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夜色昏暗,足以让潜行的身影模糊其中。

    贺豫屏息的本事远不及白越那个幽灵,他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

    差不多十一点半,路灯零星,越来越偏僻的郊区。

    经过上次突发意外的小巷,贺豫以为白越要进去,结果见他脚步一顿,又直直沿着主路走下去。

    尽管诧异了一瞬,他很快不动声色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段,最后白越在一间废旧厂房前驻足。他脑袋一仰,凝望片刻,抬脚穿入门中。

    贺豫跟到他方才的位置。没有路灯,他借着稀松的月光一看,是门牌号,西区厂房152号。

    门前地上有几段烟头,干的。一周前刚下大雨,烟头只能是这几天有人抽的。

    门上栓挂一把老式挂锁,锁身布着绿幽幽的铜锈,贺豫伸手过去,想了想,又皱着眉扯起T恤下摆包住手,轻轻掂起来观察。

    锁眼周围倒光滑,看来还是有人舍不得这老古董退休。贺豫松了手,忽然看到白T上沾了两个指头印形状的机油污渍。

    大小姐的脸登时比破锁上的铜锈还绿。

    再站这里,等会儿白越随时出来就会撞脸。

    贺豫转身先走。

    才抬脚,下一瞬,像当头被重物狠捶,他的脑袋剧烈疼痛起来。

    ……

    拆迁区几乎没人了,贺豫艰难挣扎了一路,才看到前方的灯光。

    到便利店门口,他扑倒在地,只有胸口急剧起伏喘息,犹如搁浅的鱼。

    “先生?孩子?你没事吧?……”

    再醒来时他嘴里糊着甜腻腻的巧克力味,室内有冷气,还有一把小风扇怼着他脸嗡嗡送风。

    店员放下手里的湿巾,长长出了一口气:“你没事了吧?刚刚可真吓人,突然就那么直挺挺栽倒了。”

    她摸摸头发,问:“哎你是低血糖还是中暑了,现在还难受不?我这有藿香正气水,你喝不喝?不是店里卖的,不收你钱。”

    “不用了,谢谢您。”贺豫从椅子上爬起来,脑袋一疼,人又一斜,就最还硬“我就是……没休息好,倒头就睡,不碍事的。”

    他目光一转,正考虑要不要走,看到白越在店外,眉目焦灼冲他比划着“坐下”的手势。

    “哐当”一下,他马上站起来,在店员忧心忡忡的注视下捂着脑袋走出门:“谢谢您,刚才多有叨扰,我先走了。”

    出了门,白越立马上前托住他。

    “不是让你多坐一会儿吗?怎么这么急着出来?”

    贺豫擦掉头上的冷汗:“我觉得我现在挺好,没事了。”

    “你刚刚是怎么了?”白越又问。

    “没事,头痛了一下。”

    二人慢慢往回走,准确说是白越支撑着贺豫慢慢走。

    月色清泠,流照在这条静寂的小路上。终于二人憋不住了,同时开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贺豫先发制人,理直气壮:“我醒来看到你不在了,担心你,睡不着,出来找你。”

    “我……”白越噎了一下,很快表情自然,“抱歉,我睡不着,就出来散散心。”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真不要紧吗?”他又反问。

    贺豫本就头疼欲裂,又在想事情,听到白越发问模模糊糊应答着。于是在应付了几个问题后,他被白越摁到马路牙子上坐下。

    “先坐着缓一下。”白越说。

    被摁下的人身体快瘫了,脑子还争强好胜,要爬起来,又被一旁幽灵戳了回去:“休息。”

    贺豫突然发现有时候这幽灵力气还挺大,薛定谔的力气,之前自己能毫不费劲钳制他,现在又被他轻松摁住。

    ……就像捕食者与被捕食者此消彼长的种群数量变化图。脑袋空空目光呆滞的大学生如是感慨。

    他脑子一抽,起了较劲的心理,哪怕眼下全身软绵绵,只有嘴是硬的。

    就这么想着,他真行动了,把点在脑门上的手抓了下来,拉到嘴边,啵了一口。

    “贺乐乐,你干嘛?!”白越脸上绷着的面具裂开了。

    “不干嘛,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嘴到底有多硬。”

    白越叹为观止。

    为了防止某人在光天化日,哦不,月黑风高的地方再乱舔乱啃,他赶紧把贺豫的手捉住了,拢到一起紧紧握住。

    贺豫争强好胜,抖着手也要挣开。白越看他把自己反握住后老实下来了,也懒得再管。

    许久,空气又安静下来。贺豫托着他的手,指尖慢慢摩挲着,神情如常,目光却不住往他脸上瞟。

    静寂的氛围总让人到处发散思维。他突然想,白越的手,生前该是有温度的。

    他应该是温暖的,和他的性格一样暖。

    不该这样冰凉。

    白越早对他的骚扰免疫了,却注意到握着自己的手忽然僵住。他偏头一看,贺豫眼里似是也有几分……氤氲。

    “手不酸?一直托着我的手做什么。”

