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浅青色窗帘照进陈设简单的小屋内
愈发明亮的光线照的床上的人悠悠转醒,眼睫轻颤几下后缓缓睁开双目
林木秀伸了个懒腰,又抱着被子蹭了几下,像只睡饱了的猫发出浅浅的哼唧声
小镇的梅雨季刚过,林木秀的被子却干燥有温暖,一看就是刚被晒过
想到这,林木秀迷迷糊糊间好像闻到了阳光的味道,赖在床上抱着被子浅浅的笑着
这几天在学校连轴转,周末回家终于睡了个好觉
又赖了一会儿床后,林木秀终于舍得离开温暖干燥的小窝
将被子叠好后拉开窗帘,阳光立刻毫不吝啬地将林木秀拥了个满怀
她就那样闭着眼睛微微仰头站在窗前,享受着阳光温和的普照
仔细听窗外有鸟叫蝉鸣,还有泉水叮咚流过的声音
平望这座江南小镇不似荷州那般发达
但在这里,画船轻摇,车马慢行。一切总是悠哉游哉,万物都充满生机
此心安处,惬意悠然
无论总到哪里,林木秀永远都会眷恋这座小镇,这种感觉
一阵饭菜香气勾地林木秀吸了吸鼻子后睁开双目,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轻笑了一下
像个看到蛋糕的孩子,眼睛瞬间亮起来
林木秀推开房门走到小院内,一棵木槿下的石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饭
两碗香甜白嫩的甜豆花,一盘金黄飘香的三丝春卷和鸡蛋煎饺
林木秀手轻抚上咕咕叫的肚子,看着桌上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根本移不开目光
忽地一声轻笑将她唤回神,她回过头看着从厨房中走出的人
他的手上还端着一个天青色的碟子,里面装着几块八珍糕
林木秀弯起嘴角笑着叫道:
“师父”
来人白衫灰裤,眉似远山,目光如六月西湖般温和,两鬓虽已华发尽染,但眉宇间依然可见当年风采
这人是这座小院的主人,也是林木秀的师父,李明德
清晨的木槿花开的格外繁盛,师徒二人坐在石桌前享受早饭时光
林木秀抬起双手将一双筷子递给她的师父,李明德接过后也不急着吃饭,细细地看了看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徒弟
好像比上次回来瘦了一些
李明德收了心绪,给林木秀夹过一只春卷
他笑问道:“不是上周才回来过?怎么天天往家跑”
林木秀掰下一小块八珍糕放进嘴里,含糊道:
“当然是想师父您了”
李明德:“是想师父,还是想师父做的饭了”
林木秀低头看看早饭又抬起头看看师父,笑道:
“都想,都想”
李明德被她逗得摇头笑笑
微风吹过,摇曳的木槿花下,师父和他养大的小徒弟感受着家的温馨,感受着属于这个小院的三餐四季
饭后林木秀洗净碗筷后回房间拿出昨天带回来的西湖龙井
她剪开纸袋将茶叶倒入家里的茶罐里然后端上一套茶具拿到院内的石桌上
李明德正躺在一张竹制摇椅上轻摇蒲扇,闭目养神
几缕阳光透过葳蕤的木槿打在他的身上,听到林木秀走到石桌前,他笑了笑
仍是闭着眼睛问道:“秀儿今天又带了什么茶回来啊”
林木秀一边用开水温杯一边答道:
“这次想换换口味,突然想再尝尝红茶的味道”
李明德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小徒弟泡茶,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说话间林木秀将一盏越窑青瓷盖碗用沸水烫好后,用茶匙将茶叶拨入盖碗中
而后修长纤细的手端起盖碗轻摇了几下,便拿起旁边凉过几刻的沸水注入盖碗
清瘦的手腕微微用力拎着水壶悬壶高冲几次后,如嫩栗般的清香气立刻氤氲而出
第一汤已出,林木秀将茶汤倒入茶盅静置一会儿后又分别倒入两盏青瓷茶杯中
她双手端起茶垫将七分满的茶盏端到师父面前
李明德坐起身来接过林木秀奉上的茶盏,笑着摇头
“你这丫头,分明是西湖龙井,明前新绿嘛”
“莫不是觉得师父老了,连这位老朋友也认不得了?”
林木秀:“才没有呢,比起你这位故友,师父年轻得很呢”
自古龙井冠绿茶,明前春茶质最佳
林木秀知道,这清明前采摘的西湖龙井,永远是师父的心头挚爱
青瓷茶杯衬得龙井茶汤愈加嫩绿光润,酽酽茶香芬芳馥郁,琼浆玉露也不过如此
明德师父饮下几口后,陶醉于这种漱齿尤香的回味感中
就像和经年故友继续一盘下了几十年的旧棋,说不出的惬意安心
他闭着眼睛轻声念道:
“风动荷花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
林木秀正在倒水泡第二汤,闻言轻笑一声
林木秀:“师父的明前龙井已经泡好了,那我的女儿红呢?”
