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斯笑了。他把脖子转向另一边，缓解脖子的酸痛。

    他问：“我睡了很久吗？”

    艾达说：“有七天啦。”

    “你曾经担心过我无法再醒来吗？”罗伊斯问。

    “当然！”艾达立刻回答，“每天都很担心。”

    罗伊斯笑，但只留给艾达一个后脑。

    他又问：“无翼之居的人们怎么样，来到图托姆帝国了吗？你见到你妈妈了吗？”

    在他摘除翅膀之前，膜翼人已经答应了将会把无翼之居的人们送回图托姆帝国，似乎就在当天出发。

    艾达回答说：“见到了！他们就是昨天到的。她比过去衰老了很多，但看起来状态还不错，也很高兴。”

    罗伊斯不禁在心中感叹，艾达说出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包含了喜悦和活力。

    他重新转过了脑袋，面向艾达，听到艾达继续说：“我之前在博德小镇买下了一间小屋子，她现在就住在那里。”

    “选择住在那里是因为无翼之居的人大多都在那里吗？”

    “对。克莱尔在那里结了婚，生了孩子，谭妮思和费里西也在那里。”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请罗伊斯说，“对了，你知道谭妮思和费里西在一起了吗？”

    罗伊斯知道这件事，没有多么关注，但他喜欢听她这样充满雀跃的声音，还想多听她说点什么，于是他说：“我不是那么清楚。我记得在你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谭妮思似乎和另外的……”

    罗伊斯停了下来，做出思考的样子，艾达自然地接着说下去：“是的，当时在博德小镇上有一个贵族在追求谭妮思。”

    “但是之后戴茜邀请了谭妮思帮她一起经营店铺。”艾达看了罗伊斯一眼，不确定罗伊斯是否知道这件事，“之前我就是因为有她们的帮助才复制出了资料室的钥匙。”

    看到罗伊斯对此无动于衷，艾达回想起书脊上的眼睛。那本资料室里的书果然是罗伊斯放在书柜上的吗？

    她继续说：“谭妮思当时在乐团中并没有出名，只是一个刚刚进入乐团的小角色，她答应了和戴茜一起经营锁店，既帮助了戴茜解决接待客人的问题，同时也可以增加一些收入。”

    戴茜从小就喜欢模型，来到图托姆帝国之后，她对于精巧的锁钥也产生了兴趣。之后自己开了一家店，但她不太擅长和客人打交道，因此邀请了谭妮思来帮忙。

    “但是，那名追求谭妮思的小贵族似乎认为谭妮思的工作有失于贵族的体面。”艾达终于进入正题，回答刚才罗伊斯的问题，“那名小贵族希望谭妮思能辞去乐团和锁店的工作，学习贵族的礼仪，为将来成为贵族夫人做准备。”

    “而谭妮思拒绝了？”

    “对，谭妮思拒绝了。”

    没等罗伊斯继续发问，艾达说：“那名小贵族威胁谭妮思说，如果她继续这样的工作，那么她将无法成为贵族夫人。”

    “所以？”

    “所以他和谭妮思就结束了。”

    “那真是遗憾。”罗伊斯并未表现出什么遗憾。

    艾达耸耸肩：“那也没有什么遗憾。”

    罗伊斯笑了。

    “对了，说起店铺，在波德小镇有一家服装店铺很有名，你知道吗？叫‘爱丽丝的盛装’。”艾达说。

    罗伊斯听到艾达的声音重新雀跃起来，他回答：“不，我不知道。”

    “嗯……该怎么说呢。爱丽丝是孤儿院的一个孩子，当时和我、谭妮思住在同一件宿舍。她那时候就说将来的梦想是设计服装，然后开一家服装店。”

    罗伊斯转动了一下脖子。

    艾达帮罗伊斯整理了一下枕头，让他能够枕得更舒服一些。

    随后，她继续刚才的话说：“当我听到谭妮思告诉我这家服装店的名字，我就知道爱丽丝说到做到了。”

    “她确实很了不起。”罗伊斯说，“就像你一样。”

    艾达朝罗伊斯笑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艾达说：“你也一样。”

    罗伊斯不明白艾达指什么。

    艾达立即奉上了解释：“很了不起。”

    “为什么？”罗伊斯问。他不明白自己有哪里了不起。明明他一直想要图托姆帝国和羽翼人全部毁灭。

    艾达说：“因为你在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之后，到现在仍然选择了原谅图托姆帝国的王族。”

    “我可没有原谅他。”罗伊斯说，“而且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的。”

    罗伊斯听到了艾达语气中的笑意：“抱歉，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不会原谅他们，但你给予了自己未来的可能性，而不是让自己继续陷入憎恨的深渊。所以很了不起。”

    这次，罗伊斯没有再说话。

    艾达想去看罗伊斯的表情。她看到罗伊斯阖上了他天空一样的漂亮蓝色眼睛，但玫瑰色的嘴唇似乎露出隐约的笑容。

    艾达的漂亮话忽然就想不要钱一样：“而且，无论你是处于什么理由，你都给图托姆帝国的人们带去了很多的希望和祝福。这些祝福曾经给过我力量，让我感到很幸福。这也很了不起。”

