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桂兰是在11点过后开始坐立不安的。常沪生没有回来，而且一个电话都没有。以前丈夫加班，10点钟准能回来。这其实跟常沪生的个性有关，没事喜欢在家里呆着。不抽烟不喝酒，报馆有几个爱喝两杯的，下班后曾想邀常沪生喝上几杯，他每每义正辞严地拒绝，然后腋下夹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鼻梁上架一付宽大的黑边近视眼镜，一丝不苟地走路回家。无论从哪方面看，常沪生都是那种循规蹈矩、让人放心的老实人。所以桂兰在11点过后，首先想到的不是丈夫出轨，而是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车祸？被抢劫？被绑架？桂兰越想越心慌，就去找隔壁房间的常敬忠，让他到报馆看一看。常敬忠表面不露声色，实际上心里也在起疑。是不是又接头去了？这个傻弟弟，到时候被卖了还替□□数钱呢。他也不避桂兰，走到堂屋茶几前，开始拨报馆电话。电话响了七八声，都没人接。常敬忠判断，报馆加班早已结束，常沪生又私下里搞什么小动作去了。他匆匆安慰弟妹桂兰几句，又拨站里电话，让值班的几个情报组弟兄叫上眼线，满上海找常沪生。他自己则披衣出门，直奔那个热情得让他起疑的主编家里。

    作为老军统，常敬忠阅人无数。晚饭时报馆主编在电话里虚张声势的表演，只能蒙骗常敬忠一时。现在，他琢磨着主编说的那些话，感觉当时常沪生并不在场。有可能是上厕所去了，也可能根本就不在报馆。常敬忠现在去找那个信誓旦旦的主编，目的就是要套出实情，常沪生晚上是根本就没加班呢，还是加班后又搞小动作去了？他现在要对这个弟弟的行踪进行全盘掌握。欧洲战场，战争已经开始了，上海滩上，国共日伪四方，正在相互算计和渗透。暗杀与反暗杀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这个书呆子弟弟夜不归宿，从事所谓的革命，他当哥哥的不站出来力挽狂澜，到时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报馆主编刚刚入睡。他被常敬忠从床上揪起来的时候，还以为是遭遇了绑匪。也难怪，常敬忠身着便衣，黑洞洞的枪口直抵其脑门，报馆主编感觉世界末日到了。他开始大声哭穷，并且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的报馆负债累累，他早就不想活了。家里但凡能搜到一点钱，尽管拿去。常敬忠没工夫听他唠叨，直奔主题，报馆主编更是吓着了。他想不明白，一个堂堂军统上海站情报组负责人，会黔驴技穷到找他问弟弟行踪。但常敬忠的表情很严肃，严肃到报馆主编不敢再多废话，因为他听到了枪管里子弹上膛的声音。报馆主编只得实话实说，说常沪生下班前就走了，理由是姆爸六十大寿，他今晚必须回去祝寿。报馆主编说常组长电话打来时他就知道常沪生说谎了，但身为报馆同仁，不好相互拆台的。真有什么事，他明天上班时再问个究竟。

    那个夜晚，走出报馆主编租来的小房子，常敬忠心里懊恼得不行。这家伙，百分百又“干革命”去了。什么姆爸六十大寿，骗鬼呢！但什么革命要干这么长时间呢？如果接头，半个小时就够了；如果搞暗杀，天哪，他会暗杀吗？戴着近视眼镜，子弹还没出膛，自己就呜呼哀哉了吧……常敬忠不敢往下想了。

    12点的时候，常敬忠得到手下小兄弟的密报，常沪生下班后就直接往四马路上的一栋二层小楼而去，见了一个叫周巧巧的女人。据查，周巧巧是石根公馆的女翻译，深得重用。而现在，他们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很可能正在奸宿。

    常敬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军统的情报网是很发达的，既然能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周巧巧，那么他们奸宿在一起就不会有错。常敬忠只是想不明白，弟弟什么时候发展了这么一段婚外情？天，怎么向弟妹桂兰交待，又怎么向守旧的老父亲交代？而关于弟弟的政治倾向，常敬忠也搞不明白了。他一会儿亲共，一会儿亲日，到底是哪一派的？其实，不管是哪一派，常敬忠都感觉很头疼。共产党也罢，亲日派的汉奸也罢，军统都是要重点对付的。有一天，当站长王天木要他暗杀异己分子弟弟时，他能下得了手吗？想到这里，常敬忠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