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特自告奋勇,景末却有些不赞同,两道秀眉皱了皱。
威尔斯星好歹也算是一个发展中等偏上的星球,第一轮战役后伤亡人数和损失却超过了落后的图上星。虽然他早就知道那么一整套复杂繁琐的官僚机构内里早已腐朽,犹如高高矗立的蚁丘,早被尸位素餐的官员啃噬得千疮百孔,但他们既然勉强维持表面的富丽堂皇,也不至于在应对灾难时如此孱弱。
威尔斯星居然把一个刚下战场的纨绔小伯爵推上来开会,可见其在位领导人有多不堪重任,或许也早就死于怪物爪牙。
一向沉溺声色玩世不恭的小伯爵与各星球的领导人主导同一个会议,那颗星球实在没有其他可用人才了。
那多伦特就更应该留下来主持大局。
“哥,我求你带上我……”多伦特生硬地哀求,脸上写满了不甘,汗水在被灰尘覆盖的皮肤上扭曲出一道道痕迹,代替了不值钱的泪滴。
“可以。”殷苍川替景末做了决定。
挑了几个人,景末扭头去看殷毋,轻声说:“你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了吗?”
“只要能追随景哥,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殷毋坚定极了,左眼四角星状的漆黑瞳孔和琥珀色的虹膜泾渭分明,但无一例外地倒映着景末的脸。
“等等,”景庭云忽然出声,“三殿下与诡噬者颇有渊源,那身为尽噩生物,他也有可能进入狂化,将他一同带去也会徒增危险。”
“是啊,毕竟他太强了,一旦他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他们的脸上犹豫和担忧参半。
“他不会。”景末站在殷毋身前,牵着他的手不愿松开一点,“小毋进过虫洞宰杀了一波怪物,还封住了洞口,他替所有人拖延这三个小时,也没有异变的迹象。祁允异化尽噩生物的顺序是自外而内的,小毋的本体是最内层生物,被干扰的可能性不大。”
“我以我的人格起誓,我会与他承担任何风险。”
“景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刻,我会亲手解决自己。”殷毋也表明态度。
景末偏过脸看着殷毋,他凌厉张扬的精致五官忽然柔和,面上满满的柔情与坚定不是堆砌,而是自内而外的散发。
“很精彩哦,要是你也能这么看我就好了。”不合时宜的温润嗓音插进来,祁允那张带笑的脸出现在光屏上,骇得人心颤。
那张和白允有7分像的脸在细节方面有了些变化,双眼更细长瞳色更深,唇形也略薄,笑起来甚至有些别扭瘆人的违和感。他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殷毋,面色沉了片刻,随即声音和嘴角都扬起来,“期待你们来找我做客。”
“你别得意,等着我来砍死你。”多伦特眯着眼,咬牙切齿地说。
祁允似乎反应了会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啊,当初就该把你和那个金毛小子一起宰掉的,也敢肖想我的人。”他刻薄又酸溜溜的语气什么意思太过明显,领导人们的视线在景末和不速之客的脸上滑动了一个来回。
祁允不在乎自己的失态,短暂哼笑了一声,切断了通讯。
这赤裸裸的挑衅让殷毋握紧了拳头,表情堪称恐怖,要不是景末摁了摁他肩膀,他几乎在祁允出现的瞬间就暴揍。
锋利俊美到令人不敢直视的五官衬的他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刀,听到有人说“他这么有恃无恐,能打败他吗?”,殷毋只是抬了抬削薄的眼皮,“当然,他会死的很惨。”
帝军院地下私人停舰场,一架通体漆黑的星舰急速升空。
殷毋端坐驾驶位,景末坐在他的副驾,闲置座椅上殷苍川擦着自己的枪,生着巨大枪茧的修长指节缠着丝绢,动作细致,带着些小心翼翼的错觉。
另一边,席云姿态闲散,敞着腿坐在中间,一左一右的闻焰和菲尔普斯之间的氛围……相当怪异。
