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沪生没想到自己晚上真的要和周巧巧同床共寝了。关灯前，他还是心有余悸的。石根当时看那张纸条时，他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菜刀在手，一旦石根从腰间掏出手枪来，他就毫不犹豫结果了他。但石根掏出的不是手枪，而是眼镜。石根戴上老花镜，开始细细看那张纸条。“什么意思，你的翻译？”石根看了一会儿，看不懂中文，就让周巧巧翻译。

    周巧巧长嘘一口气，就说纸条是常沪生留给他的，约他明天下午三点去来福茶馆喝茶，以庆祝他们新婚两周年。石根满腹狐疑地看着周巧巧，不说话，然后伸出手来：“祝贺你们，婚姻幸福。我的妻子还在日本，细算起来，到今年，结婚二十年了。想庆贺，条件不允许啊……所以周小姐、沪生君，石根还是很羡慕你们的……”

    那个晚上，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但石根临走时，以留个纪念为由，将小纸条揣进军装口袋里，带走了。周巧巧和常沪生都明白，石根的疑心并未解除。他带走纸条，很可能是另找翻译，了解纸条上所写的实际内容。这让周巧巧忧心忡忡。因为她欺骗了石根。纸条上的确写“明天下午三点去来福茶馆喝茶”来着，但并不是她和常沪生，而是她和新来的中共上海地下组织负责人雪豹。石根带走纸条，其实就意味着明天下午三点，他一定会带人去来福茶馆设伏。一来验证是否如周巧巧所说，只是她和常沪生的新婚纪念约会。这是对周巧巧诚实与否的一个考验；二来如果有共产党的地下活动，石根公馆也将就此采取行动。周巧巧现在着急的是如何将情报传给雪豹，暂停明天的接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常沪生在此时又闹开了。他嚷嚷着要回家。还说他如果夜不归宿，不仅老婆要大吵大闹，他那个军统哥哥也会满上海找他。到时他要暴露，周巧巧也将暴露……

    周巧巧真是头疼不已。她没想到常沪生的社会关系会如此复杂。老婆是个醋坛子，动不动大吵大闹。万一她抓奸抓到自己这个“小三”，名誉倒地事小，组织好不容易安插在石根公馆的内线断掉才是大事；另外常沪生还有一个军统哥哥，天，老马怎么没跟她说过这事？这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还搞什么地下情报工作？！老马真是个糊涂蛋。最关键的是这个常沪生，笨手笨脚不说，还笨嘴笨舌。该说的话不会说，不该说的话上赶着说。该做的事不会做，不该做的事上赶着做。就说今天晚上吧，他要不是瞎热情，上赶着请石根上楼参观，哪会发生小纸条被发现之事？没想到周巧巧随口抱怨两句，常沪生就开始发飙了：

    “你还说我？我的周大小姐，你会搞情报工作吗？写有情报的纸条就摊在桌上，请人参观哪！还有你那卧室的小枕头，就这么小小的粉红色一个，像结过婚的人吗？明知这样还让石根上楼，这不往枪口上撞吗？”

    周巧巧也不甘示弱：“谁让石根上楼的，搞搞清爽好不啦？刚下车就拼命拉，有你这么热情的吗？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热什么情啊？再说了，这家谁是主人？周巧巧周大小姐我！家里什么地方收拾什么地方没收拾我比你清楚！”

    “没收拾你让石根上楼啊，这不犯浑吗？”

    “你才犯浑呢！到现在还犯浑！茶叶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泡什么茶？还说什么我们很像夫妻？真夫妻有这么说话的吗？我看你是故意让咱俩暴露吧？”

    常沪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我……我，你……你……你……”

    周巧巧伶牙俐齿：“我什么我，你什么你，理屈词穷了吧。明天你自己找老马去检讨，看看今天晚上你都犯下哪些滔天罪行！”

    常沪生拔腿欲走：“不用明天，我现在就去找老马。周巧巧同志，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脾气却这么暴躁，一点都不尊重老同志……”

    “老同志，你很老吗？我看看有没有白胡子。”周巧巧说着开始动手动脚，故意摸常沪生下巴上的胡茬。

    “男女授受不亲！周巧巧同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要马上转移！”常沪生一边说一边要去开门。周巧巧一把拉住他，并顺势将他拉到窗户边，然后微微拉开窗帘一角，示意常沪生往窗外看。常沪生凑上前去，看见临街马路上，停着一辆宪兵队的车，几个戴鸭舌帽的人时不时朝他这面窗户看。很明显，他和周巧巧被监视了。

    常沪生瘫软在地上，喃喃自语：“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周巧巧故意逗他：“什么意思，你后悔……参加革命了？男子汉大丈夫，装什么熊蛋！”

    常沪生很认真地辩解：“谁后悔参加革命了？我是后悔与你假扮什么夫妻，还没为革命做一点事呢，就要被瓮中捉鳖了……你啊，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又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了……好好好，我承认我有错，可你常沪生同志，是不是也有错呢？甚至，犯的错比我还大！你要不让石根上楼，我们哪会暴露？！”

    “你还狡辩！都到这个时候了，周巧巧同志，你就不能承认自己粗枝大叶的毛病吗？要不是那张随便摊在桌上的情报，我们会暴露？！”

    周巧巧突然开始沉思：“暴露？谁说我们暴露了？石根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拿到任何证据……我看我们也不要互相埋怨了，把今晚安全度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