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瞬息，小人身上的红斑都消了下去，没留下坑瘪的痕迹。脸上也红润了起来，恢复了血色。只是流了满身汗，像是被从水里捞了出来。

    左沂这才觉得熟悉，这小孩是撞她的那个。

    小孩迷蒙蒙地睁开眼，里面也漫着水汽。他喊了声“娘。”女人唰地哭了出来，搂紧他，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反复嘟囔着“可算醒了，吓死娘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到了一旁的左沂，眼里迸出一道光。“漂亮姐姐！”肖从听了不乐意:“怎么不叫我帅气哥哥？”

    女人听这话，抹了泪，戳着小孩脑袋，一搡一搡的。对左沂和肖从露出万分感激的眼神，作要跪下的姿势。“你这条小命刚捡回来，快谢谢哥哥姐姐！”

    左沂和肖从连忙扶起女人，道不必如此。

    小孩眼睛骨碌碌地转，依言照做，脆生生地喊着哥哥姐姐。大概闹了这么一场，他很快又赖着床睡了过去。

    折腾了不少时间，已经到了晌午。

    肖从看了看他，将包着纸袋子的两串糖葫芦放在床头，就要告辞。

    夫妇二人哪给，热情地拉着两人不给挪动半步，说万分感恩，要为恩人准备饭菜。连招呼肖从和左沂去吃饭。肖从也招架不住，连忙应了。

    女人炒的都是些家常菜，不过看上去喷香油亮。她端好碗筷:“姑娘公子，快些尝尝，虽不比大厨，但也是入的了口的。”被吆喝着夹了几道，左沂和肖从同时抬头，眼里是亮晶晶的满足。“好吃！”女人腼腆地笑着，脸颊酡红一片。

    刘家就在家院中摆了小石桌，饭菜都摆在上面。房屋边墙砌得并不高，可以看见桃枝顺着瓦缝穿了进来，枝身缀着娇嫩的花骨朵和细窄的绿叶。

    “敢问刘大哥，之前是否还有人出现这样的症状？”肖从问着。

    “是有的，那老张儿子张荣，还有我们镇上的富豪许家公子，都在前两天没了！要不我们也不会这样急。”

    “许家公子？”肖从挑了眉。

    “对，那人倒是跋扈懒散，听说也是暴毙。”

    “其实也不止，就这几年，不知咋了。断断续续也有人这样，林林总总得有几十多例了。”

    “没报官吗？”左沂抬眼看着刘大哥。

    “报了啊！诡异的就是抓不到！所以都说是妖作怪。昨天听说那府衙的人不去了客栈嘛，就是老张跟那许豪绅报的案！”肖从差不多了解了，就跟男人扯南扯北聊别的去了。左沂低着头，若有所思。

    一顿饭很快就被解决了，肖从和左沂道了谢准备离开。就见妇人提了一筐的瓜果，利索地走过来。

    “别嫌弃啊，都是自家种的，也是好吃的。”边说边把篮筐塞进肖从手中。肖从连忙拒绝:“夫人，我们也没干什么，举手之劳，一顿饭就够了。”刘家二人都不依了，几乎是追着两人往外送。

    “您看，我们这也不好提回去，我们就拿两个，好吃再找您成不！”肖从无奈说道。虽说是客套话，也好歹是拿了，让夫妇二人的心里的担子轻了些。

    肖从和左沂手中一人一个甜瓜，白嫩嫩沉甸甸的。“刘大哥，你们就不用送了，我们先走了。”说完便拉着左沂离开了。

    走在石子路上，左沂回头看了看。夫妇二人还站在门口，笑着跟他们摆着手。

    “你看到了？”左沂掂了掂甜瓜，轻声问着。

    “嗯，那小孩浑身都缠着黑气。”肖从垂着眼捷，声音低沉。

    “他还小，精气很容易被吸食完。”肖从看了看到他肩头的姑娘。

    “没事了，走吧。”肖从咬了口甜瓜。香甜的果肉被卷入唇舌中。他抬肘轻撞了撞少女的胳膊，扬了扬手中的瓜。“很脆。”

    却见左沂只是用手擦了擦瓜皮，依旧稳步向前走着。“可是你还没洗。”

    听到少女一本正经略带点调侃的回答。肖从顿在了原地，一脸黑线地盯着手中被咬了两口的瓜，又愤愤地咬下了一大口。追上前面的少女，咧开口:“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两人回到了大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车马流水，这段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

