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清音贯耳,殷毋心神一震,下意识看向声源。
塌了半边的国会大厦顶层,不足十平方米的脆弱平台上,站着一个秀挺清癯目不转晴看着他的青年。
殷毋慌慌张张把阴沉崩坏的表情收了回去,一股酸楚溢上鼻腔,随后而来的是心脏几乎被撑爆的惊喜。
景末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疲惫,他扬起一个安抚又略带虚弱的笑,群青色的漂亮眼睛流转着充满爱意的柔光,那个高傲狂妄不可一世的青年只会对恋人露出这样含情脉脉的表情,即使一身白衣早在十九号星挂成了脏污的流苏状,也不掩其斐然的气质。
在他的身侧,深蓝色的无人机甲以设定好的程序活动了关节,以极其利落标准的姿势从高空一跃而下,削掉一只异贪的两根腕足,戏弄一般将它耍的团团转,机甲如一只魅惑强悍的跳蛛,在炮火熏天的城市辗转跳跃,以严苛到近乎完美的姿态和细微的角度逐根残忍又轻松地砍下腕足,解放了被勒到窒息的士兵。
在异贪出离愤怒忙着反击的情况下,再一个完美的十字斩,剥出了异贪热腾腾的大脑。
所有听到那声呼唤的人,都半张着口,呆滞又惊讶地看了上去。
只有在高空作战刚得了片刻喘息的殷苍川,看到那抹灰黑城市的深蓝,眯起了眼睛。那是他锁在私人藏品室的第二珍贵藏品。景末既然将它拿了出来,那藏品室里第一重要的……
他周身的气势顿时冷了下来,犀利的双眼如巡视领地的鹰,在遍布疮痍的地面上很快锁定了一道瑟缩躲藏的身影。
躲在一辆燃烧的悬浮车背后,殷冰海背后寒毛倒竖。他警惕又怯懦,充斥于表象的恶毒在殷苍川眼里都是故意的引诱,恶魔蹩脚的陷阱。
五年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殷冰海终于在解放之日见到自由的朝阳,可眼前炼狱一般的摧残景象又让他打起退堂鼓,往后退了两步,他猝不及防撞上一具坚实硬邦的躯体。
砰砰、砰砰。
脖子僵硬不已,殷冰海一点一点向上抬头,那张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俊美脸庞让他如坠冰窟。殷苍川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背光处双眼暗得近乎混浊。
“这里危险,跟我走,不收拾你。”
“不要!我宁愿面对虫子!”挣不开兄长铁打般手臂,殷冰海心里越来越没底,慌乱之中居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违逆兄长威严的话。
完蛋了,殷冰海又急又气又害怕,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拎起殷冰海丢给副手,殷苍川丢下一句“看好他”就离开了。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生气了。殷冰海焦急地喘着气,怕的不轻,怎么一时昏了头要跑出来激怒他……都怪景末,对,怪他打开了藏品室的门。
副手看着太子殿下驾驶着龙熠顶飞一只异贪,在半空中将它绞成碎片,斩杀画姿群的动作越发狠厉,仿佛是在发泄怒气。
殷冰海把自己缩在安全屋的角落,整个人几乎被吓到丢魂。副手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太子殿下如传言般那样手刃了两个兄弟,结果都没死,一个不知怎的变成了怪物,一个居然变成了……禁.脔。前者还好,后者一看就过得很惨。
无论是苍白到近乎白墙的肤色,手腕脖颈下颌处的青紫捏痕和牙印,还是他令人担忧的精神状态,怎能让一个人精看不明白?
这世界真是崩坏了。副手默默消化完,扬起让人安心的和蔼笑面,一点点靠近殷冰海,“殿下,殿下?别担心,您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把视线拉回高空,四目相对,世界仿佛安静了片刻,景末用口型缓缓地说:我回来了,没事了。
殷毋半哭半笑,肩膀一抽一抽的,手刚要缓缓抬起,缩在废墟里的画姿一口咬住了景末肩膀,把他整个人带着俯冲砸向身后另一栋大楼!
