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仝卓意随云杳入了京城,成功以随行侍卫的名义入了宫。
皇帝在祈年殿召见了太子,云杳则先去见了皇后。
数月未见,皇后仪容间沧桑了不少,云杳一时竟不敢认,只得低头行了礼。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她们二人,左右宫人都被屏退。香炉里没有燃皇后惯用的香,殿里也少了往日那些随处可见的娇艳花朵,整个宫殿冷得好似没有人住一样。
云杳跪在地上,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你还知道回来。”云杳膝盖都跪麻了,皇后才缓缓开口,语气间是从未有过的疏离漠然。
皇后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就连此刻的云杳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平息皇后的怒火。
“是孩儿胡闹,惹得母后担忧,孩儿不孝,但求母后责罚,只是母后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皇后嗤笑一声,“本宫何气之有,太子此番能平安回来,本宫可欣喜的紧。至于你,就回去把你的嫁衣备好,准备和亲去吧。”
皇后一反常态的冷漠和疏离让云杳震惊不已,只是还没等她缓过神,皇后便下令道:“来人,将公主禁足,没有本宫命令不可随意走动。”
皇后这般命令云杳始料未及,她一时间竟猜不透母后是何意图,齐晟两国和谈还未敲定,母后怎么就笃定她会去和亲。
“母后,您什么意思?”云杳急切道,内心则慌乱不已。
皇后冷声道:“陛下已经下旨,摇光公主北嫁,以固两国合盟。宫里那些助你离宫的人我已经清理了,你宫里的人我也全部换掉了,至于你的贴身宫女银杏侍主不当,本宫赐了她梳洗之刑,之后便由她的妹妹何露接替她照顾你。”
“母后……”云杳被这惊天巨雷震得晕头转向,她只是失神呢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摇光殿里的,皇后将她宫里原本的宫人全部换掉了,现下这些都是些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领头的宫女面貌生的和银杏有几分相像,只是看上去要成熟稳重不少,不似银杏性子跳脱急躁。
“殿下,可要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云杳死死攥着几案角,时间长了,指缝间竟隐有血色。
宫女注意到她手上的血迹,关切道:“殿下您受伤了,可要传太医。”
云杳这才回过神来,抬头问道:“你是何露?”
“是。”
云杳颓然,道:“叫她们下去,你也下去吧。”
“是。”
宫人应声退了出去,这殿里便只剩下云杳一人。
寂寥无人,凄神寒骨。
云杳不知道自己在殿里坐了多久,只知道其间何露进来过一次,问她是否要掌灯,然后被她怒斥了出去。
桌上摊着一本散开的册子,上面是长长短短的名字。那些名字原本是那么鲜活,一张张笑意盎然的脸谱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可突然景象骤变,他们的面庞轰然破碎。
那些宫人都是她从小到大的依仗,可以算作她在宫里亲近之人,里面甚至还有那个儿时偷偷教她剑术的嫔妃。
几个月前她们还在同自己言笑晏晏,可时光一转,世间竟再无她们踪迹。
殿门发出轻微的响声,云杳看也不看,径直将桌边的瓷盏丢了出去,愠怒道:“我不是说过,不要进来!”
来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是我。”
云杳身形凝滞一瞬,才抬头道:“你来干什么?”
“我打听到殿下被禁足,连宫里的宫人都被大换血,特地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仝卓意走到桌前,为自己斟了杯冷茶。
“没有。”云杳绝望道,“父皇下了旨,要我同晟国太子和亲,母后将宫中所有与我交好的宫人都杀了,连父皇的嫔妃也没有放过。”
“我的母后怎么变成这样了。”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她用力将自己抱成一团,埋头在臂弯间痛哭。
仝卓意坐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帕子僵硬地举在半空,不知所措。
云杳差不多哭够了,抬起浮肿的眼眶,接过仝卓意的帕子,含糊不清道:“谢谢!”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仝卓意问。
“桥到船头自然沉,话说你能不能带我溜出这寝宫?”
“自然可以,你欲寻谁?”
云杳神神秘秘,不肯言明,只道:“去寻仇。”
夜半时分,整个摇光殿静悄悄的,只有偶尔路过当值的宫女提一盏明灯。
云杳在仝卓意的帮助下离开摇光殿,她领着人在七拐八绕的官道上前行,最后在一块“望星小筑”的匾额前停下。
“你莫不是在说笑,来国师的住处寻仇?”仝卓意神色不明地盯着云杳,似乎在思考殿下是不是气疯了,才会开这等玩笑。
国师何许人也,大齐第一臣。
其身份可比当朝丞相,是真正意味上的万人之上,就连陛下都要礼敬三分。
国师师承太行山仙者,知天下气运,且曾以平民之身拔得科举桂冠,满朝文武谁不尊其一声国师千岁。
可云杳却不管这些,抽了软剑便将门劈了个稀巴烂。
然后直接冲了进去。
国师遗世独立,住处也极尽风雅,院落里竟是些梅啊、竹啊之类的绿植。
中心处还别出心裁的落了个亭子,置琴于其中,这等布置当是文人墨客所钟爱的风格。倒是同国师这等身份不太配。
不过风景再好,云杳也无心欣赏,她一脚踹开屋门,冲里面吼了几句。
便在亭子里坐等人出来。
不多时,一个仙风道骨的年轻人自门内走了出来,看得出来他此前应该在睡觉,外套还松松散散的披在肩上。
云杳吩咐身后的仝卓意先出去。
一时间院子里便只剩下二人。
年轻人上前行了一礼,“公主深夜拜访所谓何事,在下仪容不整,失敬。”
云杳拨动了几下琴弦,抬头看向国师,“国师不是号称博古通今,知过去,观未来么,还能不知道本公主所为何事。”
国师略带歉意道:“抱歉,在下实在不知。”
云杳闻言也不生气,只道:“好,你不承认,我来与你说道说道。”
“你可知初康十年发生何事?”
