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寂寥,四周静谧得让人感到一丝丝不安与恐惧,月光与繁星被乌云覆盖,这注定是不同的夜晚。
泥泞的小道上,一路兵马正在往前方疾驰,然而这群人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马匹急速的奔跑带来的颠簸让不少士兵都栽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将军,后面的兄弟有的伤势太重,地势险峻又赶路匆忙,他们怕是坚持不住了……”
走在最前方的将军模样的男子将速度放慢,调转马头,凝眉看着那些摔倒在地的士兵,
“全军将士听令,再坚持坚持,还有不足五十公里,待我们到达花溪城外自会有援兵接应,彼时,定为我们折损的勇将报仇,待杀他个片甲不留!回京后本帅定禀明圣上,论功行赏。”
然而这些话并不能减少将士们的恐慌,敌国此次出兵大捷,身后的追兵更有上万,并且追赶上的距离越来越近,连地面的颤动都能感受到,可是他们却不足三千兵力了,其中还包括一些身受重伤的兄弟,一旦被追上那是必死无疑。
那为首的主帅也就是凌池砚,使劲的咬了咬后槽牙,转头看向身侧手握长缨的女子“温迎听令。”
身侧的戴着面具的女子愣了一下,又迅速应道“末将在。”
凌池砚深深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本帅给你五百人,拦住东凌国人。待本帅找到援兵便立刻前来支援。”
温迎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随后便是控制不住的浑身发寒,她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这个比她高上大半个头的男子。
这是她爱慕了数年的心上人,还是那样的高大伟岸,俊朗无双,可说出的话却让她的心狠狠的坠入谷底。
她以为,这些年来的陪伴以及多次的舍命相护能让他这块常年冰霜的心融化了些,然而并没有。
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她推了出来,哪怕他们现在一起加速进城也有一条活路,可他还是选择让她挡在前方为他们争取更多的逃命机会。
还是和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样,永远冷酷清醒,永远以自身利益为重。
因为只有她去了,才能安得住这摇摇欲坠的军心。
温迎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开口,语气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主帅,只要我们在快些,在路上布置一些陷阱,是可以一同回花溪城的………”
回应她的,却只是凌池砚冷冷的一瞥。
”元帅不可 ,温副将再厉害哪能以区区数百人对付上万人呐,若是我们一同赶往花溪,众人都有机会博得一条活路,可温副将前去,只怕是九死一生!请元帅三思。“
开口说话的是军师,当年温迎爱惜他的才华,又忧心他的郁郁不得志,便将他请来了西北军营,哪知道如今还多了一个为她说话的人。
“池砚,我也会害怕………”温迎几近恳请的看着他,轻轻的摇头“我………”
还未等她话说完,就只见一把凌厉的长剑抵在了她的脖颈处,冰凉冷硬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一丝丝刺痛从脖颈处蔓延。
“温迎,你想违抗军令吗?”
温迎不可置信的对上他的眼,试图从里面捕捉到些什么,可他面容冷肃,眸色漆黑,看不到任何情绪,而他的声音和他人一样,冷淡又漠然。
温迎眼底的微弱的光瞬间湮灭,面色是掩盖不住的苍白与绝望,她硬生生的将鼻头泛起的酸涩感压下去,声音有些沙哑“军令如山,末将……自当领命。”
她想着,哪怕凌池砚能流露出一丝不舍与不忍,她也能心甘情愿的去面对那几乎有去无回的任务。
可是没有,不但没有,他还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语气甚至同往常一样平淡。
扭头看着其余保持沉默的将士,温迎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能用他人的命换取自己更多活命的机会,没有人能拒绝吧,人本性里的趋利避害罢了,他们也没错。
只是可怜了这些跟她一同赴死的五百将士了。
温迎调转马头,微仰着头扫了凌池砚一眼”末将必当竭尽全力,护将军平安回城。”
罢了,最后一次,还他当年的恩情。
此次过后,不论她的生死,他们两清。
凌池砚点点头,不经意间似乎看到了她眼角有些湿润,不禁失笑心想自己看错了,她那样厉害的女子,又哪里会似京城里的闺秀一样哭哭啼啼。
这个女子既然是温迎,那她一定能从那九死里找到一线生机。
一滴眼泪自眼角滑下跌入尘埃,溅起微末的尘土又隐于尘埃。
收起最后一丝留恋,温迎没再看他一眼,扬起马鞭,紧紧的握着缰绳向他们避之不及的反方向奔去。
凌池砚心中似有些空落落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却鬼使神差的对着温迎离开的方向扬声道“温副将,你没那么容易死!”所以,尽量活着。
他用了内力说话,声音传的很远,温迎自然听到了,她仍然没有回头,她心中冷笑,没那么容易死就理所应当的该被遗弃吗?
