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非常明白一个事实——她帮不了伊布和格温德林。
督察队夜以继日的寻找着他们的猎物,每天都有人被抓住后送往市中心广场,督察队在那里搭了一个处刑台,犯人被吊死前会被督察队当作宣传教材,强迫市民们前来“接受教育”。这个过程里督察队会一一诵读犯人的“叛国罪行”,有的是“诽谤国家者”、有的是“窝藏叛国犯者”、有的是“诋毁督察队者”、有的是“具有明显反穆尼茨意图者”等等,五花八门。
督察队就像身兼法官、警察、检察官一样的至高裁判一样,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任何意愿判处任何人犯有“叛国罪”,哪怕市民们都知道某个人向来是穆尼茨忠诚的支持者,如此判决显然都是恣意妄为之举,但没人敢发表任何异议,因为任何异议都可以被督察队很简单的定义为“诽谤督察队者”。
左氏自己就知道,在屠杀日发生的那个晚上,街对面那个首饰店老板也遭到了督察队的突袭,大家都知道他的政治态度一向是忠诚于穆尼茨政权的,但督察队冲进他的店门、他的家,将金银首饰席卷一空,老板苦苦哀求督察队手下留情,这是他一家人的全部生计,丝毫没能阻止这群强盗。
最后在如此重大的打击下,这位老板在第二天上吊自杀。
老板的妻儿母女生活从此没了依靠,而路德在几天后又带着一队督察队进了这家店,谁也不知道他和孤儿寡母们谈了什么,但是很快市民们就知道了结局。
路德把这家人都送上了绞刑架。
左氏那天是那么清楚的明白了她保护不了两个女孩,只要在尼斯城内就保不住。
哪怕德谟克利特不来找她,她也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把两个孩子送出城去,虽然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可怕、陌生,但是同时却存在着现在的尼斯城绝对没有的东西——希望。
当这位□□老大来找到她提出自己的计划时,她便面临着这样一个抉择,是要相信一只狡猾的狐狸?还是靠自己去对抗一只饥肠辘辘的猛虎?
她与丈夫商议了许久,好几天都夜不能寐,饭无心食,最后这对夫妇下定了决心,他们选择依靠德谟克利特,左氏当时便嚎啕大哭。
事实证明,德谟克里特的计划是成功的。
逃出城后的伊布与格温德琳躲在一个土洞里听完了事情原委。
“呜……我们见不到左阿姨了……”格温德琳听得懵懂非得,但是她也懂得此去一别或许就是与家乡、与左氏的此生诀别。
“嘘,不要怕,格温,我还在这里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伊布抱着格温德琳,安抚着这个脆弱的小生灵,忘了自己的命运其实也别无二致。
随即伊布继续问:
“那么我们该去哪呢?”
亚泽没有马上回答,他先是叫回了尤里确认送女孩儿来的人已经离开后便拿出了四个小布袋。
“这里面放的是绝密消息,我们要送去北邦克,然后请邦克人的收留我们……”
接下去的过程才是德谟克利特计划的核心,四个孩子将带着四个包裹经由三条不同路线前往北邦克,将穆尼茨的靠山帝国已经灭亡的消息告诉邦克人。
亚泽在地图上指出的这几条前往北邦克的路,最短的也有300公里,路上有密林、丘陵、沼泽、草原。
哪些道路上有督察队巡逻,哪些地方有督察队哨站都被一一标记在地图上,这是德谟克利特的功劳。
除此之外,哪里可能还有猛兽、强盗、贼匪等则用各个圆圈画成一片一片的图案。
然后亚泽花了很长时间教其余三个孩子怎么看地图,怎么认路,怎么用指南针,晚上应该怎么度过,生病又要怎么办等等。
一直到了天微微亮时。
亚泽再一次笑着对其他人说:
“好啦,你们该上路了。”
“等等,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吗?”尤里原本睡意朦胧,突然反应过来问到。
“你忘了我刚才跟你们说的我要等德谟克利特过来吗?”