“殿下所说年号在下闻所未闻。”
云杳缓缓道:“没听过,初康十年,晟国破京城,齐国百年基业覆灭。”
停顿间,云杳问道:“国师不该知道吗?女帝自缢于大殿,你不是亲历,怎能不知?”
话及此,国师只能无奈展颜一笑,“殿下怎知是我?”
云杳道:“我本是不知的,但我想普天之下有能力且愿意为齐国倒转光阴的人唯有国师一人。”
国师嗓音温润,道:“哦,竟是此番缘由。那殿下今日来此,坏我两道门是何缘由?”
云杳看着手里的软剑,细细打量,“寻仇啊,你当日罔顾我的意愿,私自倒转光阴。我本想改太子命途,好让我躲过这皇权之难,可不想扰动了战局,害得齐国大败,如今我被迫和亲,母后又斩我亲信,断我后路,我气愤不过,所以来找你泄愤。”
国师禁不住好笑道:“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殿下若是不想和亲,不去便是。”
听到国师说可以不和亲,云杳顿时来了兴趣,“你如何同陛下讲,国师大人不是从不干涉朝政的吗?”
国师抬手理了下鬓发,“我过几日要选一弟子继承我的衣钵,殿下可愿做在下的弟子。”
云杳立刻道:“行啊,不过做你的弟子有什么用处吗?”
国师:“殿下不是自小便向往江湖自由么,我可以让殿下如愿。”
“真的?成交。”说完云杳冲国师行了一个跪拜之礼,“还是该谢过国师助我重生之恩。”
国师说话确实算数,云杳自那日之后便回到摇光殿静候,没过两日,确实听宫人说起国师收徒之事,不少世家弟子意图拜师,都被国师拂了回去。
国师还特地开坛起了一卦,卜出了适宜之人的生辰八字,恰好是云杳的。
但要想让众人将目光放到云杳身上还需些时日,云杳也不着急,每日叫宫人给她从书库寻几本书,然后一尊香炉,一盏清茶,就坐在那儿手不释卷的看上一整天。
其间皇后来看过她几次,但都是打着为她备嫁的旗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如同变了一个人,好似从前对他的好都是泡影,被风一吹散了,然后露出了后面鲜血淋漓的真相。
只是这真相太过残酷,云杳一时间面对不了,便总想着骗骗自己,母后定然是有苦衷的,这绝非母后本意。可另一个她定然会在此处跳出来,说你不要自欺欺人了,皇家哪有真情,人心本就善变,亲情在权力面前微小如蝼蚁般不值一提。
云杳脑海里吵得热火朝天,连带着对皇后的态度也差了许多,致使二人见面总是不欢而散。
云杳总是自嘲,自己明明当了十年的皇帝,怎么还是堪不破这人情冷暖。
国师和皇帝来回讨论,终于敲定云杳就是合适人选。
可皇帝前脚刚下旨要云杳和亲,后脚国师就要收真传弟子,还偏偏选定了云杳,这不免让人生疑。可国师实力深不可测,虽不涉足朝堂派系之争,可若是真要让他插手朝政,只怕不少人都会站在他这边,和他唱反调于政局不利。
皇帝别无他法,只能应承下来,另从宗室女子中择了一人,封了公主,送往晟国和亲。
云杳听闻消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同仝卓意说,“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拧巴,我自己去和亲,我不乐意,千方百计要逃了,可看着别人和亲我这心里也堵得慌。”
仝卓意便安慰她,“我看殿下心有大计,是能成事的性子。你虽不开心,却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也敢于承受结果,不是吗?”
“倒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我,我还以为自己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公主呢。”云杳自嘲道。
仝卓意半遮着眼帘,也不去看云杳,只是嗓音低沉了几分,“殿下何必贬低自己,其实你不比太子差。”
说话间,云杳又想起一事,“说起来我若是真的去游历江湖,你要跟着我吗?”
仝卓意轻轻摇头,“不了,我还要报仇呢。”
“那你不如跟在太子身边吧。”云杳之前救了太子,他倒是来找过两次,若是她开口倒也合适。
皇帝身边的公公亲自来宣了旨,还带了好些赏赐,同云杳说了几句叮嘱之语,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是让云杳跟着国师好生修行,不要给国师添乱。
云杳倒是听出来,这是父皇敲打她呢,国师择徒明摆着就是要助云杳避过和亲,心思昭然若揭。
只不过这一回就不同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