“轰——”
烟尘四起,爆炸声让周围人眼皮一跳,J怎么会让一只怪物偷袭得手?
菲尔普斯飞快转过视线,原先殷毋停留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
“在下边!”闻焰脸贴在舷窗玻璃上观察着地面,松了口气。
景末被爆炸震得头皮发麻,现下眼前恢复清明,他看到殷毋纯黑的右瞳像浸了冰川水,水光盈盈,剔透至极。
眼角耷拉着,抱着他的手都在颤抖,“景哥,疼不疼,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怎么又怪自己啊?景末想抬手擦掉他的眼泪,可微一抬手肩膀就传来钻心的痛,视线偏下,鲜血染湿他半边肩膀。
好厉害的牙,似乎穿透肩胛骨了,景末心说。刚才强撑着一口气状态太差被偷袭成功,要不是殷毋及时出现拦截,自己不被咬死也要被撞死。
两人之间形成了谁都插不进来的真空圈,无论是狂暴状态的怪物,还是厮杀的士兵,做不到往这边靠近一步。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出任务的。”殷毋慌乱心疼不已,满满都是对恋人的愧疚与自责。
不知道殷毋在虫洞里动了什么手脚,那里暂时没有别的生物涌出来。景末的出场虽然不是神兵天降还有点小小的差错,但他本身的存在于某些人而言就是一针强心剂,士气小小涨了一波,殷苍川率领着舰队火力全开,轰炸画姿主力,打散了大部队再逐个击破,与陆军配合得天衣无缝。
被灼烧得焦黑的废墟已看不出城市的繁华原貌,地上流淌着燃烧的火油,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味。
“我带你去看医生。”
“等等。”景末一声命令,殷毋顿了片刻,不容拒绝地抱着他瞬移到临时医院。
把人塞进修复舱里,景末有话要说却被浸在营养液里,一张口就是咕嘟嘟咕嘟嘟,他眼睛瞪大,神情明显是在表达:反了天了。
殷毋猛地合上修复舱的盖子,军医调好数据,亲眼目睹殷毋的紧张与担忧如一层假皮被撕下,露出非人生物的恐怖实质。
令人心悸恐惧的寒意覆满了病房,景末肩膀处滴在地上的血滴被冻成暗红的雪花,殷毋脸上一片原始的空白,却无人能去直视那双怪异扭曲的异瞳,无人能听懂他口中繁复古朴的低沉话语,他似乎是在诅咒,又似乎是在祈祷。
躁动不安的肢体现在急切的渴求怪物的新鲜血肉。殷毋薄唇微动,缓缓突出两个字,去吧。
纯黑的触手从躯体脱离,蜿蜒暴涨的身形彰显着主人的愤怒,如剧毒的藤蔓遍生远古猛兽的獠牙,龙般盘曲横扫着将整个首都收容为自己的地盘,尽数将其中的怪物活生生撕裂,碎为肉雨。
士兵们惊疑不定,手中举着的枪不知道是该对着异化逃窜的怪物,还是这个明显不正常的友军。
转瞬之间,所有怪物消失于视野,没有一只能躲过。有人吞了口吐沫,烧红的枪“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结束了?”
