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贺豫再次醒来的时候,在水中。

    那三个歹徒把他放进车里——看起来大概是他自己开出来的那一辆,然后推入水中。他恢复意识时,或者差不多可以说是被冻醒的。

    水已经淹到腰部。

    他去解安全带,指头一点力也使不上,估计是之前被灌的那碗药在作祟。连戳了两下,好歹是弄开了带子,又去拉门把手,纹丝不动。

    车辆落水后,外面的水压大于内部气压,想逃生,要么得在还没或刚刚进水时打开车门,要么就在车内水位差不多没顶时才能推开。此时水位淹到一半,就算他此时身体状态无异常,也做不到顶着阻力推开。方才情急之下,贺豫下意识先去撞了两下门,打不开,回神才想起这些常识。

    等到水灌满,估计人都没了。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当即咬牙挣扎爬起,先去翻找抽屉看有没有可以破窗的物品。

    租来的车预料中的干净,完全指望不上,贺豫弃了砸碎的车载香水瓶,徒劳地用手敲车窗。

    他无不悲哀想,才刚得悉真相自己就要死了,连传递消息出去为他报仇都办不到。

    先前重逢不识故人,夸下海口信誓旦旦要帮他找到凶手,不想在外忙忙碌碌一个月一无所成,甚至荒谬到只顾谈情说爱,竟一时贪恋,生出要把那人永远留下来的妄念。

    之后又不听他的规劝莽撞行事,被跟踪自己的凶手逮到机会,困在这个地方。到头来人没救、仇没报,死在水里的成了自己,还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宛如意外。

    水进得很快,他已经不得不抬起下颚呼吸了。体力流失得比预想还快,大概也是被计算好的——那些歹徒意图在于伪造完美的现场,就没打算留给他生还希望。

    水下是黑的,外面天空也暗蒙蒙。雨天,凌晨,大概率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贺豫失温严重,又打了一个寒颤,四肢几乎已经完全脱力。车摇晃了一下,瞬间又往下沉去,他只剩鼻孔还在勉强呼吸。

    ……不知道就这样枉死了,是不是也会不得安宁,是不是……也能和白越一样存在?

    黄泉路上,如果能同他做个伴,似乎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贺豫虚弱地苦笑了一声,呛到水,痛苦又压抑地咳嗽。水一下子没到了他的鼻梁。

    他最后遗憾地想,可惜,死前不能再看那人一眼。

    他估计连自己的尸体也没处找,到时候腆着脸湿淋淋飘到他面前,指不定他是会痛哭还是痛骂,或者二者兼有。

    恍惚间,贺豫眼前一白。

    方才还心心念念的人跨过晦暗长夜,越过冷冽河水,出现在他面前。下一刻,白越往他背上一揽,“哗”一下把他举向水面。

    贺豫乍能呼吸,长长进了一口气,随后剧烈地咳起来。白越来不及多说,四下观察一圈,最后锁定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

    随后,他一把覆上贺豫的手,紧紧扣住,牵引向门把手,一下,一下,又一下,吃力、颤抖、指节紧绷,一刻不停。

    他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冷得很、也僵得很,倏地停了手,垂下眼帘注视着他。

    车内水位高到快把两人完全淹没,光线昏暗,模糊了此间的一切事物。然而他还是紧紧挨在贺豫身前,注视着他,目光缱绻又坚定:“我爱你,”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车厢里进水声持续响着,他贴在贺豫耳畔柔声道,“清醒一点,跟我一起逃出去。”

    “好…”贺豫真的听到了,生涩地动了动嘴皮,挤出一句回应。

    白越吻了吻他的额头。接着,他更用力地拧门,撞门。贺豫艰难地配合他开门,车又晃了一下,瞬间完全被淹没。

    白越当即扣住他的后脑勺渡气,手上几乎拼尽全力。“咔哒”一声,车门开了。

    他拖着贺豫一跃而出。

    ……

    贺豫咳出一口水,醒了过来。

    白越松了手,也松了气,一下飞扑到他背后紧紧抱住。

    大难不死,贺豫狠狠地喘上几口气才渐渐缓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捉住后面那人,或许是近乡情怯,想说点什么,有很多话想说,排列了半天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张了口又闭上,闭上又张口。

