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话表三人上了路,自是走走停停。沿途赏玩风景,及行了十多日,到达了剡溪。
这剡溪原是周臣故地,今日故人回故土,免不得要泪洒剡溪水。
仇不愁道:“我看这剡溪商户来往,行人络绎,想也是个大地方,富足的很,澎州城根本比不了。我们先进去休整一两天,到时候再出发。”
周臣点头道:“好好。”
顾展眉道:“周伯,你的宅子还在吗?”
周臣黯然道:“在的,只是我怕触景生情,你们去住罢,我引你们去。我自己去住客栈。”
顾展眉深知此痛非常,便也不再言语,熟料仇不愁道:“你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怕什么。想必云姐姐日日夜夜都徘徊在那等你呢。”
周臣无奈道:“小愁啊,你嘴太毒了。我听你的便是了。”
遂一路无话,只有顾展眉对仇不愁时时侧目,似怒而无言。
到得周府,真真如周臣口述一般宽阔雅致,非比寻常。四时美景具备,远处鸟兽奔走,猿啼哀怆,到也应景。
周臣泡了一壶绿茶,四下茶香四溢。顾展眉还在连声赞叹:“园子里这些树长势着实喜人,无人打理照样能开花结果,便似人生路。”
周臣笑道:“小兄弟,看我这院落又悟到了什么?快与我说来。”
顾展眉道:“人生是坦途,亦或崎岖路,皆我们凡人不得而知,不若瞄准自身,坚守本心。。想必也能与这花树一样,年年常开花,岁岁能结果。”
周臣赞道:“果然如此。前几十年我与这花树空对,竟也未悟出半分道理,果真是人老了不如年轻人。”
顾展眉道:“怎会?我观周伯身子有力,言语清晰。全不似老人的昏聩。这便与我们又有何异哉?”
周臣笑笑没说话。
仇不愁走进门来道:“怎的?你们要成忘年交了?我待在这里。多余了吧?”说完把面粉猪肉蔬菜往石桌上一扔,道:“累死我了,你们这儿的人怎么这么黑心呀?一条猪肉要卖我半贯钱,要不是小爷讲价技术高超,这会儿早被宰了。”
周臣道:“难免的事,以后不去那家嘛。”
仇不愁道:“对,我要吃你做的鲜肉月饼,那玩意儿好吃极了,我馋了好久呢。”
周臣道:“好,二位且等着,我这就去做”
仇不愁待周臣走后,对顾展眉道:“今日我上街去,你晓得我听到了什么?”
顾展眉见他一脸凝重,问道:“什么?又出人命案子了?”
仇不愁摇摇头道:“不。说来也是一件怪事。在这城西有一处地界,那里鱼龙混杂,住着很多人。却有一间屋子,不见有人出入。晚上却隐隐绰绰有灯火,时不时传来低语。有人道,那里风水不好,须得有一间屋子给未离开的鬼魂居住。”
顾展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荒诞的传闻你也相信?”想想他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相信这种也情有可原,于是道:“不可能的,应当是那户居民早出晚归吧。这样周围人都恰好没见到他们。晚上灯火那是要吃饭了。若未亲临那地,怎可妄自揣测?”
顾展眉又道:“晚间时候我与你走一趟吧。先吃了晚饭再说。”
仇不愁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周臣端着小菜叫道:“开饭喽!小愁,小顾,来吃。”
仇不愁道:“来啦来啦!”说罢拉着顾展眉往前厅走去。
席间周臣问仇不愁闯荡江湖的见闻。
仇不愁道:“你们可知我龙生蛊的名号如何得来?”
周臣摇头,顾展眉道:“如何得来?”
仇不愁道:“早年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帮派,名为天龙帮。这个帮派里全是走投无路的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次我刚好路过他们的寨子,便悄摸的在他们首领身上下了世间最毒的蛊。那寨主死了,知道是我杀的,于是大众给我取了诨号龙生蛊。”
顾展眉道:“然后呢,怎么脱身啊?”
