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将军府,小院雅致清幽。
雪白剔透的少女立在红漆雕窗前凝望院中春光。
她旁边的矮几上摆着一封被拆开的信封,几张信纸零零落落撒在案几上。
很快屋子里迎来了一位眉目英气的飒爽女子,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今日小厨房里做了百合粥,姑娘用些暖暖身子。”
少女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院中一朵开的茂盛的花上,闻言收回视线,乖乖走了过来。
“红缨姐姐,今日怎么轮到你当值了?”
辛郿腰肢纤细,却也生的玲珑有致,清丽柔媚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她微微仰着头,由于连年幽居在闺中,肌肤雪白到近乎旖旎的地步。
偏生眼型精致漂亮,眸子却干净清透,有种出世的纯然之美。
红缨:“绿绮今日去崔府送信了,一时赶不过来,正巧我得了空,过来瞧瞧你。”
红缨虽是如此说着,目光却细细打量着辛郿,随后不作声的飘到了案几上的信封上。
辛郿只装不知,兀自乖巧的用着膳。
红缨是兄长出征后留在府内照看她的人,平日领着府内大大小小的内务,忙的不可开交。
今日骤然出现在此处,是因为那几封书信是与她相处甚欢、几近定亲的傅轩送来的断情信。
辛郿从来不做让亲近之人不痛快的事,所以乖乖用完了膳:“红樱姐姐,傅轩的信我已经收到,当初他孤身入京,身无分文,我敬其才干,仗义相助,如今他已安稳封官,且定下婚约,这是好事。”
辛郿微微勾唇,脸上现出明媚之态,用一种不在意的口吻:“红缨姐姐,你可知他与哪家姑娘定亲了?”
红缨看着辛郿垂眸时浓密乌黑的眼睫,心内没由来勾起一股子火,恨不得提刀将傅轩宰了去。
可她怕吓到眼前的人,所以压了火气。
“定的是表姑娘方禾,这二人还是咱们府上的赏花宴上见的面,不过短短几月,这就一见钟情、情深似海起来,啧。”
辛郿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像听的是别人的事。
可实际上,那个在京里与方禾上演恩爱佳话的是她给自己选的夫婿。
辛家世代戍守边关,如今满京里只孤零零留了她一人。
圣上与边关戎国已有和谈之意,戎国不日便要派使团入京,意在朝中为戎国皇子挑一位王公贵胄家的女子。
为了不让家人忧心,破了戎国的奸计,辛郿头一回主动接近了一个寒门书生。
傅轩生的端正,颇有才干,嫁了他也不会让辛家卷入党,辛郿便在恪守规矩的前提下与傅轩有了往来。
作为辛家最小的女儿,辛郿即便不开口,亲族里的长辈们也会爱屋及乌,对她看中的傅轩暗中提携照顾。
辛郿单纯,既选了傅轩,虽对傅轩没有那种脸红心跳的情谊,却也真心相待。
可是所有的照顾与真心换来的却是赤裸的背叛。
傅轩仰着辛氏的照拂在京里立住跟脚,转头与她的表妹开始和睦恩爱。
为了彰显他的深情,甚至还写了一封断情信,向方禾表忠心。
辛郿听完了红缨的话:“既然是他的选择,便将以往所赠的香囊、手帕讨回来。”
那些东西是她仿着其他女郎与心上人往来所赠的礼物,几乎都是她用银子买来的绣件,可傅轩既与方禾定了亲,那些东西也不好留在他身边了。
红缨见辛郿没有伤怀之态,松了口气:“那文房四宝,还有其他金银呢?”
辛郿歪了一下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些便当作他与表姐定亲的贺礼。”
红缨这会儿是真的诧异了,不禁怀疑姑娘到底对傅轩有无情谊,竟然连那种丑事都谅解了。
红缨等了一会儿:“就这些?没有别的吩咐了?”
辛郿有些莫名,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做出什么反应才合适。
她对傅轩的情谊全都是依着小姐妹们的经历仿来的,算不得什么真心被负,不过傅轩那封断情信到底还是有些触怒她了。
辛郿决定小小的使下性子,她拿来了书信,以朱笔勾画,将傅轩信中所谓的厚爱,简洁有力的驳了干净。
信上傅轩所言以金银利诱,被辛郿大大勾了出来。
“分明是傅轩主动求借银,我才舍了银子。我才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轻浮之人。”
辛郿郑重其事:“红樱姐姐,你可要替我辩个清楚。”
傅轩才没有好看到那种让人见一眼就神魂颠倒的地步,明明是各取所需,他怎么能还偷自夸呢,真是太过分了。
红缨确定辛郿真的没有不开心后,这才欣然领命。
不过好端端的计划出了岔子,辛郿也没有那般无所谓。
辛郿呆坐了一会儿,搬出了兄长送来的泥塑娃娃,修长的手指点在娃娃头上,忧心忡忡。
没了傅轩,她到哪里去寻一门亲事来救急。
不知过了多久,绿绮一脸喜色的走了回来,念叨着:“姑娘,有法子了,和亲这事二公子替您解决了。”
辛郿眨了眨眼睛,重新开心起来。虽然没有自食其力解了危难,可二哥哥实在犹如神兵天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二哥哥威武!
