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将落的时候，放学铃总算响起，新辉一中的学生鱼贯而出，三两成群地凑在一起，一时间竟让人不知道这是学校还是一片硕大的鸟林。
少女背着书包，好一阵才一个人走出校门。她紧紧闭着嘴，只顾一味地甩开步子，仿佛身后有人追她似的。
她在拥挤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路，没有人与她打招呼，更别说说两句了。
并不是因为她相貌有缺或是别的，相反少女有着一副相当不错的皮囊——眼睛圆润明亮，鼻梁高挺，嘴唇薄薄一片，扎着漂亮的马尾，垂着眼时让人不禁联想到一只大眼的兔子。
显然她不熟悉这边的路，但也并不妨碍她用相当快的速度在学校附近左拐八拐。走着，再快些，最后干脆跑起来了。
她钻进一个巷子，回头看去仍有人影，便更加迅速地向巷子深处跑去，直到身后讨厌的影子不见踪迹。
于唐见身后已无人跟着她，不由得舒了口气，她拍拍胸口，用手指捋顺打结的发丝，平复呼吸。
今天是她转入新辉一中的第二天，如果没遇到这群家伙应该还挺幸运的，于唐如实地想。
她有些吃力地回想来时的路，这里不是她住惯了的县城，也没有带有不同黄斑和千奇百怪小广告的墙壁。
连续的雨天后太阳意外很灿烂的挂在天上，阳光照在白花花的墙壁实在让人眼晃。于唐还不适应这种过于明亮的环境，这不由让她想到入学的第一天。
“这位是于唐，咱们班的新同学。”班主任并不十分热情地介绍着，她脸上的黑眼圈就算是用白的吓人的粉底液也不能完全遮住，她绝对忙坏了。
于唐悄悄抬头观察着，她笃定她所言不假，而很快另一件猜想的事也很快映照：这个班级对她不算欢迎。
“大家好，我是于唐。”记忆中的她是这样说的，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宣告着对这位新同学到来的态度。
“你的座位……先做最后一排吧，之后再调。”班主任戴着她那瓶底厚的眼镜张望片刻，似乎确实没有多余的位置给这位新来的转学生，于是她随手一指，说：“来，你给她搬张桌子，就放最后面。”
陌生的目光朝于唐射来，接着是更多，他们打量着，出于不同的目的。
大多数是因为好奇，而极少数不怀好意。
比如这位靠窗的女生，她上下打量着，突然像发现什么值得宣传的笑料一般，随后与后排的女生笑得前仰后合。
令人未免有些不适。
而如果这位同学的表现仅仅是让于唐不舒服，坐在她前面的女生简直可以称得上冒犯——那位女生上下打量了一眼坐在位子上的于唐，随即奇怪地问道：“同学，你家住哪啊？”
而她只是迟疑片刻，回答：“云溪坡那边。”
“不对吧——”那女生眨眨眼，拉长了调子，用后排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怎么一股学校厕所味啊，你在那住吗？”
后排的同学一时间发出几声爆笑，随后整个班级都被笑声传染，似乎除了于唐每个人都获得了短暂的快乐。
“安静！要上课了。”老师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管理纪律后也不再说话，径直走出教室。
笑声间断，稀稀落落，只是如一只苍蝇一样阴魂不散。
这是第一次，却足以让半个班级都记住了“于唐”这个名字。
她回想起，不禁又气恼起来，低着头一直走着，却不料险些撞上一个肉感十足的身体
倒霉，于唐糟心地抬起头，却发现三个身影在巷口等候多时。
阴暗脏兮兮的角落，窄到无法允许三人同行的巷子，新来的转学生被三个同年龄的女生堵在死胡同里，并且她们绝对来者不善。
多么令人熟悉的剧情，近乎是与每本校园霸凌小说雷同。
而于唐将“有幸”成为这场闹剧的女一号。
正对着她，堵着巷口的是个高高胖胖的女生，她背上背着两个书包，头发看起来应该有些日子没洗了，额头的刘海像糊了层猪油，嘴里正嚼着她刚买的晚饭。
而她的左边的是一个细条的女生，瘦瘦高高，留着城里正流行的波波头，皮肤偏黑。她揣着手，心里的鬼点子都要写在脸上了，好巧不巧，于唐记得她，是跟她同班的同学——记忆中那位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姐。
在这两人身后是个个子略矮些的女生，头发随意地挽起，身上的包在刚开始时就丢给了中间的高胖女生。
她从始至终都没抬头，一个劲地摆弄手机，屏幕的蓝光打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于唐怯怯向后缩，却被细条女生抢先——她绕到于唐身后，撑住她的背，把她强硬地推住，使她不得不站定此处。
“老大。”高胖女生小声提醒站在右边的女生，她沾着油的手被那位老大躲开。
她看向于唐。