李明德:“你这丫头,这么多年一个对象都没有,埋了女儿红也是放在树下空长年岁”
这是南方地区的习俗,女孩子出生时父亲便要在地底为她埋下一坛女儿红,待到女儿日后出嫁,再将尘封在地下的美酒挖出与嫁妆一并送与男方
虽说林木秀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她知道她一定也有一坛属于自己的女儿红
林木秀莞尔一笑,轻声道:“没关系啊,找不到的话就在这间院子里缠你一辈子”
李明德摇头笑笑,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你这小丫头啊”
李明德看着林木秀泡茶时的温婉模样,不由得感叹,岁月过得真快
一眨眼,这小丫头就长大了
从前那个扎着小辫子,两只小手捧着茶罐轻嗅的小姑娘一转眼就变成了与茶为友多年的龙井西施了
林木秀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轻柔地流转于青瓷茶具之间
青色茶盏与一双纤纤素手相互映衬,清冷又不失温柔
李明德看着小徒弟,半晌笑着说道:
“小学里新来了几位老师,年纪同你一般大,他们说无垢茶庄老板泡的茶可谓一绝,而我经常能喝到”
“他们都夸我好福气啊”
说罢他似乎也觉得是福气一般,舒心爽朗地笑笑
前些年林木秀在平望买下一间二层院落建成茶楼,名唤无垢
她聘请了几个姑娘看店,闲暇之余便会回来去茶馆看几眼
闻言林木秀看着师父好半晌没说话,良久才轻声道:
“明明是我有福气啊”
林木秀是个心性淡然的人,很少有外物能让她心绪翻涌
若说此生有什么让她觉得骄傲自豪甚至光是想到便泪上眼眶的事
那便是,她的师父叫李明德
明德明德,崇尚美德
长大以后林木秀走出这座小镇,见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可她却再没见过比他的师父更担得起“克明德”三个字的人
四十年前,李明德在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毅然来到这座当时破败不堪的小镇
他捐出当时所有资产,修缮此地快要荒废的唯一一所中学,在此教出了当地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位考上大学的学生
从最开始没有学生能走出去的恶水深潭到后来本科率达到百分之七十的江南第一学府
李明德几乎成了教育界的一个神话
在那个网络还不发达的时代,无数媒体报社想采访记录他的故事
可是他都拒绝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继续教书
花开花落间,四十个春秋就这样过去
从青丝到白发,李明德在教育这条路上到底付出了多少,谁又算得清呢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但林木秀时常觉得可能连师父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他从来不会记得这些事情
在小时候还能听到人们口口相传赞誉师父无私付出的那几年
林木秀便缠着师父给自己讲他的故事
师父总是笑着摇头不语,被闹得没办法了也只是会讲几件自己和学生间课余时发生的趣事罢了
那些暗夜中泥泞路上侵入骨头的苦寒,他从来只字不提
就好像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根本没有那回事一般
能成为这种人的徒弟,能被这样的师父养大
有福气的,从来都是她林木秀啊
师父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纪,早年条件太过艰苦落下了一身病
在林木秀软磨硬泡的要求下终于从繁忙疲累的高中部退休
但他还是离不开教育岗位,林木秀只得退一步,答应让他在小镇的小学部里继续教学
这些年,林木秀想尽一切办法给师父养身体,终于是见到点起效成色
可她的心还是不敢放下,前两年一个月带师父去做一次全身体检
后来在李明德强烈反对下改成了半年一次
再过几日就又要哄骗他去医院了
林木秀也没什么大富大贵的求愿,只是希望每次师父的体检报告都能健康一点,再健康一点
李明德见小徒弟半天不说话,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他将视线移到石桌的棋盘上,笑道:
“秀儿,陪师父杀一盘”
林木秀回过神看了看那象棋盘,轻声道:
“每次都是我输,师父和我下也不觉得无聊”
李明德:“小丫头,这证明你还得练呀,别说师父欺负你,我那点将军的本事可是都交给你了”
说完李明德又像想到什么趣事一般忍俊不禁
“记得你刚写书那阵,和我下棋,下十局输十局,这边跟我说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转头就把笔名改成了‘特别输得起的臭棋篓子’”
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李明德又道:
“你看这不进步很大嘛,至少现在小丫头是真的输得起了”
林木秀也被他逗得直笑
棋盘没摆好,两个人倒是对着笑了半天
茶余饭后,下棋聊天
青山不厌三盏茶,长日惟消一局棋
转眼间就是夜晚
林木秀收拾完晚饭的碗筷后便坐在书房窗前的桌案前,准备更新一本未完结的小说
小院内传来一阵笛声,是师父坐在树下的摇椅上吹笛子
窗子是打开的,粉白的木槿花和着一曲笛声悠扬飘落
林木秀支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电脑开始写文
她的笔名叫,平渡
也是师父常吹的那首曲子的名字
平安喜乐的平,渡人渡己的渡
工作后,晚间写书就成了她的习惯,数年来再忙也会腾出一两个小时的安静时光
只属于她和文字的时光
林木秀小时候就对文字很感兴趣,在师父的鼓励诱导下开始学习写作
十三岁时她在杂志上正式发表了第一篇作品,拿到了八百稿费
十七岁凭一篇短篇小说《少年》红极一时
十八岁签约国内流量第一的小说网站
十九岁跻身网站榜单断层第一,至今热度不减
林木秀打开笔记本看了一眼读者留言的评论,被一条热评留住了目光:
“十年前还是个幻想自己拥有完美恋人的懵懂女孩,在扑天的少女心事言情文里看到平渡大大的《少年》”
“才晃得如梦初醒,原来亲情和爱情一样绝美动人”
《少年》
林木秀忽地记起昨天操场上那抹挺拔的身影
一身军装的男人和高中那个清瘦的少年慢慢重合,成为了十七岁林木秀笔下的第一个男主
无法控制地,林木秀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到那个让她动容的故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