没那么容易死就能是他们踩着她前进的原因?就是让她面对这几乎不能生还的任务吗?
好一个没那么容易死。
“哒哒哒——”
温迎越往前,地面震颤感越让人心悸,怎么会不怕呢?
她也是人,也会怕死……
她心中是被遗弃的悲痛,但脑子也是一刻也不停缓的飞速运转。
东凌国兵力强盛,此次派来追捕他们的人都有近万之多,而他们仅有五百人,想要取胜,唯有———
她冷静的吩咐道“此战,擒贼先擒王!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战场上哪一战不是向死而生!想想你们远在天齐的亲人,若是想活便听本将指令,全力以赴!”
双方博弈者,勇敢者才能胜利,退缩将殒命当场。
下首的士兵齐齐高声应道“但凭将军吩咐!”
“东凌主帅如今应当信心十足,以为胜券在握。”
“林夫长,你率领两百人从西南方向绕道,那边树林密布便于隐匿身形,一旦我们动手便做好弓箭准备!
马夫长,你率领一百五十人在距离我们五里的位置布置好陷阱,待东凌人一到便动手,
剩余的人,同我一起在敌军混乱之时全力配合我拿下其主帅!”
“是!”
…………
战场之上形势刻不容缓,布置好一切后,温迎手握长缨,一人一马矗立在道路上,鲜红的披风被风吹得泛起阵阵涟漪,四周风沙弥漫,她截然不动的模样像是一位形单影只的旅人。
东陵的兵马来得很快,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整个大地都在轻轻颤抖,轰鸣声贴着地面传来,掀起一阵烟尘,伴随着的还有他们胜利的号角和印着东凌二字的藩旗,不到一刻钟,便看到一条长长的队伍气势汹汹的向前奔来,让人心口窒闷的压迫感潮水般袭来。
温迎知道她此刻不能慌,一旦气势上落后于人,那距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兵马越来越近,她甚至看到了为首的将领意气风发的模样,以及看到她的士兵们抽出刀剑时警惕的神色。
她手指长枪一指,冷漠的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人马,扬声道“过此境着,杀!”
“是天齐国的女战神温迎!将军!听闻她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在战场上可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有眼尖的副将看到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倒不是他多么贪生怕死,只是曾亲眼目睹过她杀人如切瓜砍菜般利落,心里没有畏惧都难。
“区区百来人还想面对我一万精兵强将?简直可笑!”
那主将也就是冷哼一声“连他们天齐都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一介女子不好好留在家里生孩子跑来战场上耀武扬威……天齐真是无可用之人了!”
“就是,女子好好在后宅生孩子绣花不好么?跑到男人的战场上来当悍妇!以后谁敢娶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他扯了扯缰绳将马停了下来,满脸讽刺的看着温迎“臭娘们———”
话还没说完,空中忽然有密密麻麻箭矢朝领队的主帅身边射来,东陵人刚打了胜仗难免心傲,面对密集的箭矢一时之间竟来不及防备,东陵主帅身边的士兵竟有不少人倒地。
身边士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简直像巴掌一样狠狠的抽在了东陵主帅脸上。
东陵主帅额角青筋爆起,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竖子敢尔!”
身旁的人已经替补了上来举起盾牌为他筑起了一层坚固的屏障,他朝后方想要支援的副将挥挥手,面目狰狞道“本帅要亲自拿下这个贱人的头颅!”
说罢,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见再也没有旁人方才提起一把寒光熠熠的刀挥舞着冲向温迎“贱人受死!”