士兵们爬满了血丝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上空,虫洞还在,殷毋用于暂时封存虫洞的薄膜缓缓鼓动,里面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冲破束缚。
军医打开修复舱的盖子,给景末做了个简单检查,景末挣扎着刚要坐起来,殷毋一个箭步猛扑过来差点撞翻了修复舱。景末顶着一身滑溜溜的修复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结实拥抱撞的眼冒金星,几乎是把他这具新生躯壳的肋骨都要撞断。
“松点儿,小毋,你太用力了。”
殷毋松了一点点力,脑袋埋在他颈窝,鼻尖克制不住地去蹭他温热的皮肤,搏动的颈动脉给了他一点心安。
“松开,你这样我没办法站起来。”
“不用。”
什么?景末诧异,殷毋强硬地握住他手腕环在自己脖子上,一手扶着他腰,一手托着他屁股把人抱起来,景末有点蒙蒙的,两腿顺势挂在殷毋腰侧晃荡。被这样一个抱小孩的姿势抱着,景末咂摸着嘴唇,听到殷毋坚定地说:“不管景哥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松手了。”
现在的殷毋听不进任何空口保证,他太后怕,太缺安全感了。
景末虽然是被抱着的弱势姿态,却依旧安抚性地摸着殷毋的脑袋,侧脸相贴,低低的气音满是包容,“那就抱着吧。”
“哗啦!”帘子被掀起,殷苍川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靴跟上的马刺磕在地面上,咔哒咔哒煞是好听。
太子殿下眼眸微眯,“你脖子上是什么?”他指的是有半掌宽的银色抑制环。
沉甸甸的五个抑制环挂在身上 景末差点都要习惯了,“说来话长,小毋,试试能不能打开它。”
诡噬者从景末的脚踝一路攀升而上,在抑制环上试探性地虚虚绕了两圈。强烈的心悸与刺痛穿透四肢百骸,痛的景末双眼发直。察觉到景末浑身骤然紧绷,殷毋猛地停下。
晕,晕的好想去死。景末摇头,“不行,强制打开或销毁我也得遭殃。”
“这是白允做的?”殷毋腮肉绷紧,压着怒气问。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景哥被迫戴着羞辱狎昵意味明显的抑制环,这种自己最珍视崇敬的人被别人随意践踏标记的感觉让他愤怒不已。
“不是他。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没有精神力,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的。”话虽是这么说,殷毋和殷苍川却能察觉到他低迷的情绪,让一个超3S级天才强者从云端坠落地底,如此强大的落差,怎能让他说放下就放下。装的越是轻描淡写,肯定越是在意。
“景哥,我按你说的,尽最大努力保护了他们。”殷毋想转移话题。
“做得好。”
“殷……殿下,是来找我帮忙的吗?”景末没忘记一直呆在这里安静呼吸的殷苍川,“殷毋剿灭了剩下的怪物,善后有人去做。”
“那你找我来是为了?”
“你放走了小海。”
果然,除了和殷冰海有关,他再想不出殷苍川问话的理由了。“他求我呗,见他可怜我就顺手救出来了。你们俩现在这样,其实也怪我,早知道当初直接把你打晕再跑了,他现在那样我有点于心不忍。”
“可我并不后悔。”殷苍川僵着脸说完,转身离开,帝冥星还需要他,他能挤出一点时间已经很难得了。
“呵,那最好,小毋我想出去晒会儿。”
“好。”
殷毋抱着景末坐在台阶上,景末仰头看天,光体在飘散的硝烟中若隐若现。春天快过去了,眼前蓦的一黑,盖住了景末所有感慨。
殷毋捡了一块布料罩在两人头上,景末还在兀自发懵,后颈忽然被铁钳一样的五指按住。
殷毋急急地吻上来,叼着他嘴唇不松口,这个吻比曾经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狠,景末无处可躲,只能被迫承受他疾风骤雨一样的索取。殷毋的尖牙细细密密研磨他的唇瓣,贪婪地攫取他的津液,舌根被吮到发麻,也不肯放过景末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反抗不得,景末只能被迫打开,尽力去迎合、去安抚这头一直假装克制、惴惴不安的野兽,接纳他恐慌的原型。
那块布因两人激烈的动作从头顶滑下来,殷毋渐渐平静,蜷缩着上半身,把头贴在景末胸口,霸占他的心跳,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周围一圈形形色色等待许久但都没出言提醒的人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两人。景末本人倒是极其自然地摸着殷毋的后背。
“有事?”
他嗓音沙哑,唇色凄惨,当真是不忍直视。毕竟刚经过一场那么血腥的厮杀,现在居然还能亲的下去嘴,现在的小年轻,唉。
围观人群尴尬至极,两个当事人却是一个厚脸皮,一个坦荡荡。
“啊是这样的,J,太子殿下说有个星际会议,希望你能参加。”
“行,小毋?”景末爽快答应,殷毋却掉链子了,他抱着人不肯撒手,固执地坐在原地,假装自己没听到。
景末尝试和他讲道理,却被皱着眉装不下去的殷毋偏过头否定,“我不要听景哥的话了,你只会一次次把我推开,一个人面对危险。”
看来这事没那么轻易过去,景末心中长叹一口气,道歉:“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小毋,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我补偿你好吗?”
