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常守拙是在吃早饭时才知道儿子常沪生彻夜未归的。桂兰显然没睡好,红肿着眼在厨房忙进忙出。常敬忠则是一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对着院子里挂着的拳击袋拳打脚踢。常守拙先是努力心平气和地在天井下的空地上打太极拳。白鹤亮翅、野马分鬃、回头望月,一招一式,常守拙打得有板有眼,显示并非一日之功。但随着常敬忠击打拳击袋时发出的“嘿嘿哈哈”声,老人家显然做不到心平气和了。他停止了动作,看儿子乐此不疲地使蛮力,便轻叹一声:“为人鹰爪,磨砺利器,终非长久之道。”

    常敬忠并不服气:“姆爸,你又来了。儿子这也是为党国效劳,走的是人间正道。”

    常守拙悠悠道:“人间正道?人间正道是读书。治国安帮平天下,自读书始。在这一点上,你还别说,沪生是比你强。”

    常敬忠不以为然:“他啊,到时候会有你担心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文人嘛,有的时候喜欢乱说乱动。但方向把住了,就不可能出大问题。”

    常敬忠语焉不详地说过就算,常守拙后来是在餐桌上才明白他这个军统儿子是意有所指。常沪生彻夜未归,儿媳妇桂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了。常敬忠似乎知道点什么,但就是不说。常守拙生气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摔,怒道:“兄弟不和,家门不幸!再怎么说,桂兰也是你弟妹。一大早进进出出,忙什么,忙的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口腹之欲。现在他的先生、你的亲弟弟不知下落,你就无动于衷?吃的进去、喝的进去?”

    常敬忠停止扒拉稀饭:“姆爸息怒,动气对身子不好。儿子也是昨晚就让军统站的弟兄们到处去找,只是现在暂时还没找到。一有消息,我会马上告知姆爸、弟妹的。放心,放心!”

    桂兰开始啜泣:“吾哪泥放得了心。这些日子上海滩噶乱地,日本人、共产党、法租界,各式各样的人都在活动。沪生一个文弱书生,架着副近视眼镜,夜里不要摸黑掉到黄浦江里去好不啦……”

    常守拙听不下去了:“好了好了,不吉利的话就不要说了。什么掉到黄浦江里去,你怎么不说他掉到书斋里去做学问呢?凡事要往好里想……”

    常敬忠不识时务地冷嘲热讽:“掉到书斋里去,那多没劲啊,还不如掉到金元宝里呢。再不济,掉进温柔乡也比掉到书斋里去强……”突然间,常敬忠自知失口,开始一个劲地扒拉稀饭,试图掩饰过关。桂兰却是揪住不放,让他解释“掉进温柔乡”是什么意思,常沪生是不是去搞婚外情去了。桂兰说,现在上海滩的暗娼、流莺不要太多。常敬忠说她老公掉进温柔乡里去,肯定是晓得常沪生去找野女人去了。说什么军统的弟兄们上海滩找了一夜都没找到,那也就是骗骗她这个不出门的常家媳妇,要换作经常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时髦女郎,哪能让自己的老公这么胡来呢?

    桂兰的话说得常敬忠没法招架了。唉,好男不与女斗。常敬忠这才知道桂兰并不相信他找了一夜都没找到常沪生的说法。也难怪桂兰怀疑——军统的眼线、密探遍布上海滩,要拿出挖共产党和汉奸走狗的劲头找一个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常敬忠不说话,因为他还没有想好一个合适的借口可以让弟妹桂兰的疑心消除。同事过生日通宵庆祝?被主编派到外地采访去了?还是突发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住院治疗,不日即归?事实上每一个借口都可疑。起码常敬忠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他心虚地看一眼桂兰,发现桂兰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个确凿的答案来。常敬忠低下头,沉默不语。

    常守拙阅人老到:“还是实话实说吧。自家兄弟,没什么好隐瞒的。”

    “没什么事,真没什么事。这不欧洲战场开打了吗?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编抓沪生的差,让他这两天多做些民间采访,搞点噱头出来。小报嘛,不这样难以生存。”常敬忠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那他也该打个电话回来,起码换洗的衣服要带上吧……”桂兰半信半疑。

    “沪生你还不了解,从小就粗心大意,在外面忙起来就不会想着家人。姆爸,是这样吧。”常敬忠为了让桂兰相信他的说法,故意把常守拙也拉进来。

    常守拙并不上钩。他虚眯着双眼,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就编吧。什么民间采访,欧洲战事跟上海老百姓有什么关系?沪生工作的那家报馆,什么时候关心过政治?无非是花边新闻,小道消息。又不是中央通讯社,不是共军伤亡多少就是国军如何如何天下无敌……”

    “姆爸,您老人家虽说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政治还是很关心的嘛。连中央通讯社的办报风格都了如指掌……您还别说,沪生啊,就是对政治感兴趣着呢。前两天,鲁迅的文章他都敢登……”

    “别扯远了。我就问你一句,沪生什么时候回来?”常守拙抓住关键问题,步步紧逼。

    “什么时候回来?您自己的儿子您不清楚?也就是加个班,连轴转工作个48小时。今天傍晚下班了,他肯定回来。”

    “这么肯定?”

    “否则他就不是您儿子!”常敬忠说得信誓旦旦。他这么说,其实也是有底气的。常沪生胆小,他是从小就知道的。打七八岁开始,只比弟弟大两岁的常敬忠就成了常沪生的保护神。弟弟在外面受了欺负,总是第一个告诉他,让他这个并不伟岸的哥哥出面去替自己报仇。而常敬忠也每每抛头颅洒热血,器宇轩昂地出去,伤痕累累地归来。多少年以后的今天,常敬忠还是要护着已经有独立政治见解的弟弟,这几乎是一种本能了。但身为职业军人,军统上海情报组的副组长,常敬忠感觉自己快护不住弟弟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弟弟常沪生干了些什么。就算发生婚外情吧,那也就是一夜情罢了。难不成老婆也不要,儿子也不要了?常敬忠感觉弟弟根本就没那个胆。所以他判断常沪生今天下班后肯定会回家。弄不好现在正规规矩矩地在报馆上班呢。当然上班前,他肯定会煞有介事地编一个理由给那个护着他的主编听。唉,职场男人,就是这样你掩护我,我掩护你,在外面干着花花肠子的事。什么时候该敲打他一下,别太过分。常敬忠虽然自己也花心,却不忍心弟妹被蒙在鼓里。细究起来,这也是他的悖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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