“但是……为什么老大要……”尤里渐渐疑惑起来,一点点问到。
“我得给你们拿点补给,再说了,我这脚……”他拍了拍自己的腿继续说。
“也得等德谟克利特他们送我一程才行。”
“噢!”尤里恍然大悟。
伊布看着亚泽,亚泽只是与她对视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好了,再说一遍,你们该走了。”
“好”尤里答着,乖乖开始收拾起东西。
亚泽默默得看着弟弟忙来忙去,一言未发。
等到大家都整装待发后,尤里首先在门口观察了四周,确认没人后,便回过头对哥哥说了一句:
“哥!过几天见!”一只脚踏出土洞。
“等等”亚泽情不自禁的说出口。
尤里再次回头看着亚泽。
“要照顾好自己呀。”
“好的!”应完,尤里便带着伊布与格温德琳离开了土洞。
随着土洞再次关闭,亚泽点燃最后的蜡烛,微黄的烛光在洞中照亮了桌子,照亮了床,照在亚泽脸上。
亚泽看着这平静的烛火,在空气中安静的燃烧。
吃完了德谟克利特为他准备的药后,他便躺在床上,往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
他想起来,在许久以前的那一天,当他发现母亲离开他时,是弟弟的哭声把他叫醒的,小小的尤里饿得不行。
他就开始带着弟弟一家一家上门乞讨,人们一开始很同情他们,为他们分来一些食物和衣物,可是他意识到了这并不能长久,同样贫穷的人们如何能再额外支撑两张嘴呢?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存起了食物,等到慢慢的愿意给他们吃的的人越来越少,他又带着弟弟开始了数年的流浪。
每到一个地方就用惯用方法,一家家祈求他人的同情,然后又在一段时间后换地方再来一次。
那时的日子可真艰难,亚泽想到,好几次他们生病、受伤、被抢劫。差点熬不过来,每一次都似乎是离开苦难人世的大门在向他们缓缓打开。
可是他们一次次熬过来了,那通往天堂的大门一次次关上了,每次亚泽醒来发现自己还在人间,便去还在睡梦中的弟弟身旁确认他的呼吸。
天堂真的存在吗?亚泽突然想到这个事,以前他也是听别人说起天堂这么个东西,只知道那里有吃不完的食物,有穿不完的暖和衣服,还有每个人都可以住的房子,每个人都不会生病的土地,没有战争,没有坏人,没有人与人间的彼此伤害。
如果天堂是真的存在,那我早该带着尤里去了,为什么要在人间受苦呢?亚泽想着,他想起弟弟每次握着自己的手一蹦一蹦的在土路上走着,看着蝴蝶就去追,看着行商叫卖就瞪大眼瞅着各种从未见过的商品。
夏天,他们在田埂上偷农民田间的虾子,被追着跑时还被怀里的虾子夹肉,然后在野外或者某个废弃的茅屋里生活,烤虾吃,尤里每次烫的嘴巴一呼一呼的。
冬天,他们跑到工厂里偷煤、偷柴,有次他被工头抓住,工头抓着铁铲就往他身上撸,疼的嗷嗷直叫。
春天总是有很多的野果,野菜。
冬天湖里的鱼几乎没几个人来跟他们抢。
对了,我想着要先让尤里享受一遍那些东西,玩具,没有破洞的衣服,不漏雨的房子,好吃的食物。
“但是……我好像……还是没能照顾好……尤里。”
亚泽,这个生活在这混乱时代中的聪明少年,
他做的最后一场生意是数天前对德谟克利特说的最后一句话:
“老鬼,我知道我走不了,你不用管我,但是你得保证要把尤里带出去。”
最后为避免痛苦的死于饥渴,德谟克利特为他准备了打开天堂大门的钥匙。
泛白的阳光再一次普照大地,这个小小的土洞上残雪已然消融,但如果人们细细观察便一定会惊叹,有一朵小小的蒲公英花破开寒冷的土壤,面对着这个即使不愿给予一丝暖意的世界,和那永远无法触及的朝阳——倔强的抬起了头。
帝历1774年3月底,亚泽悄然进入了永恒的梦乡。
根据计划,三个孩子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尼斯城外针叶林中的难民营地,那里没有督察队,可以进行简单的补给,还能等到他们的接头人来为他们各自道路引路。
孩子们会在难民营地等上两天,如果接头的人没有来,那他们就得自己靠着地图和指南针上路。
一共有三条路线,一条路线是出了难民营地后向东沿着特尔格罗森林,顺着尼斯——拉次莫德林——海德林的公路侧前进,到了海德林郡后在勒夫琴得罗河与别列津河交汇处一路北上,翻过卡洛斯丘陵一带,进入北邦克南部平原,全程347公里,最为遥远,但是相较于其他两条路路线较为便于行进,然而被督察队发现的危险性也相当高。
还有一条路线是出了难民营后向北穿过佩兹利沼泽,翻越佩特罗山脉,进入北邦克平原,这条路线最短,全程仅仅170公里,但是沼泽、山脉可通行处都有穆尼茨各个边关哨站,督察队也在可通行道路周边日夜巡逻,要走这条路线就必须靠孩子们自己找到出路,进行路程将无比艰难。
最后一条路线则是在出了难民营地后先向东到特尔格罗森林与琴湖交界处,然后北上翻过较为平缓的佩特罗山脉与丘陵地交界处,顺着山谷前往柳叶琴夫卡高地,最后进入北邦克平原,全程288公里,这条路线行进较为便利,但是柳叶琴夫卡高地是穆尼茨第5军团“南邦克军”的驻扎地所在,直接通过,难于登天。
那天,没人知道孩子们最终会选择哪条线路。
因为不会有接头的人前来找他们。
那天,德谟克利特把计划告诉了孩子们。
德谟克利特把计划也告诉了路德。
那天,当伊布等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到难民营地的时候。
所有参与了这次计划的贵族们都被路德逮捕,所有反抗者都被当场被判处“叛国罪”,执行了死刑。
没有反抗的贵族被剥夺爵位,押往首都等待穆尼茨大公的亲自审判。
那天,德谟克利特派去接逃伊布和格温德琳的“樵夫”在自己家中被逮捕,他用生命反抗到了最后一刻。
那天,左氏夫妇出逃失败,被督察队逮捕,连带着那两个伪装的小女孩一同被押往了刑场,
刑场上的督察队要求市民们必须前来观看,而且处刑过程中必须鼓掌。
那天,尼斯城又一次响起最冰冷的掌声,丝毫未能盖过左氏夫妇和两个小女孩的哭泣声。
无数双眼睛见证了这桩惨剧,台上的督察队自豪不已,台下的市民们沉默不语。
那天,路德非常高兴。
那天,德谟克利特得到了嘉奖,那是价值百万的黄金。
那天,出现了一个意外。
那天,督察队没有在难民营地抓住孩子们。
督察队里有人犯了个错,暴露了行动,孩子们发现了他们,便趁乱逃出了难民营地。
为保险起见,路德决定亲自带队进行抓捕,他并不是很担心。
他知道了所有情报,几个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于是那天,他骑上马后转过头意气蓬发的对德谟克利特说:
“祖国的好公民!等我的好消息!”
那天,将是会被历史永远铭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