他们要先去威尔斯星接多伦特,再拐过李叶-系列三号星,经过花亚星,最后从艾森达陨石带E区进入尽噩。
行驶途中众人没那么紧绷,但也没有玩闹的心思。
景末即使被束缚到那种地步,依旧看不到紧张,他背靠着座椅转了半圈,和姿态放松的席云对上了眼睛。
眉毛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甚至还有闲情笑着对他挥了挥手,“你好啊,J。”
景末差点没认出来她。
上次见她还是在表彰大会上,贴头皮的盘发和挑不出一丝差错的军装将她整个人包裹的成标准的帝军院模范好学生。当时她冲进会议室毛遂自荐时,好像是刚从地下乐队里逃出来。
干净利落的亮绿色短发飘逸至极,配以同色系的虹膜与指甲,银色素圈挂满了耳骨,钻石耳蜗钉与面部钉随着头颅的摆动熠熠生辉。重金属铆钉项圈与手环,宽松无袖背心和拖地长裤,腰间垂挂的被喷绘毁的一塌糊涂的方巾。
席云眼里的神性不改,只是生命力更加蓬勃外溢。
“你的饰品真酷,整个人也是。”景末忍不住称赞,席云莞尔一笑:“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她站起身,把那过分繁琐的配饰一个个摘除,将近一米九的傲人身高让她的气质不输在场任何一位。她轻松举起长臂捞过作战服,穿戴好,说:“你是第一个夸我的同学。”
扣好防弹甲,席云回以景末一个友好的笑,“当年拿到毕业证我就和家里翻脸了。他们早就给我铺好路,拿证做军官为他们在政场助力,我才不呢,把帝军院的毕业证甩他们脸上就跑了。”席云言语间还有些得意,“比起当一个傀儡军官,我更喜欢当吉他手。我喜欢这个发色,也推荐给你!”
“谢谢。”景末似乎还真的考虑了一会,“我觉得我的脸也撑得起这样的颜色。”
两人之间的气氛颇为融洽,虽然之前从来没搭过话,但交流起来却意外和谐。握着推进器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殷毋告诫自己目视前方专注驾驶,脸颊边一热,景末凑过来,暖暖的呼吸伴随着馥郁的香气喷洒在皮肤上,让他浑身一紧的同时,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自己一点都不争气。
景末浑然未觉,亲昵地蹭了蹭他,轻声说:“累吗,换我来驾驶。”
“我可以。”
“小毋真棒。”景末摸了摸他头,殷毋把那点小小的醋意赶走,又是景末最贴心懂事的乖崽。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降落在威尔斯的土地上时,众人都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这里原本有全星际最华丽奢靡的宫殿和最引以为傲的特色古老城区,现在却只剩下被搓成碎片的彩虹废墟,艳色的墙体蛀蚀为齑粉,白金相间的巍峨宫殿群毁成蚁穴,再强烈的暴雨也掩盖不了大地向上蒸腾的黑色烟气。
鲜血几乎汇成河,在街道上汹涌流淌,这里好像一座死城,上一秒仿佛还是纸质书上的童话世界,下一秒就氧化老旧为边缘翻卷的废纸,被烈焰舔舐又被雨水浸泡。
唯一没有怪物尸体覆盖的礼仪广场上,多伦特脚踩着玉石碎砖,还维持着会议结束时的迷茫姿态。他缓缓抬起头,仰望着迅疾靠近的漆黑星舰。
他的视线茫然一瞬,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要去做什么。被闻焰拉上来推进烘干机的前一瞬,其他人暗含着怜悯的视线让骄傲的小伯爵猛地一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血丝再一次爬上了眼白,他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机械触手摆弄,洗净烘干身体,换上作战服和机甲,浑浑噩噩地走出来。
在殷苍川旁边坐下,他一个机灵看向前方,小心翼翼地开口:“景末,你可以抱抱我吗?”