不过二兄同爹爹远在边关,怎么顾得上京里的事?
绿绮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缓了口气:“二公子与崔家公子乃至交好友,眼下崔侍郎也到了议亲之时,闻知姑娘温婉贤淑,便有求取之意。”
辛郿还没有消化完听来的消息,她眨了一下眼:“崔昱?那个圣上最为信重的宠臣。”
她太过惊骇,以至于还没有回想崔昱其人,只是呐呐发问:“他不怕被人参结党营私?府上竟也不拦着?”
绿绮回想起在崔府受到的款待,极为满意的笑了。
“崔侍郎的母亲对这门亲事也很满意,我依着二公子的吩咐,将这门亲事的利害都讲的明明白白,那崔夫人竟全不介意,只打听姑娘的喜好,怕怠慢了姑娘。”
辛郿是见过崔昱,大齐最年轻的状元郎大人,风姿卓绝,俊美绝伦,然而比起他的仕途,他的容貌实在是最不值当一提的优点。
当朝新贵,与老臣们周旋屡站上风的侍郎大人,京里炙手可热的翩翩佳公子,十年前还不过是个寒门书生。
比起盛极一时日渐没落的世家,崔昱的仕途是实打实的扶摇直上,前途无量。
许是寒门出身,崔昱的母亲也不像高门大户里的贵妇古板严肃,是有名的宽和且会玩之人。
辛郿将崔昱的情况衡量了许久,硬是挑不出一丁点毛病,可是这种样样出众的人怎么就愿意用自己的亲事来替她解围?
辛郿很快便想通了什么。
朝中陆家势大,是太后一党的拥趸,而崔昱实打实是皇帝一手提拔之人,然而面对太后与世家的围堵,皇帝的许多政策寸步难行。
而辛家从不涉及党争,世代戍守边关,甚少归京,无疑是崔昱最大的助力。
崔家与辛家这门亲事,不过是场交换,崔昱可以从这桩亲事里得到辛家的照拂,辛郿可以借崔昱躲过西戎和亲的算计。
只可惜这亲事的弯弯绕绕始终不得摆到台面,他与崔昱这桩亲事想要抗住陆家的阻力,只能落到儿女情长上。
崔府。
崔夫人将那封来自边关的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她那冷冰冰的儿子何时这般出息,竟是爬到了能迎娶辛家女儿的地步?
崔昱未做官前,崔夫人只是寻常商户家的女儿,夫君早逝后,靠着自己的嫁妆,有惊无险将一双儿女拉扯长大。
可惜崔昱自小早慧,年纪轻轻便已展露才华,在她这个娘亲平稳度日时,早就规划好了仕途,并一步步稳扎稳打,坐到了侍郎的位子。
这日崔昱下值后,崔夫人笑嘻嘻的令人将崔昱唤到自己跟前,一脸稀奇,像是要将他瞧出个花来。
“儿啊,你与那辛将军家的小女儿的事是真是假?”
崔昱冷静的点头。
崔夫人闻言,围着崔昱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合掌欢喜道:“以往总听那些官夫人夸你前途无量,我只当是吹捧,今日才知,我儿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辛将军家的小女儿”,崔夫人兴致勃勃:“听闻辛将军和辛夫人是出了名的男俊女美,那小女郎的姿容定然不俗。”
“难怪我催你议亲你总推脱,原来早就胸有成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快和娘说说你和那小女郎是怎么相识的? ”
崔昱平和耐心的听崔夫人说出了兴奋之言,平淡道:“我与她并不相识,这亲事是与她家长辈定下的。”
崔夫人美眸一瞪:“那辛家小女郎可还情愿?”
崔昱垂眸,中肯道:“应是情愿。戎国使者将至,辛家权盛,无人敢与辛家议亲,满京里唯有崔府毫无根基,是辛家最好的选择。 ”
崔夫人有些失望:“这般说你与辛家小女郎成亲只与朝政相关?”
崔昱没有回答,崔夫人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涉及朝政,崔夫人从不指手画脚,她只是有些惋惜:“这样啊,那还真是委屈辛家姑娘了。”
崔昱原本告辞的脚步停了下来,眸子清冷,面上却是一副温雅之态:“娘这是从何说起?”
崔昱自认为与辛家议亲是两全其美的打算。
他本就是诸事都要做到妥帖的人,既是双方得利,该给辛家女郎的体面他一件都不会少。
崔夫人懒懒看了崔昱一眼:“没有感情的亲事,你要如何让她幸福?”
崔昱没有与崔夫人争长论短。
同僚之中举案齐眉的夫妇他见的不少,无非是忠贞体贴,他本就不近女色,且颇识人心。
辛家与崔家的亲事对双方而言,都无可或缺。出于时局,辛家女郎便是个刁钻跋扈之人,他也得与她演上一场情投意合的戏。
不过辛郿自小体弱,且性子单纯,怕是不懂联姻的实质,只当这是场寻常亲事。
加之她年岁小,心性不定,若对亲事不满,怕会让陆家抓住把柄。
为了以防万一,他得让辛郿对他心生好感才行。