    肖从看左沂目光向前找着什么，他刚想问。就见少女已经快步走了出去，逐渐被人群隐没。

    左沂其实是再去给肖从买糖葫芦的。她能看出少年对糖葫芦的喜欢，他居然喜欢吃这样的甜食。

    商贩在一大上午的买卖中，生意红火，草靶子上剩不了几串，有些孤零零地插在上面。但山楂看上去依旧饱满圆润。

    肖从正往人堆里挤，却见左沂拿着两串糖葫芦走到他面前。肖从看向左沂递给他的两串糖葫芦，有些哑声。

    见少年没动，她又往前伸了伸手。“不吃嘛，我已经买了，也快卖完了。”

    盯着少女头顶被春风吹起的柔软发丝，肖从突然笑了。他觉着今天晌午的阳光格外明媚，温度格外宜人，天空格外湛蓝，方才的瓜格外好吃，心中也格外悸动，像是有什么破土而出，将要野蛮生长。他接过糖葫芦，咬下一口:“我就说，肯定很甜！”

    金乌西沉，烟火气更盛。肖从和左沂踩着最后一抹晚霞回到了客栈。

    门内门外完全像是两个不搭边的空间，肖从悄悄在左沂耳边说:“这个客栈，搞得花里胡哨的。真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说完还撇了撇嘴。

    左沂看他一眼:“忍忍。”

    意外地，少年“哦”了声。

    两人还没走到楼上，就见一个年轻人搭着根布条在脖颈处，似乎刚干完活。左沂仔细辨认了下，是那天带他们去房间的小二，看起来是个热情话多的。

    “肖公子，左姑姑娘！晚上好啊！二位这是在外面呆了一天啊，一直在赶集啊？！”小二有些震惊地问着。

    “是啊，这不刚来此地，新奇的很，玩起来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肖从自然而然接过了他的话。

    “肖公子也是少年人，说的是。只是赶集日虽热闹，但近些日子不免也是有些危险的。”小二笑着道。

    “哦？这话怎么说？”肖从兴致勃勃地看着人。

    “害，还不是许家公子还有张家儿子没了那事，那日官府来人，说是客栈有妖，掌柜的可是发了不小的脾气！街上应当也贴上了告示，让居民们小心出行呢！说起来，明日许家公子就要下葬了，这喜事丧事冲撞，可不吉利！”小二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肖从瞪大了眼睛:“是嘛，那的确是有几分可怕！”

    小二一看好像把客人唬到了，他摇摇手，“公子姑娘也不要害怕，我们客栈自然是安全的。”

    左沂盯着那小二:“是吗？这可如何保证？”小二似乎也没想到一个看起来精致娇弱的姑娘能问出这么犀利的问题。也支支吾吾地不知怎么说。

    肖从一看，“哈哈，她开玩笑的，实不相瞒，兄弟，我们也是在外面玩了一天，就不说了，先上去休息了。”

    小二如释重负，看着两人上了楼。正好有人唤他，就又忙去了。

    与此同时，两人刚到房间门前。肖从感觉那种难以言说的窥视感又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皱着眉，看向左沂。左沂被他盯地莫名，挑挑眉露出询问的表情。

    “我感觉有人在看着我。”肖从低垂着眉眼，神色恹恹。

    左沂眸光闪了闪，示意肖从看向斜对角遮挡后厨的布帘子，正小幅度地晃悠着，在空中漾出一波浅纹。

    肖从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我并未感受到，那就是你身上阳气过盛。”左沂轻声喃喃道。

    肖从就当是左沂在夸他了，他笑了:“可能确实如此。”左沂失语，道声早些休息便先回到房中。

    肖从收起了嬉笑的模样，他斜倾身撑在栏杆上。还有一串糖葫芦没吃，他转着下部的竹签看着底下的光景，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糖球。

    他其实也没多喜欢吃甜，只是对糖葫芦有一种莫名的执念。他幼时过得并不好，连生存都成问题。在街道上看到别的孩童穿的光鲜亮丽，相互玩耍嬉闹。会有大人抱着，给他们买糖葫芦。那是幼年肖从日思夜想的吃食，但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而他衣衫褴褛，像丧家犬，就是丧家犬一样的阴暗可怜，窝缩在不起眼的角落。只能艳羡。

    他已经记不清那时那些人的具体样貌，记不清大人抱着孩子经过他时的嫌弃指点。只是那样天堑般的差距一直横亘在心中。他长大后会买糖葫芦，像是执拗地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样懦弱可欺的小娃娃。

    思绪回游，肖从看了看竹签上粘附的些许红色果肉。

    “确实挺甜的啊！”边说边转身回到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