    贺豫默了片刻,才回答:“就是觉得有点凉。”

    白越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没办法,现在这样……你只能凑合一点了。”

    贺豫不语。

    白越看他脸色不对,迟疑片刻,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

    “是我说错话了吗?”他捉摸不出,又问。

    贺豫没有回答。白越却感觉自己搭着的肩膀在抖。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闭上眼不去看白越,下颚线却绷得铁青。白越有些不知所措地松了手,又瞧了瞧他,这次听到后槽牙咬紧的嘎吱声。

    他觉着贺豫的反应像在生气,但好像又不是。

    “你要是又生气了……你说啊。”

    “别说了!”

    贺豫猝然出声。

    他猛地站起来,揪住白越的领子,又怒吼:“我让你别说了!够了!”

    “为什么你能那么泰然处之?”

    “为什么你总是要对着我道歉?”

    “我是你的恋人,我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也想知道跟你相关的全部。”

    “如果有些是隐私你不说也可以,但是能不能不要什么都瞒着我?能不能不用给我制造粉饰太平的假象?能不能不要总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哄骗的小孩?”

    “能不能也把我当成你可以依靠的对象?我想跟你一起承担,不管生或死,无论喜报或者噩耗,我也想知道这一切,跟你携手面对这一切。”

    “还有,”贺豫狠狠吸了一口气。

    白越眼里的笑意和无措都消失殆尽。他沉默着,凝视着,纹丝不动,坐成一座垂眸不言的风化雕塑。

    “……还有,”贺豫拧住鼻子又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再重复了一遍。

    “你以为……我在生气吗?”他埋着头,肩膀终于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午夜的凉风窸窣吹刮,刮下道旁矮树半青不黄的落叶,从半空刮到路上,再从路上刮到泥地。

    很久,他才哑着嗓子挤出后面的话。

    “我那是……我心疼你啊……”

    ……

    这次的情绪爆发不是偶然,是接连几日堆积下来的结果。等贺豫再次冷静下来,白越耷拉在腿边的手攥紧了些,又缓缓松开,也行动了。

    他轻轻把贺豫拉到自己肩上。

    “对不……算了,你不喜欢,那就不说这句。”他看似轻松地笑了笑,垂在夜幕阴影里的眼也让人看不清情绪,“一直以来,我很喜欢你。我爱你,所以也想保护你。”

    “大半夜的在这种荒郊野外,我是幽灵,什么也不用怕,但你是人,你落单了会遇险,万一出事,我甚至救不了你。所以我才想一个人出来转转。”

    “之前,是我一味想保护你,一味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对你好,结果反而让你难受了。是我不……是我考虑不周了。”

    贺豫又狠吸了一下鼻子,在抬头让白越看见前抹掉脸上糊着的泪。

    紧接着,他转头直视白越,不回应他的温声柔言,只固执追问:“你晚上出来是不是在追查?你是不是要查出这一切了?”

    白越沉默。

    良久的静寂后,在贺豫寸步不让的注视下,他轻、缓、又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回答完他就垂下眼帘转过头去。就像过去贺豫做过了好几次的动作那样,他转过头去,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用余光偷瞄身边人。

    他是真的害怕看到那人的眼睛。

    ……真相大白之日,就是你我再次分别之时。

    贺豫得到了明明早在预料中、但却害怕听到的答案。他惊慌地拉了拉白越,发现丝毫不动。

    拉他的手松了,白越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下一瞬,一个温热的、有心跳的、又开始颤抖的胸膛贴了上来,严丝合缝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的后背很快又湿了。

    他听到背后传来沉闷的声音,不知是被布料捂得严实,还是那人正在哽咽的缘故。

    “你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先不要知道那一切,再多留下来一段时间?”

    他又哀求:“对不起,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想没有你,我喜欢你,我不想你死,你能不能不要死……”

    “贺乐乐,我也喜欢你。”

    白越感觉自己的后背抖得更厉害了。他以为是后面的人哭得更厉害了,抖着手打算拉住他,尽管真的无话可以安慰,起码他能在现在这一刻抱住他。

    但他抬起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也湿得厉害。

    他缓缓放下手,抓着裤子布料的手指悄无声息收紧了。

    我也喜欢你的。可是我要……怎么办啊?

    我已经,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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