锋利的长剑袭来,温迎表情丝毫不见慌乱,手腕翻转间凌厉的长枪扬起侧身避过那长剑,下一瞬,她抡动右臂,长枪向他猛然劈去,出手又快又狠,刀锋凌厉,呼呼作响。
东凌主帅见状,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一霎时拔高数尺,轻飘飘的落在温迎后方,看准机会猛然冲出,举起长剑向她扑来。
温迎听到动静转身挥起长枪,连连刺去,一招比一招狠厉,猛攻对方的要害之处,将其逼得连连后退。
东凌主帅被逼得退后了好几步,此刻目光终于凝重的审视起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来,似乎不想在跟她继续缠斗下去了。
看着他缓缓后退的模样,温迎心中冷笑,“怎么?东凌主帅也就这点本事?嗤——也不过如此。”
东凌主帅眼中的怒火熊熊“战败国还敢口出狂言!”
他不再后退,反而再次提起长剑劈了过去,他不是不知道温迎在用激将法,
只是他心中仍是对女子的不屑,哪怕这个女人有些战绩,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败下阵来。
两人互相攻击,刀光剑影之间,一人以极快的速度闪躲并反击,另一人则毫不示弱的连续出招,他们的武器碰撞到一起,发出尖锐的嗡鸣声,这无疑是一场激烈的打斗。
而此刻的温迎却是微微扬起嘴角,东凌主帅不知,温迎从小到大学的都是杀人的路数,若论杀人,他不知早就死在温迎手上多少回了,但她要的是全须全尾的挟持住他,护住跟随她的五百人离开。
而如今东凌主帅正一步步落入她的陷阱。
正在思畴间,东凌主帅的长剑划破温迎的衣袖,鲜红的血液染上他的刀剑,东凌主帅得意一笑“黄口小儿,简直是不堪一击。”
只见温迎受伤的右臂仍不住发颤,像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想要逃跑似的猛然向后奔去。
“哼,想跑?不自量力!”东凌主帅冷哼一声提剑追去。
“啪嗒——”东凌主帅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心中顿感不妙,正准备撤回,鞋底却纹丝不动,糟了———
是糯米胶!
这是东凌主帅第一想法,来不及多想,他脸色苍白的想要迅速甩开鞋子,然而却有人比他更快,下一刻,锋利的匕首紧紧的贴在了他的咽喉处。
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流下来,他似是恐惧,又似不敢相信居然会败在他一开始就看不起的女子手上。
想要呼救,却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悄无声息的被这个女人引到了距离军队几十米远的地方了,他暗暗咬牙,阴险狡诈的天齐人!
“我记得你姓冯?”温迎挑眉,红唇轻启“那么,为了你的小命,吩咐下去,东凌兵马后撤五十里。”
冯主帅面色扭曲,却因为脖子上的匕首不得不停止叫嚣,他狞笑“不,你不敢杀我,一旦杀了我,你们都活不了。”
话落,脖子上的匕首有割进去了几分,就听见温迎那冷淡的声音道“答对了,我的确不会杀你,可冯主帅想清楚了,只要你活着,若是我想走,我也可以拿你当挡箭牌离开这里,若是好好同你商量你不听,你觉得我是挑断你的手筋好呢还是挑断你的脚筋好呢?”
冯主帅脸色由红转青,牙齿咯吱咯吱的上下碰撞,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听到温迎那近乎索命恶鬼的声音“冯主帅想想,你们后退五十里待我天齐士兵平安离开,我便放了你。
若是冯主帅执意不从…………我相信,一个在追击逃兵却在必胜局里反被俘虏,还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的主帅日后东陵可还有容身之处?”
“让我想想,一个废物将军会落得什么下场呢?从一军主帅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吗?还是被百姓唾弃,被文官弹劾,被同僚耻笑,还是被亲人遗弃?”
“哦~还有可能是被昔日仇敌抽皮扒骨、死无葬身之地。”
“冯、主、帅,可得仔细想想清楚。”
冯主帅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的发寒“好,好!我答应你。”
“真识趣。”温迎冷漠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