“景哥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殷毋直起身子,受伤的神色是隐隐失控的前兆,他哀求着说:“可是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会疯的,你让让一个疯子吧,求你了景哥,也可怜可怜我。”
要命了。
“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做什么都在一起好不好,哪怕你想甩开我都不行。”景末豁出去了。
双方各退一步,殷毋煞是高兴地抱着他站了起来,“我不会想甩开景哥的,我们走吧,去开会。”
无奈扶额,景末苦笑着蹭了蹭他。挺好的,有些话必须说出来,别把孩子憋坏了。
景末推开会议室的门,占据一整面墙的光屏上赫然是能联系到的所有星球领袖的影像。
会议室一角,殷冰海抱着膝盖缩在宽大转椅上打瞌睡,肩上披着一条干净毛毯,他眉间凝着,看起来并不安稳。被推门声惊醒,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景末,怨毒的表情瞬间扭曲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殷毋漆黑无光的右瞳若有若无地扫过他,殷冰海后背发毛,脖子一缩,偏过头小声嘟囔了几句,还不敢让人听清。
景末大步走上前,立于殷苍川身侧,与殷毋十指相扣的手不肯松开一点。殷苍川的视线在他们交缠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不知是恍惚还是羡慕。
这场灾难来的太突然,目前只能联系到二十七颗星球的政府,狼狈的领袖们甚至来不及换一身体面的正装,缩在各个星球的狭小安全屋里举行这次紧急会议。
“帝冥星7万人死亡,1万人受伤,2000人失踪。”
“花亚星9万人死亡,5万人受伤,700人失踪。”
“李叶-系列8号星11万人死亡,1万人失踪。”
“图上星13万人死亡,3万人受伤,5000人失踪。”
……
以万计数的鲜活生命如激流里溅出的水珠,被日光炙烤蒸发,消逝速度之快难以预估。极速剧增的死亡数字让会议愈发沉重,如有实质的阴霾笼罩在领导人们的眉宇间,浓烈的悲痛与不甘透过光屏,奇迹地攥住所有人脆弱的神经。
身着防护设备的领导人们做不到抬起手擦掉肩上的污痕,说不定这是士兵焦骨灼烧的飞灰。
窗外阴云当空,遮盖了光线惨淡的光体,一线又一线黑烟斜斜漫上坍塌的高楼,又被螺旋桨搅地溃散。
帝冥星虽然距离虫洞最近,但在强悍的军事力量和殷毋的干预下,伤亡人数在heaven里已经算是低的了。
景末看了一眼殷毋,他坚毅的侧脸好似棱角分明的塑像,他似乎并没有被沉重的氛围影响,反而冷漠到了极点。
可两人相连的手已被捂出了热度,紧贴着的腕传达着彼此并不平和的脉搏,没人好受。
最后一个星球反馈完毕,会议室静了下来,只听到难以辨认的断续呼吸,所有人似乎都不肯为那些冰凉数字做个加法,他们无法面对几十万人的暴死。
“我们为所有在怪物突袭的事故中丧生的人默哀。”景庭云眼球泛红,眼角的褶子轻颤,庄重地低下了头。
骄傲了上百年的总统皇帝们为自己的无知与无能,为星球上死于怪物巨口的平民士兵,为给予他们一切的星球家园,沉痛默哀。
寂静了整整一分钟。
“咳,”一位星球酋长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说:“帝冥星距离虫洞最近,听说太子殿下也曾派人前去勘探,请将更多的情况告知我们,让我们提前准备好对策。”
殷苍川摇了摇头,以帝冥星的科技,无法靠近虫洞,也采集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突然涌出的怪物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人类引以为傲的现代科技在对上怪物的原始骨骼时毫无招架之力。
“虫洞是人为制造的,是祁允做的。”景末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对景末的话深信不疑,但这个陌生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他们脑内都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印象。
有总统慢了半拍,把那两个字拆开了在唇齿间咀嚼,“祁允……不考虑重名的话,那他或许是……可是,不可能啊。”
“就是他。”景末肯定了她的话,“祁森女士唯一的孩子,祁允。”
消声了片刻,接着犹如一滴水滚入高热的油锅,迸溅出惊人的噪音和热度,众人纷扰私语,难掩惊愕,“怎么会?祁森女士的孩子应该800年前就寿终正寝了,会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
“就是他。”景末极其肯定,“因为某些机缘巧合,他已经不算是一个完全的人类,祁允融合了一种名为诡噬者的尽噩生物基因,拥有了与诡噬者同等的寿命,与我恋人的情况有几分相似。”
殷毋微怔,显然有些不可置信,偏头看着正经严肃的景末,耳边立马有人不解地问:“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拯救人类的英雄的孩子,为什么要将人类引入无边深渊?
