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巧也严肃起来：“常沪生同志，你知道自己正在犯一个原则性错误吗！”“什么原则性错误？不要危言耸听！”“没有危言耸听。常沪生同志，我们是组织安排的革命夫妻，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做梦，说梦话，都不能说我们是假夫妻。什么叫暴露？暴露就是在细节处，或者在潜意识里，没有真正做到表里如一。你自己都不认同我们是革命夫妻，你怎能让石根相信这一点呢？昨天晚上你之所以当着石根的面说我们很像真夫妻，就是你潜意识里不把我们俩看做真夫妻的缘故。”“可我们到底不是真夫妻啊……”常沪生还是强词夺理。“那就从这一刻起，改变观念，忘掉嫂子，说服自己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我，周巧巧。”周巧巧说这番话时很自然，没有一丝挑逗的意味。常沪生开始神情恍惚了。但很快，他就摇头：“不行不行，我做不到这一点。”“常沪生同志，你必须做到这一点。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生活在敌人的心脏里。知道早上我的脚为什么架在你身上吗？就是要考验一下你，在潜意识里，我们是不是革命夫妻。很遗憾，你没通过考验。”常沪生看着侃侃而谈的周巧巧，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当然，潜意识的事情不是马上能解决的。周巧巧和常沪生的燃眉之急依然是阻止雪豹前来接头。下午两点五十分，周巧巧走进福来茶馆，在一空桌前坐下时，她依然没觉得后来和常沪生讨论出来的方案就是万无一失的。常沪生后来建议说，周巧巧按原计划坐在茶馆里，以麻痹便衣们。他呢在茶馆外观察来人，有手持《申报》者，立即找借口带至别处，防止对方出现在周巧巧面前。这个方案细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一是茶馆外是否就没便衣了呢？如果有便衣，看见常沪生奇怪的举动，怕是雪豹没暴露，常沪生自己先暴露了；二是雪豹凭什么相信常沪生，任由他带至别处？当周巧巧将这两点疑问向常沪生和盘托出时，常沪生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话来：“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害相权取其轻啊。”周巧巧巧笑倩兮：“我现在相信你是书香门第出身了。行了，就这么着吧。反正你这榆木疙瘩脑袋能想出这一招，也是叹为观止了。”常沪生撇撇嘴，想反击，一时间却又找不出恰当的字眼，只得作罢。

    透过玻璃橱窗，周巧巧看到常沪生站在门口不远处，紧张地盯着每一个有可能走进茶馆的男女。没有人手持《申报》，但常沪生却看上去紧张兮兮的，很是可疑。周巧巧闭上眼睛，觉得这个男人真是不适合从事地下工作。但想到是自己的失误导致他也来帮忙补局，便觉得此公笨则笨矣，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唉，也真是难为他了。要真是碰到手持《申报》者，笨嘴笨舌的他会找什么借口阻止来人入内呢？周巧巧想不出来。

    真是不想来什么事偏偏就来什么事。从周巧巧的视线看过去，门外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手持《申报》就要进来。常沪生赶紧上前拦住，表情夸张地和来人说着什么。中年男子似乎并不相信常沪生的话，执意要进茶馆。常沪生急了，开始动作粗野地扯那人衣袖。中年男子大声喝斥着，常沪生连连摆手，同时双眼窥探茶馆内，找寻周巧巧的位置。周巧巧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因为她直觉周围的便衣正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不能把这些人的注意力引到常沪生身上去。常沪生见周巧巧没反应，索性抱住中年男子，强行将他往外拖。中年男子感觉受到侮辱，开始拍打常沪生。两人扭作一团。茶馆内的便衣们终于开始注意常沪生了。他们走出茶馆，对常沪生和被他熊抱的中年男子形成包抄之势。周巧巧急了，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很有风韵的女人站在她面前，问：“这位置有人吗？”周巧巧一愣，那女子手持《申报》，满目含春地看着她。周巧巧本来想回答“没人，你随便坐”的，但她环顾四周，发现便衣们都跑了出去，茶馆里的客人就剩下她们俩了，周巧巧便回答：“有人，但看样子他不会来了。”女子接着问：“那我坐这可以吗？”周巧巧答：“不可以，因为我等的人虽然会迟到，但从不爽约。”风韵女子没有坐下来，而是含意很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申报》放在桌上，就快步走开了。她大概也意识到了危险，没有和周巧巧真正完成接头工作，但情报应该是传递出去了，因为她留下了申报。周巧巧没有细看申报，而是拿起来，将它对折后塞进随身携带的坤包里了。

    门外，常沪生和中年男子被便衣们分别按在墙上，一动不能动。周巧巧惊骇地发现，常沪生的嘴角和鼻梁挤压在玻璃橱窗上，都有些变形了。周巧巧看着他，突然间有亲人被侮辱的感觉。常沪生也发现了她。他的嘴角使劲往门边的方向挪了几下，示意她快走。周巧巧的眼泪快下来了。本能地，她要冲上前去救常沪生，因为现在应该没有危险了。中年男子肯定不是雪豹。雪豹毫无疑问是刚刚和她接头的风韵女子。她只要和便衣们说，自己的丈夫突然发病，在茶馆门口禁止其他人进入，并没有恶意。就算是突然精神失常吧……周巧巧边这么想边靠近常沪生。看着周巧巧走近，被按在墙上的常沪生连连摇头，还不停地用自己的脑袋撞向玻璃橱窗。很明显，他是在保护周巧巧——或许，他真的以为那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就是雪豹！现在他被抓住了，大不了一死，可周巧巧不能牵扯进来。周巧巧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这个男人笨则笨矣，心眼却是不坏。昨晚睡在一张床上，秋毫无犯。哪怕自己把腿架在他身上，他也像个柳下惠似的，坐怀不乱。总之是个好人，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