景末眉毛一挑,神色有些古怪,“这不合适,我有恋人了。”
“我知道,以……朋友的身份。”他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也不愿意接受这样怪异脑抽的自己,干脆自暴自弃,“我怕再也回不来了,以后没机会了。”
景末嬉皮笑脸,可眼里根本没有半分笑意,说出的玩笑话异常刺耳,“烂黄瓜不许碰我。”当真是一点都不委婉。
景末没忘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多伦特的冒犯与无礼。
“我,我这双手干净的!”多伦特急着辩解,道:“手臂被异贪吃了,这是战后组织培育新接上的。”
景末微微一怔,话语卡在口腔,难怪会议他错过了一段时间,行动姿势也那么别扭,想来是还没适应新生的肢体。
“如果能阻止祁允并且活着回来,我们说不定能做朋友。”
本来说这些也不抱希望,多伦特只是太需要一个别的什么东西来打击他一下,让他清醒点。
接上了另外两个人,他们驶向通往尽噩的必经之路。
突破尽噩最外层的极暴磁场时,舰身猛地颠了一下,然后趋于平稳。所有人再一次检查了武器,看着舷窗外飞速后退拉成一线的星轨,景末严肃又凝重,“我们还剩下四十分钟,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祁允。”
殷苍川的侧脸被舷窗照的一片蔚蓝,淡淡的颓丧萦绕在眉宇,他从上了星舰后就没有开过口。他想起自己离开帝冥星忍不住的回头一眼,虽然抱着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奢望与幻想,但殷冰海,获得星球监管权的殷冰海,脸上只有解脱快意。
没有对权利的渴求,也没有对他的担心。他意识到自己再没有能留住小海的筹码,心脏一揪,平静的脸崩出一道裂缝,他做不到放下小海,也做不到放过自己。
96穿过寂寥的群星,景末暂时接管了推进器,殷毋站在星舰前端,高大挺拔的轮廓在地板投下修长剪影。自背后延展的漆黑触手化为粒子态,穿过星舰后又在太空中奇异地凝为实体。
不费吹灰之力绞杀了几只被吸引过来的游荡生物,有殷毋一路保驾护航再加上大多数生物都被吸引去了虫洞,前半截行程并没有那么紧绷。
“检测到异常磁场。”机械音不带一丝感情,其他人神情一凛,纷纷站了起来。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景末没有丝毫畏惧,眉尖因为即将展开的恶战而神经质地抽了抽,似乎是猛兽发起进攻前的最后蛰伏。
橙红色的19号星在白茫茫的尽噩中层格外扎眼,如燃烧着的一团火球,将剧烈波动的粒子抛洒向茫茫宇宙。
透过96的舷窗,菲尔普斯能看到19号星背后拇指大小的黑洞口,周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混沌生物,丧失了意志般不停地向前撞击,机械地完成祁允的指令。
“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连尽噩内层的生物都能控制的话,那全heaven都得陪葬。”闻焰活动着颈椎,视线扫过绷着脸的菲尔普斯。
景末腮肉绷紧,舌尖抵着虎牙,口腔里充盈着血腥气,那双在璀璨宇宙中丝毫不逊色的群青色眼睛亮如灯盏,虹膜边缘那一抹映上去的红色星球更显他的强韧狂妄。
“小毋。”在星舰降落途中,景末攀上殷毋的胸口,给了他一个湿热缠绵的深吻,殷毋只觉得景末身上芬芳的气息似乎是要将人骨肉融化,昳丽妖冶又耀眼的脸上扬起活泼洒脱的健康微笑。“你还欠我第三个愿望。”
晕乎乎的殷毋倏然清醒,脸上的热度骤降,唰的惨白,“……什么意思?”现在说这个,什么意思?
“答应我,无论谁有活下去的机会都要抓住,不要做无谓牺牲。我们不需要对方的殉情。”
殷毋如坠冰窟,却只能强迫自己僵硬地点头,良久才艰难地迈出一步,把景末箍进自己的怀抱。极致的不安与占有扭曲了他的脸,多到溢出来的阴鸷和隐隐的癫狂让其他人见怪不怪。无他,所有人都知道,没了景末约束的殷毋,才是真正危险的存在。
“哧——”96成功降落在绵密的红壤上,扬起的浮尘像一束飘带。
一行九人踏上这片好似鲜血浸透的土地,为人类博一条生路。
洁白的研究院掩映在几座连绵群山中,只露出一个圆顶。一路畅通到让人起疑,连风声都不曾聒噪,静悄悄的一片让某些人心里不住打鼓。
从坡上滑下来,研究院的大门敞着,似乎在迎接他们的到来,多伦特懒得过多思考,冲在最前。
研究院比以前扩建了一倍,他景末一行人甫一进入研究院,就看到趴在二楼栏杆上好整以暇的祁允,“等你们好久。”
“你不打算停手吗?毁灭全人类不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好处,相反,你却要付出承担不起的代价。”景末的手悄悄移到背后,握紧了激光枪的枪托。
“不,很有趣。”祁允偏头微笑,“值得我牺牲一切。”
“油盐不进。”多伦特冷哧一声,控制着金属外骨骼一跃而起,九枚威力不小的导弹同时发射,将整个二楼轰塌。
滚滚烟尘还未散去,多伦特尚未落地,就听到沉闷空气里祁允不屑的一声冷笑。一只尸青色触手拍了过来,要不是他躲闪及时,恐怕会被当场拍成肉泥。
腕足末端足有几个成年人合抱粗细,景末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大地震颤起伏,蛰伏许久的巨型异贪从地底翻上来,倒扣包裹住研究院,像碾碎蛋壳一样压碎了研究院的钢筋支柱。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异贪,毛毛无数根腕足刺穿窗户和墙壁,将研究院的内部搅的一片狼藉。祁允早已向研究院深处遁走,殷苍川清出一条路,余光看到那抹白影消失在一个拐角,“别让他跑了!”
