解你母后的苦心,昭儿前几日还和我提,多亏你在战场上舍命相护,他才能平安回来。”
云杳放下筷子,“皇兄有难,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朕倒是不知你何时习得一身武艺?”皇帝这声询问看似云淡风轻,却令云杳心下一紧。
她笑了笑,“儿臣哪懂什么武艺,只是从前跟着宜妃学了几日剑舞,班门弄斧罢了。”
“宜妃啊……”提及宜妃,皇帝似乎回想起什么,目光带着不常有的温情,“说来宜妃乃是将门之后,自小跟在宋将军身边,耳濡目染,未进宫前更是凭一支剑舞名动京城,父皇也有幸见过,也是颇为动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皇帝怀念道,“可惜,宜妃几月前患了重病,香消玉损。
“父皇切莫太过悲伤,说起来儿臣儿时总是去她宫里蹭点心,观她舞剑,当真是落日长虹,气势浩然,颇有几分书中武林豪客的爽朗侠义之风。”
皇帝捋着胡子点头,“是啊,她一向如此。”
云杳记得宜妃总爱背着宫人偷偷坐在墙壁之上望着远处,那时云杳不懂,只听她说,她在看梦想,后来云杳渐渐长大,在话本里读了不少江湖轶事,心生神往,她才知道宜妃原是在望着宫外那片名为“自由”的天空。
离城的那日,云杳在城门口站了很久,皇后一直没有见她。她希望皇后能来送她,可她等啊等,等到太阳彻底升起,也没有如愿。
国师的马车就候在一旁,没有任何催促,就这样静静陪她等着。
云杳最后望了那城门一眼,转身上了马车,对马夫说:“出发。”
马车缓慢前行了一段路,国师突然挑开帘子,望了眼远处的城门,“你等的人在城楼上看你。”
云杳不可置信,急忙将头探出马车。
只见远处城楼上有一身着华服的身影,是皇后,皇后来送她了。
云杳冲着身后的人使劲挥了挥手,却又担心远处的人能不能看到。
国师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温声道:“皇后能看见。”
云杳望着远处的身影缩小为一点,直至消失在远处,这才坐回车内。
她撇了撇嘴角,斜了一眼国师,“你这家伙,乱猜我心思,我才没有。”
国师掩面笑道:“当真没有?嘴硬。”随即又严肃道:“如今我也是你名义上的师傅,要对我尊重一点,不要整日里没大没小。”
云杳又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我可没答应做你的徒弟,你那钦天监还是趁早另寻个传人吧,免得哪天您老胳膊一伸,腿一蹬,人给没了,到时想再找个国师可就晚了。”
国师不屑一顾,“按照常人的寿数来算,我不过刚及弱冠,何必着急。”
“弱冠?国师你是什么千年老妖精!”云杳惊讶道。
要知道国师继承钦天监袭国师之位时已是而立,又掌权三十年有余,云杳本以为他是驻颜有方,这才像个初出茅庐的俊雅公子,没想到竟是寿数逆天。
“不过你贵为国师,为什么要帮我,还要陪我游历江湖?”
“这个嘛……”国师沉吟片刻,“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