“他是个疯子。远高于常人的智商让他难以共情普通人,童年间被压抑困厄消磨殆尽的情绪反噬了他,将他变成了一个阴晴不定,无视道德法律的危险表演型分裂人格。他的任何话都不可信,但有一点他不会说谎,他真的要毁掉heaven,只是为了让自己有点情绪波动。”
景末的表情不太好,应该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被捡起,“祁允最近两百年一直活动在heaven,也与彼此各位都交过手。”
“什么?”
缓缓吸了一口气,景末一字一句道:“他创立了绞架猎人——诸位十余年前的噩梦。”
一块光屏突兀地亮了起来,画面直指灰败天空后剧烈晃动,多伦特那张布满了灰尘和伤痕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胸膛剧烈起伏,好像刚经历了一场恶斗,此刻双目充血,伤痕结痂,呼吸间都好像有浓重的血腥味从肺里渗出来。他把光屏扶正,行动姿势稍有些别扭,背后坍塌烧焦的黑色墙体被银白的血浸透,刺目至极。
小伯爵眼中隐有泪光,但在他更凶狠雪亮的眸子里显得微不足道,有人反应过来询问威尔斯星的情况,他似乎哽了片刻,飞快偏过头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二十五万人死亡,失踪了多少我不知道。”
殷苍川无暇分给他过多关注,在场没有人不值得同情,“祁允和白允什么关系?”
“白允是他的仿生人,他究竟还有多少个身份已无从考究,但值得肯定的是,他掌握全星际所有的信息,可能此时此刻我们的会议也在他本人的监视之下。”景末的嗓音如冰块相撞滚过深秋,清脆又肃杀微凉。
殷苍川手腕上的通讯器震了一下,他点击打开,扫过通讯内容时凝了片刻。“诸位,两个消息……”
“先听好的。”多伦特顾不得一身脏兮兮的作战服,只把厚重的防弹甲拆下来丢在地上,稍一活动骨骼就咔咔作响。
“……两个坏消息。帝冥星所有星舰全部报废,诸位星球的星舰或许也是这样。”
“祁允是现代星舰发动机的奠基人,后世所有星舰的更新迭代都无法避开他最初的设计,他自然也知道星舰的薄弱点在哪里。”景庭云眉头紧锁。
“第二个呢?”
“19号星消失了,整颗星球被吸进了尽噩。”殷苍川说。
像是一柄布满倒刺的钢叉洞穿了天灵盖,景末的大脑嗡地一响,动作迅如雷电地握住殷苍川的通讯器,把19号星消失前被捕捉到的最后一段影像看了好几遍。
领导人们注意到他如此剧烈的反应,刚要忧心询问,就看到景末缓缓抬起头,双眸像冰封的极寒深海,透不进一丝光亮。
被锁住精神力的景末在自欺欺人的宽慰假象中彻底爆发,“这和我父母生前所处的星球一样,被意外吸进尽噩然后发生爆炸……”
殷毋猛地把景末颤抖的身躯压进自己怀里,冰凉的触手牢牢包裹住他每一寸皮肤,熨帖了他紧绷的肌肉,降了他大脑里奔涌而出的冲动恶念,让他恢复清明理智。
撕开虫洞,推进星球,锁住最强者的精神力,这些事情他都能办到,祁允究竟有没有弱点?