“好!”景末不恋战,和殷毋对视一眼就迈开步子。
来自李叶的卓玛瞄准异贪的枪忽然调转角度,直指着景末面门。
“你做什么?”菲尔普斯怒吼,却被接连伸过来的几根触手挡住。
景末不动声色地问:“你要干嘛?”
“抱歉。”虽是这么说,卓玛脸上却一点歉意也无。
“你临时反水?”殷毋刹住脚,撕裂了一只腕足,惹得毛毛痛呼。
“喂喂,三殿下停下,你不想看到我爆了J的头的。”卓玛的威胁很有效,殷毋不敢轻举妄动,攻击毛毛的本体也如他所愿缩了回去。“祁先生愿意同我们做个交易,相信他成功的几率比相信你们的更大。你真的天真到认为我们会赢?”
毛毛果然不逮着他咬,眼下发了狂一样围攻其余几人。
“所以你打算杀了我邀功?”
“我很佩服您,但是……”按下扳机,最后一丝情谊也消弭于无形。激光冲出枪膛,那戴着五个抑制环的青年却忽然消失在原地,卓玛尚未将视网膜捕捉的画面传到大脑皮层,一阵极弱的风拂过,他手中一空,枪被卸下,而后后脑一凉。
没人能看清景末的动作,他面沉如水,洞穿了卓玛的后脑,男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得意神情,身躯倒地,晕开一片深红血迹。
全星际最强战力的名号可不是空穴来风,从16岁开始就执行最危险任务的景末怎么会是一直依赖精神力的捷径狂人?
一部分诡噬者脱离躯体缠上毛毛,一青一黑如蟒蛇般缠绕,霎时将毛毛勒的皮开肉绽,血雾爆出,如晕开的烟花。
花亚星来援助的一位将军削掉了毛毛的小半张嘴,“你们快去,阻止祁允!”
景末和殷毋追着祁允绕近了迷宫般的深处,不知是不是错觉,两边高耸光滑的墙壁好像愈收愈窄,殷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本体抵上墙壁,所经之处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离开狭窄区域,景末脚下一空,他反应迅速要把殷毋推回巷道,他却跟着他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笨蛋!”急速坠落时,景末被殷毋牢牢抱着,还不忘骂人。殷毋却在心里松了口气:没让景哥一个人了。
诡噬者让他们平稳落地,甫一触及坚硬地面,景末就看到了不怎么愉悦的祁允。
“你可有够低劣的。”景末眼里的厌恶不掩,祁允那张薄情脸也怪异地绷着,被枪口指着也不怵,舌尖发出“嘶嘶”声响,“我还有更低劣的。”
殷毋得以看清他们所处位置的全貌,割裂开来的异次空间绝非现实。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模糊白壁高且深远,如一圈城墙将他们困在其中。
祁允背后,运行的机械核心如一颗庞大的心脏,将促使尽噩生物变异的粒子源源不断抛洒,同时维持着虫洞的存在。
结束一切的祁森机械心脏在祁允自己割裂的空间里,难怪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祁允忽然脖颈后仰,弯成诡异的弧度,如一只折颈天鹅,青色的血管仿若有了生命,蠕动着撑开皮肤,化为暗沉的翼。
再看不出人类的外貌,祁允只余通体漆黑。景末眼皮一跳,糟了,他变成诡噬者了。
祁允自己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妖怪再加上上万年的诡噬者欺负两个二十几岁的。
激光枪这种武器甚至打不进诡噬者的皮肤,景末与殷毋交换一个视线,殷毋先他一步释放本体,杀进祁允搅起的黑色漩涡。
景末偏转方向直奔机械心脏,却险些被一根横切过来的触手扫倒,他一个下腰堪堪与触手擦身而过,他身形灵活,逐渐靠近,机械心脏外围却相当坚固。