    “好了……不要……嘶——”罗伊斯想要抬起手阻止艾达继续夸他，但抬手的动作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一瞬间，他皱起了眉头。

    艾达立刻站了起来：“你还好吗？”

    罗伊斯压住了声音里的颤抖，轻声回复：“我没事。”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没事，不用担心，艾达。”

    艾达弯着腰站在床边，犹豫地说：“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顿了一下，罗伊斯说：“好。”

    艾达轻轻地抽开他衣服背后的系带，看到缠绕的白色棉布。白色的棉布上似乎是没有血液渗出的样子。

    艾达仔细看了一会儿，觉得罗伊斯的伤口应该没有裂开。就在她心情放松下来的时候，罗伊斯的声音响起：“你好像看了很久，有什么特别的吗？”

    罗伊斯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莫名地就让艾达脸上发烫。

    愣了一下，艾达才说：“……我在判断你的伤口有没有裂开。”

    明明是实话，可是她为什么莫名地有些心虚呢。

    她看着罗伊斯裸露光洁的后背，上面缠绕的白色棉布就像是最高等、最圣洁的装饰。她移开了眼睛。

    然后轻轻地将罗伊斯后背的衣服拢起，盖住他的皮肤。

    “怎么样，有裂开吗？”

    罗伊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她的心突突地跳。

    艾达努力镇定下来：“应该是没有渗血，你觉得怎么样，疼吗？”

    罗伊斯沉默了片刻，说：“嗯，很疼。”说话的语气似乎都比刚才虚弱一些了。

    艾达皱起眉头，真实地担心起来，喃喃道：“……看起来应该没有裂开……我去找医师吧，你先不要动。”

    艾达直起腰，准备离开，她的手腕被一下子拉住。

    她怕再牵扯到罗伊斯的伤口，立刻挺住不敢再走动。她看向罗伊斯，看到罗伊斯后脑柔软的金发。

    随之而来的是罗伊斯放低的、轻柔的、带着蛊惑的声音：“别走。”

    艾达的心又突突跳起来，仍然努力保持镇定：“没有渗血不代表没有任何问题，你既然感觉到很疼……”

    没有等艾达说完，罗伊斯就打断了她：“也没有那么疼……如果你能抚摸一下它的话，疼痛会减轻一些的……”

    艾达没有动作。

    她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颊和脑袋冲去，以至于她几乎听不清罗伊斯之后的话。

    罗伊斯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似乎反而紧了紧，声音却很柔软：“可以吗？”

    既像是蛊惑，又像是哀求。

    艾达想，用这样的语气，他就算是要割开她的喉咙，她都会说可以。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微小到宛如尘埃的请求，“可以”的话语却让艾达说不出口。

    “我……”

    我愿意为您献上我的一切。

    艾达多想这样为他宣誓。可是后面全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艾达感到罗伊斯松开了圈住她手腕的手。随后慢慢将手垂下，放在了他所躺的那张床上。

    心里一阵酸涩，艾达立刻脱口而出：“我先去洗……净双手。”

    咬到舌头了。

    艾达很快回来。她站在罗伊斯床边，看着罗伊斯轻轻地动了一下脑袋。

    她问：“真的可以吗？”开口发现她的声音都带着战栗。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轻轻的一声“嗯”从羽毛枕中传出。

    艾达重新轻轻地拨开了罗伊斯后背的衣料。她的舌头发麻。

    他比白布更加无暇的皮肤重新暴露在空气中。

    艾达屏住了呼吸，将手轻轻地抚上了罗伊斯的后背。

    她不敢用力，终于重新开始了呼吸。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纱布，不去触碰到他的伤口，在伤口周围轻柔而缓慢地游走。

    很快，伤口周围被她抚触过一遍，艾达咽了一口口水，问：“你感到好些了吗？”

    “是的，艾达。”她发现他的声音中似乎也带着细小的战栗。

    “……”

    “那么，”艾达也放低了声音，“如果我亲吻它，会更好一些吗？”

    她感到罗伊斯的背部的肌肉似乎是短暂地僵了一下。他的声音一如刚才那样低沉而轻柔：“会的，艾达。”

    艾达慢慢俯下身，将嘴唇靠近包覆着他的棉布。是粗糙的质感，是棉布而非皮肤。

    艾达带着虔诚，想蝴蝶停留与花朵那样轻盈而柔和地触碰他伤口的周围。

    仪式结束。

    艾达将罗伊斯的衣服重新整理好，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她让自己的理智回归，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的不用再去找医师吗？”

    “……不用，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艾达垂眸看着罗伊斯。仍然是他曲线优美的后脑和无可挑剔的金发。

    她在心里数了三次，开口问：“罗伊斯，在你不再是第二王子、也不再是圣天使之后，等你痊愈之后，你将怎样安排你的未来呢？”

    不等罗伊斯回答，艾达甚至是怕罗伊斯立刻回答，她接着她的问题立刻说：“如果还没有考虑好的话，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去博德小镇呢……当然，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或许也会……”

    艾达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她只能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吗？”

    罗伊斯回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