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这个世界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春望山楹,石暖苔生。鸟兽如鸟兽,花草如花草。没有雾气,没有游魂,没有……鬼怪。
城隍庙四周雾气以散,阳光映照下,路边刚长出的青草全然没有夜晚那恐怖的模样,夜里好似一个个从地底下长出的倒刺,另来人望而生畏。
庙内僧侣不少,来来回回的就有十来个,脚步徐徐,说些他人听不懂的,从某些经书上学来的语句。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又是一阵梦魇,秦三卦猛地睁开眼睛,自己已从户外小院移到了像是焚香拜佛的地方。
这屋子大概五十间量,除了躺着的床,还有一张小方桌和一些茶具,在对门处,还有几座神像,那也是太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就在秦三卦提着被子,如初生的动物般四处张望,接着开始寻摸自己身上的法器是否还在,那可是他的命根子,生利的本钱。
他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鎏金凌霄耳坠。
“还好都在”
眼下秦三卦还在检查东西,斜前方的门钹发出嗵嗵声,门便被推开了。
来人是位老僧,右手提着个小椟子,与正在提裤子,拾法器的秦三卦四目相对。
“老衲来的不是时候,小术士你先收拾着”
“没事没事,老师傅您请进”
秦三卦脚一伸,把离自己三步远的布鞋套了进去。
“我们的僧人卯时清点时在城隍庙后院发现了你,原谅我们擅自把你带了过来,因为没叫醒你。”
老僧一边说一边将小犊子放在桌上,打开盒,里面是些清淡斋饭,又为秦三卦沏了一杯茶,做出请示的动作。
秦三卦听到这些,凌晨的记忆如涨潮的水般涌了上来,拍的他脑袋痛。
城隍庙后院,那两个鬼!
“老师傅,我是从南方那边前来此处驱魔的道士,昨日刚到此地,本想到本庙休息片刻,无奈是……”秦三卦低着头,闷闷地说。
老和尚盯着他,甚是疑惑。
“老和尚,你们这庙有鬼,昨晚看到两个两尺高的鬼魂,飘来飘去,力气还那么大,我是被他们打晕的,这样乱祸害人就麻烦了。”
秦三卦大声喊道。
老僧人眯着眼睛开始笑,把正挂火的秦三卦吓了一跳,“干嘛笑啊,是鬼啊,会死人的”
“纷纷乱世,难道不会死人吗?”
“人各有命数,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死,不该死的时候,就算是鬼也不会把你带下去,是这个道理吧。”
“施主我问你,何为鬼怪,何为仙人,这偌大的城隍庙宇,祭拜的城隍老爷,也是冥界神官,所以别再大惊小怪,只是事事遂心罢了”
秦三卦道:“你怎么……正常人都会害怕吧。”
老僧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看开些便好了,你说的这鬼,我看是小师傅眼花看错了,就算是你没看错,我想那些是索命无常吧,他们是阴使,阴使只是会带走以死之人的魂魄,并不会害正常人。”
“可我真的看见了,我发誓。”
这老僧一讲,让秦三卦头冒冷汗,这么多年没下山,这山下风气已经这样了。
好好好,万物平等,万物平等。
自知说不过他,秦三卦只得把话往肚子里憋,埋头开始吃斋饭。
虽然都是素菜,清蒸豆腐,芝麻秋葵……但也让秦三卦吃了个八分饱,吃饱喝足人生一大美事啊。
秦三卦这人吧,从小生活在道士观里,是他母亲在他父亲死后带他上去的,母亲一心向佛,秦三卦只是在空余时间修行学道,成天懒懒散散,不务正业,母亲和师傅也是瞧着他快到及冠的年龄还这般孩子气,打包给他送下山进行实训。
对于这件事,秦三卦也不是不想学,只是看着自己有点天赋,随便学学变行,再加上顶着一张不知道遗传谁的俊俏脸,穿着道士服也有数不尽的魅力,他们观里一些师妹被迷得不轻。
这也是他被赶下山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才想起,自己是答应母亲下山来锻炼谋生的,秦三卦抬眼,眨巴眨巴,对着收拾东西的老僧说:“老师傅,谢谢您的收留,眼下这庙内还有空着的房间吗,我想住上一阵,不会白住。”
低着头双手高举过头顶,很真诚。
老僧看着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大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只见一位身着素衣的小和尚,两眉之间因为恐惧拧在一块,喘着粗气喊道:
“师傅,之前那位陈家小姐又中邪了,陈老夫人派人来请,说是……”
话到一半,突然斜着眼看向秦三卦,老僧人抬抬手,示意没事,那小和尚便继续补充说
“说是比前几次的情况还要严重,所以请师傅快快前去。”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秦三卦见那老僧人用左手套住本在手腕上的佛珠串,剧烈地转着,快步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小沙弥把吃食整理完毕。
秦三卦并不见怪,自己所学多年,不是没见过中邪的人,这类人都有一个通病,像是失心疯般见人就掐,张着嘴活像是从地府爬上来的厉鬼。
那小和尚正收拾着,秦三卦绕着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套他话,到是也知道了些许情况。
那陈小姐一个月前上山郊游后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不说模样,就说那性格,从之前的娇纵开朗变成现在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听下人说,偶尔碰见小姐看着窗外莫名的就流泪了。
这发病也是从那日回来后,到今天为止频率越来越高,搞得陈家现在全镇闻名,就算是半夜都会传来哭声,主人家也是求神拜佛,找到梵净大师。
秦三卦若有所思,消化完这些后,穿好自己的黑色道服,熟练地用簪子盘好头发,语重心长地对小和尚说:
“小师傅,和你说实话吧,别看我年纪轻轻,其实啊干道士这几年早就积劳成疾了。”
“你……什么疾”对方一脸不可置信,眼神说着你吃了那么多东西生龙活虎的,你有什么疾。
“我啊,有职业病。”秦三卦拉长声音,大步走出门去,回头笑着被他逗懵圈的小僧,抛开轻轻一句:
“什么是职业病呢,就是有什么邪乎事,我必要前去一看!”
小和尚追出去时,连秦三卦人影都没瞧见。
“莫名其妙。”
当朝皇帝只顾自己歌舞升平,不顾百姓人间疾苦,镇上的大店面早就因为战乱被□□,只剩下几间可自由流通的小店铺,给予如蜉蝣般需要依附的百姓勉强度日的机会。
这镇还是靠近皇帝脚下的,秦三卦不敢相信更远的地方将是何种悲惨景象,他第一次脱离问道山的庇护,活像不知人间疾苦的天上仙第一次下凡。
想着,秦三卦不禁双手握拳,抬头看着不管是经历多少年岁月还是湛蓝的天空,发团上的布条被风吹拂,敛过他的眼睛,似要遮蔽,似要逃离。
秦三卦用手挑开,大步朝陈家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