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豫再次进门时,床上空无一人。
“白越?白越?!!”
他瞳孔一缩,大步走进屋里,客厅、浴室、甚至床底衣柜等可能不可能的地方通通细搜了一遍,毫无发现。小乐从窝里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跟在他背后,他看也不看。
空气死寂。
他慢慢把藏在背后的花店名片拿了出来,搁在桌上。而后茫然地环顾了四下,揩掉额头上的冷汗,狠吸一口气,带上车钥匙匆匆出门。
唯一的线索,就是昨天的巷子。
他找定了方向,径直赶赴那处地方。但这次回来再看,依然瞧不出什么古怪之处。
他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心念一动,走到昨天白越倒地的位置。
就那样站着大概一瞧,墙皮破旧、水管锈蚀,阴天时候来也未必比雨天幸运,空调水还在滴滴答答。但是没有记号、没有显眼的特征——没有任何惹人怀疑的地方。
这是个除了破,再正常不过的破地方。……离几个月前他出事的地点,也有些距离。
他皱着眉头抹掉滴落在鼻梁上的水,转到当时白越的视角,屈膝贴近墙壁。视野被阴暗的陋巷占据大半,再仰头,是一线青灰色的天空。
也看不出什么。贺豫没半点发现,线索找不到,只得先找人。他又急忙钻出巷子,沿路边跑边喊白越的名字。
来回跑了几遭,有一刹那他感觉后面几米有个黑影,欣喜万分转过头去,却是一片空。
一直找到午饭时间全过去了,贺豫连个幽灵影子都没捞到,气喘吁吁蹲在地上。
实际上,白越也在这个区域,只是每次都碰巧和他擦肩而过。
等他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巡着声过去,看见是贺豫写满颓废的背影,慌了。
他悄悄摸摸走到贺豫背后,只能看到他低着头,拿不准他现在是什么状态。迟疑片刻,他伸手,又缩回,再伸手,到半路又缩回去,直到动静太大了终于一把被前面那人反手钳住。
白越眨巴眨巴眼,心虚地抬头,贺豫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
他试探着扯了扯自己的手,没扯出来。
“你……先松开,听我解释啊。”
“哦,你还知道出现啊。”贺豫硬邦邦吐了一句。
下一秒,白越眼前天旋地转,直接被贺豫拦腰抱起扛到肩上。他又无奈又好笑,扭着脖子往前看半天也看不到贺豫的脸,只好拿手戳戳他的背。
“你先放我下来啊,这样扛着是做什么。”
贺豫置若罔闻。
空气安静到诡异。白越心里慌,一直捣着他的背,直到被戳发痒了贺豫才闷声警告:“别动,你不觉得我一个人走在路上,肩膀自己会挣扎,很引人注目吗?”
白越叫这话唬住了,扒着他肩膀左右一瞟,幸亏路上没人注意他们。等被塞进车里,他才继续尝试跟贺豫辩解。
“贺大少爷?贺豫?贺同学?贺乐乐?”
“解释就解释,你乱喊人什么。”
“好好好,那我不喊你了,我长话短说。其实我对昨天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根本没印象,所以才想着再回来一趟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
白越温声细语,趁热打铁:“更何况,我当时醒来你也不在,没法告诉你,也没法给你留纸条不是吗?我就是怕你有事忙,所以自己先过来走一趟。”
贺豫哑口无言。
哽了半天,他才低声说:“那你知道……我回去找不到你了,那场景有多恐怖吗?”