祁允下半身与机械心脏连为一体,一边燃烧自己一边攻击殷毋。不完全相同的物种用同样的肢体刺穿对方,殷毋血纯,但吃了年龄的亏,与比他大十倍的诡噬者打的不落下风,但消耗战就很难说。
黑色漩涡里,两股诡噬者每一次相撞都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祁允那异化明显的脸忽然靠近,五指成爪扣进殷毋肩膀,自己也被殷毋刺伤腰间。“我就不该让你活到成年,你只配当燃料。”祁允狂笑,俊秀的脸此刻只有狰狞,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殷毋丝毫不被他影响,墨瞳如一片静湖,他短暂勾起嘴角,道:“你再嫉妒景哥也只爱我一个人。”
交锋片刻又分开,再看准薄弱点再次出击,两个人打的难分难舍不知疲倦,祁允在看到殷毋挂着淡淡嘲讽的脸忽而恼羞成怒,嘶吼:“太天真了!刚有本体的诡噬者怎么配和我比。”
祁允的身躯化为骨刺,所经之处都被划开,殷毋竭力躲闪,还是被密网般的箭矢划伤。
殷毋的身体遍布窟窿,却无血可流,透过身体甚至看到纯白背景。诡噬者死死压制景末,他双眼血红,热血直冲天灵盖,烧的脑浆几乎都要沸腾,破碎的呻吟在诡噬者的挤压下变形,骨骼断裂的疼痛远不极撕碎敌人的欲望强烈。
体温捂不热的抑制环崩出一道细小的裂缝,得了一丝喘息的精神力终于找到突破口,蛛网般的裂缝瞬间爬满了抑制环,景末咬着牙推开背上压着的触手,凶悍的精神触丝疯狗一样将抑制环扯为碎片,再缠上诡噬者的肢体,绞肉机刀片一样疯狂旋转,将那根肢体碎为残渣。
笑纹刀握在手里,刀刃上燃烧的荧光蓝烈焰掀起灼热扭曲的气流,一刀帮殷毋削了祁允的肢体,一刀砍碎空间,露出了现实。
殷苍川第一个发现,从狰狞的刀痕口进来,其他人也纷纷赶来支援,“那颗心脏有九根支柱,交给你们。”
几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杀了毛毛,这下合力毁了机器。“靠,怎么没反应!”多伦特一骂街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迟了,心脏一旦启动就不会停止,只要我在,你们就别想赢!”祁允彻底与诡噬者融为一体,再无人性,只被原始的施暴欲控制。
殷毋来不及喘气又要上前,被景末往后一拉,“你还要保存体力维持虫洞的封膜。”虫洞口游荡的尽噩中层生物,哪怕没有异化,放出去一只都会造成灭顶之灾。
景末不敢赌。
那抹群青色的秀挺身影一跃而起,祁允主动接纳他,却被一刀正正砍在脖颈。
这同归于尽的架势太过凶猛,景末灌入的精神力让他的伤口被撑开,“你真要杀我……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们才是同类!”祁允终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景末和他来真的!景末真的愿意为了那些普通人来对抗他。
“我可是圣父心就是善良怎么了。”景末抽刀,呼呼风声都没吹乱他一根发丝,将反应没他快的祁允砍的七零八落。自己身上也满是伤痕,景末两眼发黑握刀的手都在颤,也不敢松懈一秒,这种时候,谁懈怠谁就输。
祁允闪电般探向景末咽喉,却被他横刀格挡,手腕一翻刺入心脏。诡噬者似有所感,似乎要完成主人的遗志,迫切地抛洒很多异化粒子,势必要让异化生物冲出虫洞。
景末怎么可能让祁允如愿。
“带他们离开!”嘶吼穿过厚重盘旋的黑幕灌入殷毋的耳朵,其他人被飓风冲地站立不稳,不能视物,若非释放精神力抗衡,皮肉恐怕当场会被尖锐的风从骨骼上刮下来。
殷毋撑着重伤的身体把其他人送上96,刚要返回去,一阵心悸让他表情空白片刻,猛地回头,迅猛蓬勃的精神力以自焚的决绝捆绑诡噬者,蓝色烈焰燎着了半颗星球,把地心都烧穿,流出炙热滚烫的岩浆。