    白越先出声了,语气有些急。

    “杀害我和谋杀你的是人/口/贩/卖的团伙。4月4日,也就是我目击的那一天,他们在拆迁区的巷子诱/拐/掳/走一名女大学生,关押转移人口的地点在西区厂房152号。前些天我偷看过他们的笔记本,虽然那名女生算是凶杀案的目击证人,但他们没舍得卖出去那笔钱,那女生还活着,被拐去了**省**山,那本可以作为证据的笔记本就放在厂房进门右手边那张桌子背后的暗格里。还有,那天对我动手的刀疤头他们叫他舵子,打晕你的口罩男叫大彪。”

    “好,我都记下来了。”贺豫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此刻气氛明明应该是劫后余生的轻松,应该是他哭,他笑,他诉苦撒娇道歉,他说我爱你,或者随便胡编乱扯瞎聊天。但白越的语速压得有些急促,隐隐让人不安。

    就像那一日他连发几条微信,急急切切打电话,对面却无人回应的那种不安。现在,他害怕再像上次那样听到一声尖叫,再打破这片隐约紧绷的空气。

    “我记住了,我们现在去报案,我现在就给吴警官发微信,哦不,我打电话。”

    贺豫越说越急,目光垂着没有回头,也不管白越有没有应声,自顾自继续说。

    “算了,我们先回家。你跟我回家吗?我们走吧,现在就走,我现在就带你一起回家。”他低着头拉住白越就走。哪怕根本不认识这条路。

    白越被他拉着,跟着他越来越急的脚步。跑了几步,他脱开那只死死握着他的手,在原地立定了。“我回不了了……”

    “贺乐乐……”他轻唤。

    “回头,好吗?”

    贺豫置若罔闻。

    “贺乐乐。”

    “贺豫!”

    “你不回头再看看我吗?”白越的声线忽而又温和了下来,很轻柔,也透着些缥缈的意味,“再不看,就没了……”

    这句话终于戳中了贺豫。他猝然刹住脚,一点一点艰难地拧转回头,像一具经年铁锈的报废机器。

    白越立在原地,没有再往前,但伸出了手,是一个等待面前人向自己走近的动作。贺豫所有的反应仿佛都在他意料中,他平静地注视,眼底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舍与歉意。

    很快这几分哀伤被嘴角染上的浅淡笑意覆盖。

    此时天蒙蒙亮,朦胧的日光斜到这片大地上,正是一日之初,生机盎然,周围的一切慢慢转亮。但贺豫面前的人影已经开始逐渐变淡。

    贺豫紧紧盯着他看,两眼睁大,下颚咬得几乎作响,像赶着急着要把他现在微笑的模样刻进脑里,镌在心中。白越叹了口气,又伸了伸手示意他。

    终于贺豫扑了上去,狠狠撞进他怀里,眼泪决堤,溃不成军。

    “别哭,你别哭。”白越苦笑着,轻轻拍他的背,像之前几次安慰他时那样,“我其实……很开心。养了之前想养的猫,来得及护住了最后想保护的人,对你说出了上次没说出口的……我爱你,还得到你的回应……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这段时间就像是上天弥补给我的机会,让我完成之前所有的来不及,我很开心。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贺豫很想回答他,想挽留,想回应,想哄他笑笑,想朝他保证点什么……但他喉头哽死,牙关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最后只能抱着面前半透明的身体,死死抱住,仿佛这样他就不会散去。

    “以后你也要好好的,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往前看,去寻找……你自己的人生。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还能遇上很多人,这个世界……会爱你,你也要……一直爱自己。”

    “……别哭了,送我最后一程的时候,笑一下吧。”

    贺豫急忙往脸上抹拭,但眼泪止不住,视线模糊得厉害。

    嘴角也提不上来,他很害怕下一秒白越看不到,赶紧用两手往腮边一扯,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于是白越轻轻笑了。

    他抬手想摸摸那个傻子的脸,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消散了,只得作罢。

    贺豫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没有错过这个细小的动作。

    眼泪又大股大股往外淌,贺豫死死闭眼,泣不成声。

    白越最后垂着眸,注视着那张无论再看多少次依旧令他心动如初的面孔。随后,他身体往前一倾,吻上贺豫的额头。一句轻飘飘的呢喃随微风送到他耳边。

    “祝你前程似锦,平安喜乐。”

    贺豫眼皮颤抖,没有睁眼,久长跪地。

    风吹到他脸上,只剩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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