仇不愁道:“没怎么脱身啊。我把他们都毒死了。斩草怎么能不除根呢?我有一种迷药,这药能使人手脚发软,渐渐七窍血而亡。”
顾展眉夹了块白菜道:“那时你几岁?”
仇不愁道:“我今年十五,那年十三。我虽不能长时间用武,但胜在机灵,轻功路数也是很好。”
顾展眉点点头,给仇不愁碗里夹了块红烧肉,仇不愁开心吃下。
夜晚,掌灯时分。
顾展眉辞别了周臣,与仇不愁并肩行在月色当中。顾展眉道:“当初周夫人难产,孩子保住了吗?”
仇不愁道:“保住了。但没出一个月就夭折了,有点可惜,不过这也是命了。”
顾展眉道:“你小小年纪入江湖,又能够一人毒杀帮派老大,这份胆识可敬可佩。但我见你言语犀利,行动诡谲,想心性是有些歪了。尤其是对周伯,你的言语未免有些不妥。”
仇不愁道:“那周臣,我小时候去他家的时候,他耍了我多少次?把我当猴一样耍,让我下不来台,我就跟他儿子似的,就连我师傅都劝他少作弄我。”
顾展眉笑了笑,仇不愁又道:“我生来不是这样的。有的时候那些刻毒的话我也不想说。但,我不这么说,他们接近了我,然后呢?会被我毒死。我浑身上下那一处不毒,但凡有个没内力的普通人想碰我的身子,哪怕是像朋友一样搭上我的肩膀,也必死无疑。”
顾展眉良久说不出话来。
快到城西,顾展眉突然对仇不愁道:“别看你平日里既乖巧又乖戾,但其实本心不差。我对我的内力很有信心,不会被你毒死的。我原以为你是嗜血好杀贪生怕死之人,如今一想竟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说罢抱剑拱手。仇不愁看了他半晌,噗嗤一声笑了,道:“哎呦,我又没有真计较过!”说罢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走了。顾展眉追在后面笑道:“小孩子脾气。”
仇不愁率先来到鬼屋,顾展眉随后。
他敲了敲门,问道:“有人吗?有人在吗?开开门。我们不认识路,无处可去了。”
门后一个人静静地开门,道:“我们这没有空床。你们走罢。”
既然已确定是人,那仇不愁更好奇了,他真诚道:“我是你们的远房亲戚,听我太奶奶的姑舅姥爷说,我有一群亲戚住在这里。于是他让我携了银两来看看你们。这也不让进?”
顾展眉为他信口胡诌的功力折服,点头道:“是,是的。我是我们少爷的小厮,他一个孩子出门在外不方便。”
仇不愁笑容差点垮掉,但奈何他假笑多了,一时稳住。
开门的女人思索道:“如此,那你们便进来罢。可是不要害怕。”
于是顾仇二人推门而入。
入目景象当真是骇然无比。
狭小的屋内围了十几个人,可谓臭气熏天,闷的仇不愁肺里难受。他们身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个个胡子不刮,头发不洗,口涎流下来了也毫无知觉,神情呆滞的坐在餐桌周围。嘴唇外翻,牙齿稀疏零落。面色僵硬泛黄,眼球突出。仇不愁惊骇道:“这,这,阿婆,怎么回事?”
众人见两个外人搅了他们一天中最幸福最悠闲的晚饭,个个都怒目而视,不过他们的面部僵硬,这种愤怒也表达不出来罢了。
女人安抚道:“大家别生气。两位小兄弟给我们送钱来了。”
众人这才继续低头吃饭。有几个躺在床上的,甚至需要人去服侍他们吃饭。否则他们站不起来坐不起来,怎么办呢?