“检测到粒子密度,爆炸在五秒后发生。”96自带的机械音把惊愕的众人点醒,殷苍川和花亚星的将军把殷毋拉上了星舰,而后飞速启动星舰。
“跃迁准备——”
十九号星彻底爆炸,连带着周边几颗也未能幸免。
-
坐落在僻静山谷里的疗养院,屋顶被晨雾洇成深色又被光体烤干。山涧在花岗岩基座下潺潺流淌,朝南的玻璃回廊吸饱了初夏的阳光,花与药香透过墙壁,中和了消毒水的涩味。
一个整洁宽敞的房间,殷毋坐在藤椅上读一本纸质书,旁边的修复舱安静运作。一丝略急促的低鸣让他放下书,刚站起身,一伙医护人员鱼贯而入。
半小时后,周野宁坐在轮椅上,被殷毋推到了另一个设施更完善的房间。
“没想到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你。”周野宁声带不适讲话又慢又软,神情平和,好像没有为自己的大难不死感到高兴。
“院长,景哥希望你为自己而活,不必困于过去。”画地为牢固然不可取,景末一直希望周野宁往前看。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前半生被一件事绊住脚,被小末拉回来,我还真没考虑过其他事。是我辜负小末,让他伤心了。”周野宁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白鸽俏皮打闹,没发觉殷毋攥着书页的手青筋鼓起,指节用力到发白。
“你和小末的秘密我没问过他,但你也算我儿婿,我不允许你隐瞒他。”周野宁说。
“那个一次性相机里没什么重要东西,只是一份体检报告,证明我不是殷玄夜的孩子。当时我年龄太小被吓住,怕殷玄夜发现,其实他本人都知道,只是任乔拿这个恐吓我。”
在遇见景末之前,任何的恶意都能轻而易举地碾碎他脆弱敏感的神经,像逗弄小白鼠一样将惶恐的他在囚笼里耍的团团转。
“院长!”闻焰忘记敲门闯进来,欣喜的脸让房间里霎时充满了活人气息。
“你还是这么毛躁。”周野宁轻笑。
“我现在稳重多了,只是得知你醒来的消息,一时太激动了。”闻焰抓抓后脑勺,看到桌上一个土到掉渣的大红果篮,鄙夷:“好丑。”
“这是王文送来的,他不知道院长什么时候能醒,干脆一天送一个,之前的都分给护士了。”殷毋解释。
“那他人呢?”周野宁看闻焰极其自然地拆了果篮,随手挑了一个苹果给他削,还是忍不住问。
“哦他啊,去艾森达陨石带那里做驻军。”闻焰把一把水果刀使的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二削好了水果。
“沿袭了父辈的使命,挺好。”周野宁点点头,说了这么多,心中空落落的感觉却愈发鲜明,“小末呢?”
闻焰手腕一抖,苹果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进了床底。
心里的缺失感放大,周野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指几乎把坐垫撕破,他死死盯着殷毋,问出的话相当没有底气,“小末呢?”
殷毋一言不发,咬的下唇顷刻见血。
“他一直在我们所有人身边,他是全星际的英雄。”闻焰沉重的话还没说完,周野宁从轮椅上挣扎着站起,趔趄着跑出了一股小型旋风。
宽敞明亮的走廊花香满溢,他却什么也闻不到,明明是大病初愈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却快得一群医护人员抓都抓不住。
周野宁盯着电梯上跳动骤减的鲜红数字,只觉得刺眼到极致。周野宁光脚跑出疗养院大楼,大亮的天光率先刺了眼睛,逼的他不得不用手去挡,还是流出了生理性泪水。
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殷毋和闻焰赶来,说不出任何苍白的话语。
“你说过要保护好小末的,他人呢?”