白越张了张嘴,没说出声。
又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才轻声哄他:“好好,我下次一定不背着你出门了,要出去先跟你打报告,保证让你完全知情,这样可以吧。”
“这样……还行吧,也就差不多。”贺豫哼了一声,又补充,“反正我又不是在担心,是你一会儿晕倒一会儿失踪的,搞得很吓人。”
他满嘴都是“我不在意”,眼睛赌气地一秒也不肯歪过来。白越瞧着他那英俊却神色不虞的侧脸,只觉心头暖暖的,脸上不自觉也流露出几分迷恋与眷念。
很快他把目光从贺豫脸上移开,投向窗外的街景。
外头正是闹市区,喇叭鸣笛和吵嚷人声此起彼伏,再远处是街道口高耸的商场大楼。繁华人世倒影眼底,他脸上却藏着几分隐隐绰绰的落寞。
他动了动发苦的嘴皮,无声暗念:我也在意你啊……
我还是……喜欢你。
第二天一早,不见的又是贺豫。
白越苦笑着摇头,往桌上一看,没看到纸条,倒是有一张名片。他捡起来一看,陷入默然。
一间花店。
他盯着卡片看,两眼一眨不眨,面上的笑容从甜蜜到懊悔,从懊悔到苦涩。良久他才缓缓起身,凝视着这半个月来和那人一起居住的屋子,像是要细致地记住这里面的一切。
他动动手指,想要收拾东西,才想起自己没什么可带走;想要给那个人留点念想,发现自己什么也留不下。
最后他慢慢走到小乐前面。布偶猫还在昏睡,毛绒绒的团子随着呼噜一下一下起伏。白越眼眸低垂,柔柔地抚摸了两下,尽管猫咪感觉不到。
末了他放下手,有些悲戚地闭上眼,嗓音微不可察:“谢谢你……再见。”
他慢慢走到门边。
下一刻,门口传来刷卡声,紧接着“哐当”一声门打开了,贺豫满脸喜滋滋走进来。
他看到白越已经醒了,站在门口,以为他大概是找不到自己着急了,顿生歉意。就这么想着,他走到白越跟前,急切又忐忑地瞧了瞧他的神情,看他一脸平静,悬着的心又落回肚子里。
“抱歉我早上出去了一趟,回来有点晚。”贺豫把手往后背了背,面上笑容里又有几分可疑的别扭,“那个,我还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
“这样……也好,不算太晚。”白越看着他微笑。
贺豫低头注视他,见白越面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由来地心慌。下一秒他就听到他说:“我想跟你告个别。”
“贺乐乐,你好好保重,我必须走了。”
这话出来,贺豫在原地怔了很久。久到小乐被这俩两脚兽的动静闹醒了,“喵呜”一声跳到他们脚边,他才生涩地眨了眨眼,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刚刚说什么?”
白越垂下眼眸,没有再重复那句话,而是擦着他的肩膀走出去。
等他走到门前,贺豫才像终于理解了那句话一般,难以置信地冲到门边扯住他的胳膊。
“白越,等等,你为什么要走?!你先站住,你先把话说清楚了!”
白越被他拉住,没有回头。
贺豫心里头越来越慌,手不自觉抖了起来,扯得白越的胳膊也跟着抖:“是不是我有哪里不好?对不起之前我的脾气太坏了,是我口是心非,是我不识好歹,我改!我都改!你再告诉我还有哪里要改的,我通通都改!”
“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你先留下来,你走了你要去哪里啊?你能去哪里啊,算我求你,你别走——”
白越垂眸盯着门把手,半晌才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不是你的问题。你是好人,你真的很好,好到……让我几乎都快忘不了了……”
一瞬间贺豫感觉自己好像听到微哽咽的声音,然而很快又被白越压了下来,他继续用平静压抑的嗓音阐述:“但是,是我应该走。没有理由,只是我想走了而已。”
贺豫拉着他的手,原本计划好的什么时机什么惊喜什么浪漫都被抛之脑后,他几乎是口不择言:“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白越没有回答。他只留给贺豫一个背影。
贺豫喘了口气,又凶狠又绝望地吼:“当时我说不知道,当时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从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听完这些话,白越的后背狠狠地抖了一下。
随即他把脑袋压得更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松开从刚刚就攥紧的拳头,转而抖着手指去掰贺豫拉住他的那只手。
说出最后一句像是抽空了贺豫浑身上下所有的气力,他僵直地立在原地颤抖,指头像风干的枯藤一样脆,一掰,就掰下来了。
白越穿门而出,只留下一声又浅又哑的,抱歉。
贺豫抓着门把手缓缓滑坐到地上。半天,他才心如死灰爬起来,推开门。
套房门口静静摆着一束白玫瑰,99朵,是贺豫跑了五家花店挑选了好几次的、最喜欢的款式。
他缓缓蹲下去,抱起那束沉甸甸的花,放进只剩一个人的房间里。
花束上还插着一封信——一封情书。
他选了好几种信纸,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终于克服羞耻、鼓起勇气打算送出那封信。对方接不了也不要紧,他会亲手打开了,再给那个人一字一句地念。
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