仇不仇将身上的二十两银子全塞到女人手里,顾展眉也给了二十两,又觉得不够,将自己的玉佩送给女人道:“小小心意,拿去当了也许也能换些银钱。”
女人一一谢过道:“多谢二位救济。我虽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亲戚,但今日务必留二位一宿。”
仇不愁道:“阿婆如何称呼?”
女人道:“你别看我老,我才四十有二呢。我姓吴,叫我吴夫人吧。”
仇不愁笑道:“好的,吴夫人。”
顾展眉小声道:“吴夫人,他们是遭了什么病?”
吴夫人眼神闪躲道:“出去讲。”于是拉着二人走出门去。
吴夫人道:“屋里头的人都是我的叔叔嫂嫂和姐姐。我是嫁入吴家的,本名姓王。你道他们为何这般。前些年他们出门在外,背井离乡之苦尚不多说,谁知回来后却染上了这种怪病。动也不能动,站也不能站。面色僵硬,言语痴呆。我相公急坏了,散尽家财的去医治。可谁料自己也染上了这病。不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仇不愁怪道:“如果说中了毒,又不像。如果说是遗传的怪病,那……”
仇不愁道:“吴夫人别怪我说话唐突,你们这一大家子里有没有近亲的?”
吴夫人愣住了,缴着手帕道:“有是有,是我的小叔子跟嫂嫂,他们原是一对表兄妹。”
随后又哭道:“可,这不关事的吧?那为何我的丈夫会出事?这不对,不对。”
仇不愁道:“可能是祖上有过类似的情况,也有可能是中了毒。可否让我进去医治?”
吴夫人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你进去吧。这么多年请了那么些郎中,都是没法子的。你个孩子能懂什么?”
仇不愁看了看眼球,又听了听脉,道:“此人时常呼吸困难,面色泛黄,又身形瘦削,但我观症状不是肝脏问题……”说罢思量许久,道:“我也没法儿了。只是有一味药。或能解你的困境。”
那人听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仇不愁也不嫌,道:“只是此药珍贵异常。非皇宫大内不能有之。”
那人又泄气一般,无力的躺下去。
可能对于皇上来说,那药只是太医院里面一粒小小的药丸。可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救命的珍宝。都是有了不珍惜,想要却没有。
屋内的人一个个泪如泉涌,呜咽抽气声此起彼伏。听的顾展眉鼻头发酸,他闭了闭眼。
仇不愁道:“他们早年是去哪务工的?”
吴夫人拭干泪道:“苍梧山。都听闻那里是个好去处,谁知这般造化弄人。我们不生在富贵家,便该死吗?”
仇不愁笑道:“你确定是苍梧山?那这便不是病了,这是被人下毒了。你们是不是加入了七风寨?”
吴夫人道:“这,我不知道,他们也没有与我说。”
那些病患里有一个能说话的口齿不清的说道:“当、当年我们一群人……仗着年轻力壮,投奔了,苍梧山的,七风寨,本来……干的,好好的,突然,有一天,鼻血、直流。接着就,变成如,今这般,寨主……嫌我们拖累,就把我,们赶走。”
仇不愁怒道:“论用毒,天下还没人比得过我跟我师傅。他们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居然草菅人命。”
他接着对顾展眉道:“我们若一路往东南行进,那势必下一站就是苍梧山了。不如早点启程,也好解了这些兄弟的危困。”屋内众人听得这话都发出了呜呜的急切之声。
顾展眉朗声赞到:“好,便如此。吴夫人,待我二人为你们寻回解药,此病定可根除。”
仇不愁低下眉眼道:“这个病是根除不了的,他们被人用来炼毒,我观那蛊在他们体内早已成熟,可能是炼废了,于是就弃了他们。总还会有些症状在,不过不这么严重罢了。”
说完辞别了吴夫人一家,吴夫人知道屋内环境腌臜,便也不敢留宿二人,只是远远的送了二人一程。两人回到周府,说了这件事情,周臣同情道:“好,明日早晨我们便走,取个药再回来。”
仇不愁点头,三人早早入睡,等待黑夜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