于唐回望她的脸，只记住一双形似弯钩的眼。
一双细狭的眼睛，眼尾稍翘，与大多数人的眼型不同，她的眼角是尖尖的，像溪流从石缝中冲刷出的形状。
但尤其让于唐印象深刻的是她眼里浓厚的悲伤，像水中倒影的月亮，既明亮又水汪汪，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那种溺水的窒息就随之而至。
痛苦如同夜间的海浪，在她的眼里汹涌着波涛。
想到这里，于唐自嘲地笑了笑，她搞不懂那位漂亮眼睛小姐在悲伤什么，明明即将惨遭霸凌的人是她。
“新人，你迷路了吧！”细条女生率先开了口，笑嘻嘻地将脑袋凑近于唐：“不然的话……你怎么会走到小依怀里去呢~”她迅速地跑到于唐身后，猛然推了她一把，一把将她推进高个子女生怀里。
这一推劲不小，即使于唐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推得一踉跄。
“又或者是，”她又拉长了怪调：“你是故意让老天少给你生双眼睛，故意撞了我们可爱的小依依！”
身后的高胖女生咽下最后一口，一把抱住打算从她身上离开的于唐，两只不算纤细的胳膊像两条铁链将于唐拴住。
高胖女生的声音从于唐后面传来，她闷闷地说：“我觉得你是故意的，这是肯定的。”抱住的胳膊加大了劲，现在好了，于唐连在她怀里挣扎都做不到了。
“你为什么要撞她？”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个哑巴吗？”
“说话啊，怪胎。”
细条女生将于唐从自己这里推到高胖女生怀里，高胖女生又把于唐推回去。她被捉弄了，像一个被坏小子扔来扔去的破布娃娃。
那个人，始终居右，拥有漂亮眼睛的女生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像一尊石像，那种最漂亮的石像，睁着眼，看着于唐饱受折磨。
她的脸很小，眼睛却很大，五官在她的玫瑰色的脸上住得拥挤，却没有一处是丑陋的。她将嘴抿起，眼睛泛着红。
于唐不止一次从自己的父母，小姑眼里见过这场面。
悲伤贯穿了她的眼，系在了于唐的心上。
“你真无聊，”细条女生有些玩腻了，她厌倦地掰着手腕，说：“什么反应都没有，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哈哈哈，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两人发出毫无意义地爆笑。
两人的手脱离了于唐的身，没有人控制她了。她在求生意志地驱使下甩开步子，径直跑向巷子口，而漂亮眼睛低着头毫无察觉若有所思地站在那，直到于唐忽地撞开她，两人被双方绊倒，于唐将她压在身下。
她没有如于唐想象中那样反抗，几乎是顺从地任由于唐压住。
于唐在压倒她的瞬间就重新站起来，飞快地朝巷子外奔跑。
“老大！”两声叠加的惊呼从于唐背后传来，四只手从于唐后背伸出。它们抓住她的胳膊，拽住她的头发，拉走她的身体。
又一次被困住，于唐有些懊悔地想。她几乎在压倒漂亮眼睛的那一瞬间就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撞倒她，这样反而浪费时间。
她又想到，刚刚如果只是“玩闹”，那么冒犯了她们老大的她会受到怎样的处置。
“你胆儿真是肥啊！”高胖女生恶狠狠地踹了她一脚：“连我们老大都敢动，你不要命了！”
于唐一个踉跄要摔倒在地，却被高胖女生剪过双臂，拉到漂亮眼睛面前。
她这才注意到她们那位“老大”的校服领子写着两个字：杜柯。
杜柯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说她是小个子也不过是跟其他两位相比得出的结论。她看向于唐，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她的眼睛更红了，像要哭出来一样，又屏住了。
有这么疼么，于唐不清楚她们这位老大得有多精贵，摔一跤就能红眼睛。
杜柯凑近她，但凑得太近，近到于唐甚至能感觉到她的鼻息正打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有点犯痒。她的嘴张开了，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原谅我。”
于唐几乎在一瞬就惊讶地抬头看向她，一个响亮的巴掌就在她的脸上打响。
是杜柯，是那个乞求原谅却大打出手的人。
那巴掌正如古时的摔杯为号，似一声惊雷打偏了于唐的脑袋，于是剩余二人如暴雨般的拳脚也随之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