没人能回答他,毕竟那个蓝眼蓝发的青年连骨灰都被爆炸的波动抛洒向宇宙深处。
周野宁的条纹病号服上洇出一小团一小团的湿意,那张苍白的脸做不到表情管理。他早该想到的,苏醒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景末,他就该猜出来的。
闻焰在周野宁的房间待到了徬晚,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什么,出来时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愧疚。
“给院长用了药,希望他能睡个好觉。”言尽于此,闻焰和殷毋并肩走出疗养院,悬浮车停在显眼处,闻焰在一路的沉默后终究是忍不住说:“三……殷毋,你想开点吧,景末都走了一年了,他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讲真的有时候看到你冷静到可怕,我觉得怪瘆人的。”
殷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平静地说:“如果离开的是菲尔普斯,你能走出来吗。”
好吧,专门戳人痛点。闻焰本不擅长安慰人,劝殷毋向前看的事还是再放放吧,如果连悲伤都不允许的话,未免太过残忍。
“那,今晚有个和平会议,你要来看看吗,花亚星那边也会派人来,他们挺想见见你的。”闻焰转移话题,其实终极原因还是殷毋行踪不定,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哪。
“不去,我要回‘新景’。”
这二字一出,闻焰知道宴会是肯定没戏了,“好吧,我走了,你保重。”
悬浮车绝尘而去,殷毋走在大路上,忽然想在回“新景”之前再去一个地方。
帝军院高级修养区,景末生前的公寓。
殷毋不敢进去,声控走廊也没有亮灯,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脱力一般滑下,蜷缩着身躯。
3个AI走了,没了景末,也再没什么能留住他们。他忘不掉03愤怒失望的大吼,拥有实体的他在0405的阻拦下还不忘质问,“我主人呢!怎么只有他没回来!”
怎么所有人还活着,景末却死了呢?
0405虽没有出声,但智慧生命冰冷疏离的视线如刃般将他本就悲恸的心绞为碎片,瘀血粘附在骨骼上,不可能揉散。
这间公寓里留下太多他们的回忆,明明只在这里住了半年,怎么感觉它与自己的血肉早就生长在一处了?
都是因为景末。
景末早就填塞了他的生命轨迹,他的过去,现在,将来都只容许一人干预,可给予他无尽爱欲与希望的人在他心里埋下一颗颗亟待发芽的种子就抽身离去,得不到甘霖滋润的种子反噬了贪心的自己,往血肉深处扎去,把他的骨髓压榨得一干二净。
这间公寓里,景末为他疗过伤,和他一起吃过晚餐,深夜隔着一墙安眠,挤在一张小沙发上看过无聊的电影。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感受到满满的善意与包容,引导与鼓励,那个捉摸不透下一秒想法却又单纯明媚的漂亮青年叩开了他封闭的门,让他此生难安。
可是注定一人献祭的情况,景末只舍得对自己动手。虽然景末多次强调过自己不是个好人,但他的每一次行动都把身边人考虑周全,他才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小人市侩,他明明是最温柔最善良的大英雄。
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默默守护着heaven。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殷毋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呜咽,胸腔被扯着,一抽一抽地疼,他蹲着偷偷哭,眼泪越抹越多。
他再也见不到给他一个家的景末了。
“哐啷”极其微小的动静从门后传来,殷毋警觉站起,想也不想推门,帝军院不会有小偷,那会不会……
殷毋不敢细想,每一次侥幸期望的落空都将他拖进无底深渊,只会让思念加剧而后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
又出现幻觉了吗?殷毋眨了眨眼睛,阳台敞着,夜风吹动薄薄窗纱,昏暗的室内洒进微不足道的星光,沙发上摔着一个狼狈人影,脚尖勾着地毯,看来是被绊倒的。
“唔,好黑啊。”熟悉的声音让殷毋心尖颤了颤,他脚下扎了根,双腿僵硬,不听使唤。
人影没发现他,自顾自站起来,双眼未曾发出蓝光,可那一模一样的身形、嗓音又在殷毋脑内敲响钟声,震的他几乎站不住。
摸索着拉亮台灯,景末被门口的高大轮廓吓了一跳,眯着眼确认后,他欢喜雀跃:“小毋!”