“虫洞的封膜坚持不了太久了。”冥冥中似有预感,殷毋一开一合的薄唇滚出低哑惑人的字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一部分在不间断的狂化怪物的撞击下已薄如蝉翼,趋近崩裂边缘。
“还能坚持多久?”景末抬头望他,那双深邃的眼里隐藏了太多旁人读不懂的东西。
“最多两个小时,并且,这次出来的不单只是尽噩外层的怪物。”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尽噩外层最低等的生物就造成了几十万人的伤亡和几百亿星币的损失,那尽噩中层和内层呢,他们连里面有什么都不清楚!
祁允把各星球割裂成了孤岛,最重要的交通和作战工具全数报废,怎么应对怪物的下一轮攻击?
“我们不能一直处于被动,更应该主动出击。”景末刚说了一句,有人立刻来呛,“可我们拿什么反抗?在地面上操控机甲来攻击会飞的怪物吗!你们帝冥星有先进的机甲卫队,我们可没有。”
或许是急得上火,那人语气有些生硬,还夹杂着讥讽。殷毋身子杵在原地,黑沉到让人发毛的眸子鬼魅一飘,冰冷的视线死死锁住他跳动的神经,让他一怵,随即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立马道歉,“对不起J,我脾气太冲了。”
景末才没闲工夫搭理他,沉吟思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祁允这个始作俑者拍拍屁股离开了heaven,原本最危险的尽噩由于怪物的大片释放转移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他不可能凭蛮力撕开虫洞,同时维持如此直径的虫洞也必然要耗费许多能源,也需要一个极其庞大的载体……”
“当时怪物入侵时,祁允并没有留下来欣赏自己的杰作,而是选择离开,他去哪儿了?去干什么?去检查撕开虫洞的机器吗,如果这样,裴山走私的祁森合金就有去向了。那他选择什么能源,来撑起如此复杂且消耗巨大的机器的运转呢?”
殷毋看着景末的侧颜,垂眸深思的他让人移不开视线,殷毋透过他不可比拟的皮囊,似乎洞悉了景末心中所想。
二人视线不经意相撞,他们心有灵犀,默契道:“诡噬者。”
祁允与殷毋的同族融合,那只诡噬者在爆体之前吞掉了整个太阳,存储下恐怖的能量。
那所有的一切都连贯成一整条线了,祁允这个不计后果的家伙,居然把自己当做了燃料。
“那毁掉那个所谓的机器,是否就能结束这一切?”有人看到了希望,又瞬间泄气,“可我们现在甚至出不了heaven。”
“不,还有办法。”景末缓缓抬眸,他笃定至极,清晰流畅的下颌随着视线一起向上移,划过一道弧度。
“可是所有星舰的发动机都遵循祁允的设计原理,我们要推翻他的理念再造一架全新的星舰,来得及吗?”
“有现成的,96。”景末上挑锋利的眼蓦的发亮,好似火光灼灼。96不同于龙熠凤翎或其他种种批量生产的星舰,整架星舰都是景末一步步摸索创新,独出心裁地用前人没想到的方法制作出来的。
景末用将近六个月的时间,给了殷毋一个完美的成年礼物,现在,96能成为拯救世界的一把利器。
光屏上一张张疲惫的脸明显有了生气,所有人精神一振,我们还有机会!
星球领导人们上一次被动的聚集还是为了剿灭绞架猎人,大家可以说是为了利益纠缠在一起。这一次,是每一颗星球主宰所期望的合作,不为利益纠纷,只为全人类存活的希望。
“出于安全考虑,星舰不能栽太多人。”殷苍川说道,景末点点头,补充:“保障人权,遵循自愿。”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