天哪。
要疯了。
殷毋喉口涌上猩甜,迈开了一步,哪怕是幻觉,也允许他就此沉溺吧。
两人向对方奔跑,直到在黑夜里撞上对方结实的身躯。
殷毋怀里温热的躯体有着他最熟悉的温度,他怅然若失,只顾着收紧双臂,生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一场梦,他要在梦醒前,把心爱之人的骨骼摸进记忆。
景末不安分地扭动着,其实是因为兴奋。殷毋却以为他在挣扎,兀自将人困地寸步难行,眼里的狰狞一闪而过,别跑,别丢下我。
“小毋小毋,勒的我难受。”景末心大也察觉到了不对,重逢不该高兴吗,殷毋怎么不对劲。
“你,你是景哥吗,是真的吗,说话!”殷毋前半句茫然,后面急得语气加重,滚热的眼泪砸在景末侧颈。
“是我,活的,如假包换的景末。”景末的身子动弹不得,只能扬起头讨好地亲亲殷毋的唇。
“别骗我……”殷毋低头,试探回应,嘴巴上的动作倒是轻柔至极。
景末几乎都要笑出来了,黏糊地吻着殷毋,在换气的间隙再三告诉他:我是景末。
“机器探测不到你的存在,我也感应不到,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殷毋喃喃道,景末总算把自己从殷毋怀里挖出来,借着台灯的光,景末抚上殷毋脸颊,“小毋瘦了好多。”
“你也是。”殷毋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景末。
提起这个景末来劲了,他迫不及待要和殷毋分享,“我哪那么容易死,你知道吗当时我替换你困在那只诡噬者里,祁允以为自己拉着我垫背,但他抱错人了!那不是我,是我的仿生人。”
得意之色衬得他异常鲜活,殷毋认真地听他讲。
“之前被骗去十九号星前我把仿生人带出来藏在我割裂的小空间里。后面被锁住精神力,但存放仿生人的精神力是我额外预留的,不受影响。我聪明吧,祁允当时意识都不清醒了,抱着一具纯靠电流刺激来行动的实心肉.体。我耗用所有精神力与他同归于尽,本来都做好被炸成灰的准备了,结果我昏迷几个月就醒了!”
“哼哼,用仿生人耍我几十年,以为我不会反击吗。”
醒来时,景末发觉自己完好无损地躺在一颗满是六节紫目虫卵的星球,破壳幼崽吱吱叫唤却没打算吃他,这里没有次虫母,六节紫目把他认作母亲,等幼虫们蜕皮几次成熟后他就骑着六节紫目回来了。
景末还在讲返程时与六节紫目的奇遇,殷毋的手臂又环了上来,景末那张叽叽喳喳的嘴停下,叹了口气,“别害怕,小毋,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殷毋抹了一把眼睛,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看的景末心软不已。
“景哥,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可以啊,不过不先告诉全星际他们的噩梦J回来了吗?嘻嘻。”
“你不是噩梦,你是我们的救世主。”殷毋在他手背印下虔诚一吻,“以后有机会的,景哥是我的恋人,这段时间就给我一个人吧。”
踩在阳台上,高处呼啸的风掀的景末衣角猎猎翻飞,诡噬者温柔地包裹住二人的身躯,下一刻,腾空直冲夜幕。
眯着眼看向前方,景末问出心中的疑惑,“怎么多了几颗星球?”
殷毋微微一笑,带着他在最大的那颗星球上落脚,当初那场爆炸后尽噩生物们恢复理智回归栖息地,虫洞也失去支撑,彻底消失前爆炸波将几颗星球推进两星系交界处。
“那heaven的版图又扩大了。”
“不,这一片区域不属于尽噩,也不属于heaven,这是景哥牺牲自己拯救两个星系的证明,我们把它叫做‘新景’。”
新景这一脆弱的小星系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打开两个星系的钥匙,由尽噩和heaven的孩子守护,也是人类精神又一个里程碑。
“这里连像样的庇护所都没有。”景末新奇地四处看,殷毋磕巴了一下,红着脸说:“我一个人守在这,没什么住宿需求,不过景哥肯定不能这么讲究,明天我就安排人……”
“知道啦,小毋怎么可能亏待我,哇,这里好漂亮。”景末躺在小坡上,殷毋也躺下,漂亮的眼睛将星河收拢其中,瑰丽的粉色星云像薄透的丝巾,白星如珠,在深蓝夜幕里翻搅着悠悠滚动。
“好像玫瑰海。”景末感叹,一片阴影忽然笼罩在头顶,殷毋撑起上半身看着他,左眼也有一颗璀璨至极的四角星。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我的恋人回到我身边了。”
“以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是你的幸运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